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席酉民,管理工程學博士,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中國管理工程領域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遍訪美英加澳等國名校。2008年,任西交利物浦大學校長至今。
記者:在2000年和2006年,您曾有兩次升遷機會,去知名高校擔任校長,但都拒絕了,是基于何種考慮?
席酉民: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有的人選中仕途,有的人喜歡做生意,我的價值觀有所不同,我認為,作為一個人,存在的最大意義是對世界的積極影響力。那么,你就會尋求能夠幫你實現積極影響力的道路。
很多人不能理解,其實這種選擇是基于我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這個機會和我自己的期待能不能保持一致。如果不一致,我寧愿不做,我還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去做。
兩所大學的問題類似,充滿了傳統大學的弊病,且受地理位置、周邊環境的制約,自身發展缺乏活力,從戰略上講很難扭轉其頹勢。我這個人做事時首先有一個戰略性的分析,假如我去,的確可以止住它現在的頹勢,我相信我自己有這個能力,但是我無法挽救它衰敗的命運。
后來選擇去西交利物浦,這個學校當時雖然很小,但是它又是很獨特的。國際化的辦學方式,擁有國際化的資源和平臺,更重要的是,當網絡技術顛覆教學方式和傳統的教育體系時,全世界都在反思教育,重塑教學,再定義大學,西交利物浦應運而生,就有可能讓我們在這個巨變的時代里,站在和世界一流大學同樣的起跑線上,做出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學校來。

2017年畢業典禮

2017年,畢業舞會

記者:回首過往,哪些性格特點對您的人生發展助益最大?
席酉民:我是一個很急性子的人,一想到一件事情就恨不得立即把它變成現實。在這個過程中,我注重思考、注重反思、注重學習。隨著年齡和閱歷的提升,也會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行為。
我具有極強的反叛精神,我為什么寫那本《逆俗生存》,我知道世俗是最容易跟從的,跟著世俗走是最舒服的,別人也不會去說你什么,但是世俗中一定有很多已經落后的東西,一定會扼殺很多進步的東西,只有敢于逆俗,才可能擁有新天地。
朋友給我起過一個堂號——“日新堂”,我每天都會想,怎樣去否定昨天而擁有更好的明天。反叛,不落俗套,設法“日新”。當別人看到一片黑暗的時候,或大家都很無奈的時候,我永遠是積極地看問題,總能沐浴光明、發現機會。
記者:依據您的學術探索,有望成為國家院士,但目前尚未進入國家院士行列,這是怎么一回事?
席酉民:院士之前我也申請過兩次,而且也都入圍。盡管學校鼓勵,還有院士推薦和督促,但我后來決意放棄申請,有多重原因。院士制度本身是個好東西,是對一個人最終的學術成就和成果的認可,但是由于現在的申請制度,會導致很多人為了追求院士這樣一個名頭,扭曲自己以滿足院士評選的那些規則。再加上十八大之前很多不正之風,所以申評院士本身變成了一個工程,甚至演化為一個單位的整體行動,這就和我個人的追求和原則不一致了。
對于院士的頭銜,我已做到平靜對待,因為我知道我的人生愿景是以自己的研究和人生對更多人和社會產生積極影響。
記者:您擅長管理學,又成為中外合資辦學高等教育創新的探索者,有哪些優勢?
席酉民:我覺得所有身份都是銜接在一起的。有時馬不停蹄地奔赴各種論壇發表演講,“一個人背著包,滿世界跑。”回過頭來看,寫文章、做演講,都會讓我的人生和學問對他人產生積極的影響。這都剛好符合我人生實現影響的目標。
教育和管理是有某種天然的聯系。因為管理是想要改進人們生存的效率和質量,而教育恰恰是提供這種素質和能力,幫助人擁有這樣一種幸福生活和成功事業的管理能力和素養。而企業家精神更是讓這兩者放大的東西。企業家精神就是通過創新突破去形成一種新的價值創造。
我也很慶幸,在人生比較成熟的年齡,有西交利物浦這樣一個國際化的教育平臺,讓我有機會通過育人、教育理念的傳播,進行新教育實踐和經驗的分享,實現大學以研究推動社會創新。

