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鑒》是由安徽省桐城市黃梅戲劇團創排的一部大型現代黃梅戲。該劇編劇是徐啟仁,劇本整理是孫虹江,作曲吳恕民。2017年7月,該劇登上北京長安大戲院舞臺,參加由中宣部、文化部主辦的全國基層院團戲曲會演,是安徽省唯一參演劇目,也是此次全國會演劇目中唯一的一臺黃梅戲。該劇感人的情節、精湛的表演、優美的唱腔,不時贏得現場近800名觀眾的陣陣掌聲。
現代黃梅戲《青山鑒》情節感人,主題鮮明。該劇一共7場戲,另加序幕,演出時長達兩個小時。劇情講述的是學林業的大學畢業生章蘭蘭和周立凡攜手創業辦林場,為建設美好鄉村奉獻青春和汗水的故事,頌揚了年輕人有理想、有抱負、有擔當的精神,表達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主題。特別是女主人公章蘭蘭因為弟弟在雨天山體滑坡而遭難,遂立志為改變荒山而奮斗并積極踐行,林業大學畢業后毅然回到家鄉投身荒山的綠化工作中去,并帶領家鄉群眾脫貧致富,由愛小家到愛大家,自身價值得以顯現,社會價值也隨之提升,值得人們敬重。該市黃梅劇團團長龍章才介紹說,《青山鑒》繼2015年在安慶市黃梅戲藝術節上獲獎后,即在業內引起強烈反響。該劇是一部主題鮮明、時代感強的新創劇目,非常符合當今綠色發展、和諧發展的理念,是一部很有挖掘潛力的現代黃梅戲。
《青山鑒》表演精湛,唱腔優美。劇中人物多是年輕人,扮演者自然也多是青年演員。這些青年演員的表演功力很好,身段動作很符合黃梅戲的劇種特點,而且也符合劇中人物的身份特點和劇情的實際要求。比如女主人公章蘭蘭雨夜上山護林時的大段動作表演,很好地表現了當時的惡劣環境和人物內心。同時大多數演員的唱腔很優美,尤其是男女主人公,這也是黃梅戲一貫的取勝法寶和其自身的傳統強項。男主人公音域寬廣,聲音高亢明亮,具有陽剛氣質。女主人公聲音明麗,婉轉動聽,或歡喜或哀怨,皆具柔美品格。其他演員的表演和唱腔也都可圈可點。正是這些戲曲本身獨有的特色,使該劇贏得了觀眾。
更為可貴的是,《青山鑒》雖是一出現代戲,其在表演中卻能合理運用傳統戲曲的一些表現手段。劇中吸收了一些傳統戲曲中的程式化動作,合理恰當地運用到本劇人物身上,增強了現代戲的戲曲特色。比如女主人公雨夜上山時的奔跑、滑倒、站起等一連串動作,都是來源于傳統戲曲,不但表現了人物的舞臺行動,而且使行動具有了舞蹈性的美感。同時,他們借鑒使用傳統程式化動作,并不是照搬照抄,而是依據現代戲的特性和劇中的實際需要以及人物身份和性格,進行必要的合理的修改加工,使之更加有利于舞臺呈現。
同時,《青山鑒》也運用了一些其他藝術門類的表現手段,如閃回等。比如在周家客廳那場戲,在周立凡的妹妹勸爸爸媽媽的同時,舞臺上用燈光和紗幕來閃現周立凡其前的身影,表現其所思所想。又如周立凡被迫離開林場回到家中,思念章蘭蘭,二人身影同時出現在舞臺的追光下。這些對于其他藝術手法的借用,使該劇更具有現代感,同時節省了敘事筆墨,使劇情更簡潔、更經濟。由此可見,從舞臺呈現來看,編劇、導演等主創人員是非常走心的。現場觀看,感覺很流暢,很清新。
由上可見,《青山鑒》是很有特色的一出現代戲,其受到群眾喜歡是有原因的。但是,其不足之處也是顯而易見的。由于該劇是命題作文,主題先行,是有目的的合目的性,這就給主創人員設定了一個發揮的框架;在此框架下,創作時會有所顧慮,甚至會感到某種程度的掣肘。于是,就造成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其一是現實主義不能真實完整地體現。簡單一點說,《青山鑒》是安徽黃梅戲版的《朝陽溝》,男主角周立凡是男版銀環。《朝陽溝》是男主人公栓寶帶領女主人公銀環回到自己的家鄉創業,參加農業勞動,這符合當時的政治號召——20世紀50年代中期國家已經提出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只是沒有出現像“文革”開始后那么大規模的上山下鄉運動。