冉廣梅
摘要:《離騷》中頻繁出現的香花芳草意象形成了其獨特的藝術風格,這和周代禮樂文化的威儀之美息息相關,同時也與楚地的佩飾傳說密不可分。其中佩蘭意象的運用尤為突出,它不僅是代表君子高潔品質的佩飾,更體現了古人對蘭文化的崇尚。
關鍵詞:《離騷》;佩飾;香草;蘭;文化意蘊
我國古代往往詩、騷并稱。“詩”指《詩經》三百首,“騷”即《離騷》,常用以泛指以屈原創作為主要代表的楚辭。繼《詩經》以后,楚辭無疑是輝煌于詩史的又一面大旗,在兩千多年來的文學史和文化史上留下了長遠而深刻的影響,而《離騷》也被歷代文人視為經典,享有盛譽。
在《離騷》中,香草美人意象更是得到普遍的重視,屈原不僅賦予了它們豐富的象征意義,更代表了抒情主人公的忠貞品質和峻潔人格。
抒情主人公荷葉為衣,芙蓉為裳,披江離,佩秋蘭,朝 搴木蘭,夕攬宿莽,飲蘭之墜露,餐菊之落英,行于蘭皋 ,止于椒丘,種蕙草,植留夷,慣用美好飾物以為常……。可以這樣說,屈原著力刻畫的是一位香花芳草浸潤繚繞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但為什么主人公總是以香草為佩飾呢?這與周代禮樂文化和楚地的佩飾傳說是密不可分的。人類佩帶飾物,從原始社會已經開始,進入文明社會以后,這種習俗繼續存在,并賦予了佩飾新的象征意義。周代創造的禮樂文明崇尚威儀之美,玉佩就成為了貴族威儀之美的重要標志。《禮記·玉藻》記載: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與玉比德焉。天子佩白玉而玄組綬,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組綬,大夫佩水蒼玉而純組綬,世子佩瑜玉而綦 組綬,士佩繻 玟而缊組綬,孔子佩象環五寸而綦組綬。這里對貴族各個階層所佩玉飾的質地、顏色以及用以貫玉絲帶的色彩都做了具體的規定和說明,體現出鮮明的等級觀念。禮樂的威儀之美,通過各階層玉佩的差別顯示出來。由此可見,屈原在《離騷》中對佩飾給予高度關注,把它作為重要的表現對象,是對原始文化和周代禮樂文明傳統的繼承,有其歷史淵源和大的文化背景。
但《離騷》中反復出現的配是不是以玉為佩,而是由香草制成的,這和楚地先民對植物佩飾的崇尚有著直接關系。楚族發祥于江漢流域,在楚地的神話傳說里,先民對佩飾有著特殊的關注,他們認為人和他的佩帶物能夠進行生命感應,所佩帶的物品會把本身的生命能量傳導給人,使人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對疾病具有免疫力和抵抗力。這在《山海經》一書中,體現得尤為突出,《山海經》提到佩飾具有藥物功能的記載共6處,其中5條是在楚地及其相鄰領域。
《山海經·南次一經》開篇有這樣的記載:
其首曰招搖之山,臨于西海之上。……有木焉,其狀如榖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榖 ,佩之不迷。
《山海經·西山經·西次一經》也有如下記載:浮山,……有草焉,名曰薰草。麻葉而方莖,赤華而黑實,臭如蘼蕪,佩之可以已厲。據后人校注,可知“招搖之山”、“浮山”都是指楚地或與楚地相鄰的地區,可見楚地先民對植物佩飾是極為崇尚的,因此《離騷》中為什么反復出現香草佩飾的謎團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離騷》中,共提及植物23種,而香草占絕大多數,有17種:蘭、芷、椒、蕙、荃、荷、江離、木蘭、宿莽、菌桂、留夷、揭車、杜衡、秋菊、薜荔、胡繩、瓊茅;惡草僅6種:菉、葹、茅、榝、蕭艾等。香草中以蘭出現次數最多,達7次,其中以佩飾意象出現有3處:
(1)“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2)“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
