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偉
龔 舒琴的《老東鄉》散文系列,我是最早的 讀者之一,每每她在微信發布之后,我常常在第一時間“互動”:或點贊,或指瑕,或補遺。
全國有成百上千個城市,每個城市都有“四鄉八鎮”,有東鄉。鎮江有東鄉,句容有東鄉,泰州、揚州也都有自己的東鄉。
鎮江的東鄉最早見于南朝文學家沈約的《宋書》,說宋武帝劉裕的母親葬在“晉陵丹徒縣東鄉練壁里雩山”,這是地方文獻“東鄉”的最早來源。在宋、元鎮江地方志里有記載:“孩兒港、柳港、沙灰港、寨橋港、徐港、季港、張港、許港、生港、汝山港、韓橋港,并在丹徒縣之東鄉。”
根據考古發現,鎮江城市是從東鄉大港附近的“宜”(西周)到“丹徒”(秦、漢)到鎮江的鐵甕城(三國)沿江西遷形成的,丹徒鎮以東的諫壁、大港、大路、姚橋乃至埤城、黃墟等地,自然就是一片港汊交橫、山水相連的“東鄉”。
“東鄉”有江有湖、有山有丘,是鎮江城市之源、文化之根,也是鎮江歷史發展的重要見證,是文化建設的鏡鑒。
作者所在的村落“吳家沙”,早在宋代就有記錄:“吳家沙,去城六十里。”村現歸屬的大路鎮,就是古文獻中的“當江沙”。因此作者讀書成長由鄉到鎮,由鎮入城,進而由城觀鄉、讀古論今,具有頗高的文化視角價值。
鎮江東鄉文化,發端于古老的先吳文化,早于蘇州無錫的吳地文化,尤其是地下蘊藏豐富。在六朝、隋唐之際,這里的人口規模也是相當可觀的。由于正史等紙質文獻缺載,留下不少待開掘的“寶藏”。這里繁衍千年的幾個重要宗族,互為婚姻,聚落尚存,族譜賡續。相對鎮江城,這里雖似僻壤,但人才輩出,明清之際“常泛巨舟往來海上”,借助舟楫之便,得到海洋文明的熏染,近現代以來,去日本留學的大有人在。其內部圩區土地肥沃,阡陌交通,屋舍儼然,良田美池,躲過了重要戰亂兵燹,成為“桃花源”。歷史上的東鄉,吟詩作賦、著書立說的總量,居鎮江各地之首,尤其是潤東文、書、畫的創作隊伍,都是自成家數,別有門派,形成“潤東”“圌東”的特殊文化景觀。本書作者出身家庭雖還不算書香望族,但也是三世從教著書,已然成為東鄉文化的活態見證。
“鄉土”是我們居住的本鄉本地的一切自然和人為的環境,人之于鄉土,有生以來是被一種錯綜的世代的宿命的甚至是血緣的關系所聯系著的,所謂“土氣息”“泥滋味”。鄉土影響體質,涵育氣質,孕育智慧,東鄉雖不是一個縣域,但圌山鎮守、大江東去,其獨特的自然社會,形成了民風壯健樸實的“渡江令人雄毅、入湖令人深靜”式人文風貌。這里是“千里鶯啼綠映紅”的春色江南,卻也有燕趙、湘贛的悲歌豪俠、革命前驅之風,近現代以來,趙伯先、解朝東、李竟成都是東鄉英杰的代表。正如《老東鄉》說“每當中華民族面臨危機的時刻,從來就不乏東鄉人愛國的身影和壯舉,這就是東鄉人的錚錚鐵骨,這是一個有骨氣和血性的族群。”當然,古老的東鄉還為趙無極、格非這些融合古今、東西文化的美術、文學巨匠的誕生提供了溫床和搖籃。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說“故鄉是作家擺脫不了的存在”。老東鄉的杰出兒女、茅盾文學獎得主格非說:“我在家鄉只生活了16年,但在我的記憶中這16年要比35年長得多。” 筆者曾這樣評說曾在東鄉任職的泰州籍作家王桂宏的“鄉愁三部曲”:鄉愁是生命的體驗,是故土文化的印證,是精神家園的尋路。《老東鄉》的作者天天和老東鄉的人們對話、吐槽,她力圖讓讀者從老人家充滿鄉音的追憶之中,找尋地方社會生機和原動力之所在。《老東鄉》包含的民間史料,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解讀民間歷史文獻,增加對縣以下中國地域社會的認識和理解。
時光漸行漸遠,萬物愈靈愈美。《老東鄉》的作者在東鄉駐足、在東鄉落淚、在東鄉留影、在東鄉深思,她從遙遠之處走進來到毅然走出去,多少家國情懷,在書中有跡可循,能摸到脈搏、尋回答案。
東鄉竟如是,原鄉非如煙!現代化及城市化,對家園眷戀或故土情結正起著一種解構的作用。但我們還要看到,比起幾千年的歷史文化,這種現代化、城市化進程相對還是短暫的。這種情結,在中國人的心靈結構中,不僅僅屬于意識層面,還沉淀到潛意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老東鄉,在那里有鄉愁,這是文學創作的“原鄉”,我們只能夠從這里出發,才能夠善始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