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毛里有顆痣

陸知意

1

蘇尋的眉毛里長了一顆痣，很大，硬生生把她好看的眉毛分成了兩截。鎮子里的老人們說，這是“斷眉”，不吉利。小的時候，她還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能從別人看她時露出的神情分辨出，那是一種不喜歡的表情。

可奶奶對她說，無需在意，這是屬于你的痕跡，以后你的家人要找你的時候，比較容易。

蘇尋是奶奶在運河邊的碼頭上撿來的。那時候正是冬天，奶奶看著襁褓里的孩子凍得小臉通紅，當下就抱回了家。而后的幾個月，奶奶每天都在那個碼頭旁邊等，她怕丟了孩子的父母找不到孩子著急。可事實證明，并不是那樣。直到冬天過去，春芽已經在枝頭綻放，始終沒有人來找過這個孩子。

村里有人勸說，她的眉毛里有顆痣，“斷眉”不吉利啊。奶奶卻不管這些，仍舊把蘇尋養了起來。

2

蘇尋有個特別的愛好——喜歡去河邊放紙船。因為奶奶告訴她，她的家人并不是遺棄她，只是不小心弄丟了她，也許在另一個地方，他們正在尋找她。

鎮上有個和蘇尋差不多大的女孩，長得很漂亮，她的媽媽總是會把她打扮得像個公主。而她的爸爸，每一次出差回來，總是帶著最新的玩具和裙子，還有一些包裝上寫著英文的糖果。這些東西，讓這個小鎮上的孩子充滿新鮮與好奇。

那個女孩叫蘇瑾。

蘇尋最開始也對那些有著漂亮包裝的糖果有過憧憬，可每當她靠近的時候，大家便會說：“倒霉精又來了，我們快跑！”久而久之，蘇尋便不再有所期待。

奶奶的院子里種著一棵很大的梧桐樹，綠蔭如蓋。蘇尋喜歡在樹下寫作業，無聊的時候，就摘下幾片葉子，在本子上對著它們描描畫畫。時間一長，蘇尋的繪畫水平有了很大提升，美術課上，老師都會點名表揚她。

而蘇瑾，有最好的繪畫工具，甚至在那個大家都沒見過畫板畫架的時候，她就擁有了這些。老師總會把她的畫張貼在教室后面的墻上，供大家欣賞。這同口頭夸獎是不一樣的，就算蘇尋畫得再好，但她只擁有12色的彩色畫筆，畫紙上的色調永遠那么單一。她不敢把色彩布滿整張紙，她深知奶奶給她買畫筆的不容易。

她有時候會想，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可是，又能怎么樣呢？如果沒有奶奶，她甚至連抱怨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

被孤立的情況從小學延續到了初中。蘇尋不住校，風雨無阻地騎著老式的自行車在家和學校之間來回。班里大多數是住校生，除了她與蘇瑾。一個因為沒錢住校，一個是嫌學校住宿環境不好。

班主任規定不能去學校的小賣部買零食。同學們吃膩了學校的早餐，總想換些新鮮的口味。大家便把主意打在了走讀生蘇瑾身上，希望她能在上學路上從校外帶零食和早飯來學校，可她拒絕道：“我媽媽不許我吃這些東西，我不方便買。”

大家又紛紛把視線落到了蘇尋身上，那是從未有過的關注。她滿心歡喜地應承下來，她覺得只要幫助大家，滿足大家的要求，就可以融入這個班級，順利讀完初中。

此后，蘇尋起得比平時更早，她風雨無阻地去給大家買早餐和零食，還擔心弄錯和弄丟。漸漸地，大家開始和她說話，食堂里，盡管她還是一個人獨坐，但碰到班里的同學，大家會和她打招呼：“嘿，蘇尋。”

她聽不出那聲“嘿”里面帶著怎樣的語氣，或許是她不想聽出來——她真的被孤立太久了，她急需一種方式讓自己不被孤立。

一個人孤單久了，就會害怕寂寞。

3

蘇尋給同學們帶早飯和零食的事被班主任在檢查中發現了。大家紛紛把矛頭指向蘇尋，他們說，是蘇尋主動幫買的，他們不好意思拒絕。

那個陽光很烈的午后，蘇尋被罰站在教室門口，熱辣的陽光灑在身上，卻怎么也照不進她的心里。老師把她叫去了辦公室。她發現老師桌子上的那盆綠蘿因為陽光的直射就要干死了，她覺得，那片枯萎在瓶子里的綠蘿，竟和自己有些相似。

老師問她幫同學買零食的原因，蘇尋低著頭，也不說話。老師看著她沉默不語的樣子，猜出了一個大概：“是不是因為大家疏離你，你想用這個方法和同學們拉近關系？”

老師話音未落，蘇尋已經抬起了頭，眉眼之間盡是不可思議。她問道：“老師，我知道這個方法也許不對，可是，我沒有其他辦法啊。”

老師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蘇尋，你知道嗎？靠這樣的方式讓大家接受你，是不現實的。你要做的，是做好自己，而不是委屈自己向別人求一個微笑。人，先要尊重自己，才會被人尊重。”

離開辦公室以后，蘇尋想了很多。她想起從小到大被孤立的自己，想起那個把自己拉扯長大的奶奶。她覺得自己應該變得強大起來。

后來，好多同學發現，蘇尋變了。她不再那么怯懦，上課回答問題也不再是那么小心翼翼。她說話的時候眼里多了自信的光芒，讓人心生歡喜，大家不再把視線放在她眉毛里的那顆痣上面。

初中畢業，蘇尋是唯一一個考入省示范性高中的學生。在這里，她生活得異常輕松愉快。她自信、堅強，笑起來的時候眼底有著發自內心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