(3)“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
為什么要選擇用蘭來做主要的佩飾意象呢?這是深受古代蘭文化影響的結果。
蘭,因其生于幽谷,孤芳自賞的習性,一直享有花中君子的美譽,多用于形容一個人高潔的品格。但在古代,人們對蘭的崇拜曾經達到了崇拜圖騰的程度。但到了春秋戰國時期,這種崇拜慢慢淡化,蘭圖騰的輝煌也就漸漸變成了遙遠、淺淡的歷史了。
《左傳·宣公三年》有如下記載:
初,鄭文公有賤妾曰燕姞,夢天使與己蘭,曰:“余為伯鯈。余,爾祖也。以是為爾子,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見之,與之蘭而御之。辭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將不信,敢征蘭乎?”公曰:“諾。”生穆公,名之曰蘭。……
穆公有疾,曰:“蘭死,吾其死乎!吾所以生也。”刈蘭而卒。
這個傳說是講鄭穆公出生、得名到最后去世都與蘭有著密切關系,“夢蘭生子,刈蘭而卒”。這是最早流行于鄭國的蘭圖騰故事,雖然后人對這個故事有很多不同的解釋,但無論是從怎樣的角度去看待這個故事,都不能離開圖騰文化,一旦拋開蘭圖騰文化,就無法理解這個故事中蘭花的神秘性和特殊性了。因為在這個故事中蘭就是鄭穆公的個人圖騰,就是他的保護神。
除了作為保護神的個人圖騰,蘭在古代還有男女相愛,生子之祥的內涵。《楚辭·九歌·少司命》中有“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暗示出蘭花與男女“目成”相愛的關系。
而《左傳》中鄭穆公的母親夢蘭生子,并且這個兒子后來還做了國君,因此后來婦女懷孕得子,就有了一系列“蘭圖騰”崇拜留下的美稱,如夢蘭、征蘭、蘭兆、吉夢征蘭等等。隨著蘭文化內涵的不斷發展,這種神話中的圖騰文化,也開始逐漸介入、滲透、擴展到貴族生活的各個領域,其中最主要的標志就是紉蘭為佩。而蘭的象征意義也從最初的?除邪惡、得子護魂的圖騰形象逐步向審美、教化的形象轉變。
《禮記》中記載王朝慶典時云:“諸侯執薰,大夫執蘭。”薰,指經過薰灸的蘭花,其香味更加醇濃。由此可見“蘭”已成為貴族上流社會中人人必備的飾物。到《風俗通志》記載漢代尚書奏事竟然“懷香握蘭”,顯然時對前一禮俗的延續。
《離騷》中多次提到佩蘭,其實也是對蘭這種審美、教化功能的體現。既然“蘭”可以作為審美、驅邪之飾,當然也可以作為定情信物了,“結幽蘭而延佇”,正表明編結蘭花,苦苦期待,等待美人出現,則贈與之。而《禮記·內則》還從反面突出了蘭花的情愛贈遺功能,“婦人或賜之茝蘭,則受而獻諸姑舅。”說明當時贈蘭之風之盛,婦人成家后還有人贈之茝蘭,一示其愛。此外《禮記》還有“佩帨芷蘭”之說,《離騷》又提到“蕙纕”,說明當時以芷蘭為帨,以蕙蘭為香囊,已十分普及了。
綜上可知,《離騷》中反復多次出現佩蘭意象,不僅和周代禮樂文化的威儀之美息息相關,同時也與楚地的佩飾傳說密不可分。而且還深受古代蘭文化的影響。佩蘭意象的運用,不僅是代表君子高潔品質的佩飾,更體現了古人對蘭文化的崇尚。
參考書目:
[1]聞一多:《離騷解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2]朱彬:《禮記訓纂》,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
[3]朱季海:《楚辭解故》,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4]上古真人:《山海經》,西安:陜西旅游出版社,2006年。
[5]王逸 :《 楚辭章句》, 岳麓書社,1989年。
[6]左丘明原著,陳戍國撰 :《春秋左傳校注》,岳麓書社, 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