《青山鑒》是女主人公章蘭蘭吸引男主人公周立凡上山下鄉,到自己的山區林場創業,綠化荒山,變荒山為金山銀山,這也和當下的國家號召相契合——國家號召建設新農村,號召大眾創業,萬眾創新,號召綠色發展、和諧發展。可見,二劇具有很多一致性,都能和時代契合,都具有很強的現實性。一個問題是,當今雖然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是時代風潮和國家提倡的新風尚,但這種由城下鄉的故事,是不是很多很普遍呢?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首先就和城鎮化的時代大潮相抵牾,尤其是人的城鎮化。其次是就劇中男主角周立凡來說,如果沒有網戀女友的吸引以及與父親的沖突,他是否會離家下鄉呢?所以說,這種事件和人物,不能算真正的典型,即便說是典型,也是偽典型,是不徹底的典型,其雖具有獨特性但不具有代表性。
其二是現代主義不能貫徹到底。劇中先把主人公置于人生的困境和悖論之中,同時表現他們內心的掙扎和現實的反抗,但沒有按照現代主義的思維將其貫穿到底,依舊回到了二元對立的戲劇沖突建構之后出現其他因素使矛盾得以解決、以大團圓結局的傳統套子。如男主角周立凡,在母親以死相逼要其回家時,他陷入走與留的兩難境地。在此,劇中先是表現了其內心的矛盾和痛苦、掙扎和彷徨,還有一些力度微弱的反抗行為,但沒有按照現代主義的慣用路數,把他內心的活動繼續強化和擴展,并且不給他一個具體的答案和解決之道,讓他在現實中繼續左右為難、橫豎都是錯誤,而是很輕松、很討巧地通過安排一個人物——周立凡的妹妹——來解決哥哥面臨的最大障礙,使戲劇沖突隨之化解。如果沒有這個通情達理的妹妹,或者妹妹撒手不管、袖手旁觀甚至從中使壞、橫加阻攔,矛盾是否有順利解決的可能?但劇中就是設計了一個這樣通情達理、熱心助人的妹妹,幫助哥哥說服了媽媽和爸爸,矛盾迎刃而解。而從暴風雨中男女主人公在山上的那一個擁抱開始,整個戲曲的情勢急劇轉變,最明顯地體現出劇中現代主義藝術手法的使用半途而廢,其藝術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這樣的處理方法,自然首先還是受制于先行的主題,選擇材料、加工材料、構建沖突、發展沖突、塑造人物、展現心理等諸方面,都要照顧到主題,保持在一條紅線上,這樣就會使一些戲劇要素自我矛盾、相互弱化,使一些表現手法淺嘗輒止、變形使用或部分失效,否則就不能很好地體現既定主旨,而成了另外一個戲。這是該劇也是同類戲劇面臨的一個共同問題,也是繼續提升它們的藝術品質所遇到的一個最大障礙。
綜上可見,該劇是不徹底的現實主義和不徹底的現代主義,二者交互使用,都不完整,都不能一竿子捅到底。這就使它自身陷入了一個藝術呈現的悖論之中,不知如何轉變和解決。
還有兩個小問題,也是很需要注意的。
一是劇中個體凸顯的同時,是集體的缺席。如劇中最大的懸念,也是建構和推動劇情發展的一個關鍵點,即家庭的厄難——貧困家庭中女主人公的弟弟因荒山禿嶺雨中滑坡而不幸罹難,遭難后沒有表現一點集體對其家人的幫助,更沒有表現一點事后集體對荒山禿嶺的治理措施和行動,僅僅靠女主人公一個人來完成這個宏大工程和宏大的時代命題。這固然有利于強化女主人公的人物形象,但集體的缺席,不管是否符合現實,都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和巨大的漏洞,尤其對于這種應命劇作來說。
二是男女大學生下鄉之事成為了劇作表現的典型素材,背后隱含的依然是日益割裂的城鄉二元化及日益擴大的城鄉發展不平衡。劇作者在樹立典型人物的同時,對其背后的社會內涵不自覺地進行了揭露和顯現,這對主題思想的完成和價值導向的建立,自然就構成了一種障礙,形成了一種反沖的作用,削弱甚至抵消了主人公這種典型人物所帶來的新青年氣息和新時代意義。
作者簡介:王國章,供職于鄭州市藝術創作研究院,三級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