西交利物浦大學,校園內的大學生創業園
作為一個新興的大學,我們更講求創新和獨特性,就是要在全球反思和重塑教育之際,抓住教育的本質,做出我們獨特的價值來。
記者:西安交大和利物浦大學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教育體系和理念,卻在西交利物浦實現了融合,在融合過程中出現過哪些問題,如何解決?
席酉民:追求教育的新理念是很難的,因為在傳統的教育中,關注的是你學了多少知識,獲得多少證書,所以教育主要是以內容為導向的、被動的、以老師為主導的灌輸型學習,人們更看重的是學歷學位。
但面對世界的競爭和未來教育的趨勢,我們更注重的是學生的全面發展,也就是讓學生學會學習,學會應對未來復雜多變的世界,這樣的話,他們以后在現實中的生存能力會更強。要讓這種教育理念落到實處去,我們需要挑戰很多,包括社會觀念、人才的選拔制度和方向。
記者:在之前十年的探索中,您有哪些值得分享的經驗?
席酉民:我覺得西交利物浦最大的成功,一是把學生真正當成中心,就是關注學生的成長。但是我們也考慮到了中國學生的獨特性,比如說中國學生生理年齡成熟了,心理年齡和社會年齡不成熟,為了幫學生們進行這樣一個轉變,我們專門建立了四種導師體系。幫助學生從過去的孩子變成一個年輕的成人,再讓他變成一個世界公民。
在學習行為上,幫他們從被動學習變成主動學習,再變成研究導向型的學習。幫他們認知自我和世界,找到自身興趣,從過去的盲目學習轉為以興趣為導向的學習,再讓他們關注自己的人生規劃。
如果學生能在西交利物浦這種環境下,進行了這三個維度九個方面的轉變,這些學生一般都會有很好的未來。實際上西交利物浦從一開始就在努力改變學生,讓他們主動學會探索問題,關注真實的世界,從真實世界中發現新現象,找到問題,然后再通過老師引導下的自主學習,嘗試著解決問題。
實際上,在這個過程中,學生會有很大提高,學會了發現問題、收集信息、解決問題。與此同時,學校給學生創造盡可能多的機會和條件,并且支持學生開展一系列的學習和活動。
大家知道,學知識最重要的不是簡單的記住知識,而是通過學知識改變自己。所以大學最主要的就是看你能不能給學生提供這樣一種環境,讓他們在這種環境中得到改變和提升。經過了十年,我們有八屆畢業生在全球表現優異,備受認同和喜愛。
記者:在您看來,就業率是否是評判一所學校辦學成果的重要指標?
席酉民:教育部等很多時候都在以就業率來判斷一個大學的好壞,實際上單看就業率不見得那么準確。西交利物浦的就業率目前不錯,每年都會有一個就業分析報告,從2014年到2017的報告,若論就業率在全國也是靠前的。但我依然覺得,要真正把學生培養出來,讓學生在各個地方和不同行業都能夠有杰出的表現,這是最重要的。
記者:您在太倉建立新的教育基地,進行新的大學和教育探索,遇到哪些方面的挑戰?
席酉民:在太倉建設教育基地的消息一出來,既要說服專家,還要說服各種利益相關者,更要解決家長和社會的疑問。之后還要和投資者商量,光建基本校園設施就要投資28個億,還不算周圍配套的一千畝地建設。
要把這個事情做成,相關利益者有很多層,學生將來愿意選擇你,家長愿意支持,老師愿意加盟,投資人愿意投資,企業愿意合作,專家團隊和董事會愿意批準,政府愿意支持等,困難重重,比重新建設一個完全沒有過的大學更難。
記者:您設想的西交利物浦是一所怎樣的學校?
席酉民:最簡單的一句話就是,我們要讓西交利物浦成為未來世界的一所國際化大學。換句話說,我們在創造一個面向未來的國際大學。教育成果綻放大都需要十到二十年的延遲,教育和辦學必須面向未來。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