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臉

江波

徐海峰坐在辦公桌前，按下了按鈕。

巨大的屏幕緩緩升起，將他包裹在中間，恰如一個環形影院。屏幕上，各種數據不斷地翻滾。

他揮了揮手，屏幕隨著手勢滾動起來。當資金流向圖轉到了眼前，徐海峰抬起手掌，做出一個停止的動作。

屏幕停下了。

高達兩米的世界地圖正展露在徐海峰眼前，一條條亮線如彈道軌跡般從世界各地升起，向著不同的方向延伸，長短不一，最后落回大地，消失不見。北美的線條繁多，在地圖上亮成一片，東亞就寂靜得多，時不時會有幾條亮線出現——北美正是午間，而東亞的主要地區正沉浸在最深沉的暗夜之中。

線條粗細不一，最細的軌跡，可能只代表幾百元；而那些又粗又亮的線，可能代表著高達上億元的資金。

每秒鐘上百起交易，人的肉眼根本無法跟上節奏，只能看著那些如流星般的軌跡在偌大的地圖上飛來飛去。雖然這全球交易動態監視圖宛如優美的電子藝術品，然而看得久了，仍不免令人感到乏味，以至于倦怠。

不過徐海峰沒有絲毫倦怠。

他緊緊地盯著那顯得稀疏而遼闊的東亞。

他在等待一條紅線。

紅線意味著交易被拒絕，在海量的交易數據中，可疑交易會被伺服系統辨認出來，如果經過進一步分析，系統認定這是一次違法行為，交易就會被直接拒絕，同時金融犯罪辦公室也會收到一條警告。

他等待著那條警告。

十五分鐘內發生了兩次交易拒絕，然而都發生在北美，短短的紅色線條一閃而過。一片漆黑的東亞區，卻始終沉默。

該來的卻一直沒有來。

徐海峰皺了皺眉頭。是否那人為了確保安全，放棄了交易？

他搖了搖頭，很快排除了這種懷疑。

鋌而走險是黃華禮這類人的秉性，在兩千萬美元的誘惑下，天大的風險也會被忽略。再說，只要有足夠的歷史數據，一個人的行為就可以被準確預測。他從天眼數據庫里調用了黃華禮過去十年的行為數據，讓聞鑫用安特公司的行為分析智能進行預測，預測的結果是黃華禮今晚—定會采取行動。

為了抓住這條大魚，值得等待。

徐海峰就像一個垂釣的漁夫，緊盯著那顫動的浮子，等待那令人心頭一跳的下沉。

突然間，一個綠色的警告信號跳進了他的視野里。

虛擬管家向他發來了事件通知。

怎么會是這個時候？他感到有些奇怪，綠色信號顯示為高亮，提示這是一個重要事件。

他點亮虛擬屏幕。

是一筆交易！

一筆三十萬美金的款子打在他的賬戶上，然而被系統拒絕了。

徐海峰警覺地抬起視線，大屏幕上，一條紅色亮線從上海升起，跨過屏幕，落在北京。

那正是自己賬戶里的這筆交易。

這顯然是一筆異常交易，自己的賬戶上出入的款項，從來沒有超過十五萬，而三十萬美金，將近兩百萬的款子，按照伺服系統的算法，絕對是一筆需要查證的交易。

是黃華禮！

這是黃華禮在垂死掙扎。

然而不等徐海峰想明白為什么對手要來這一手，屏幕上的紅色線條已經亮成了一片。

非法交易突然爆發，貴陽、昆明、上海、杭州……甚至包括四線城市，似乎全國各地的人們都在同一時間醒了過來，向著同一個賬號打款。

他們全都在向徐海峰的賬戶打款。一開始，匯入的都是巨款，都被系統拒絕，很快，金額就變成了小額。小額的轉賬不需要查驗，這些小額匯款都直接進入了賬戶。然而這些小額金錢很快累積成了巨款，余額從十二萬直線上升，不到兩分鐘已經成了兩百萬。

虛擬屏上的信息不斷，徐海峰又驚又懼。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守株待兔，對手卻準備用一記重拳直接將自己K.O.出局。

這一刻，他懊惱不已。

黃華禮竟然膽大包天，用這種手段來陷害自己！

自己大大低估了對手，竟然被他反咬一口！早知如此，應該直接申請調查令，先把他拘留起來審查。

然而已經晚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門外站著兩名機器警察——阿甲和阿乙。他們收到警告，來處理異常情況。十分鐘之內定位，二十分鐘內拘捕，這是金融警察引以為榮的高效。現在，嫌犯就在總局，所以不到兩分鐘，機器警察就已經登門拜訪。

“徐海峰警官，你被拘捕了。二十四小時內，你的行動將受到限制，直到針對性調查結束。”阿甲上前，用一口標準的機械腔說出標準的拘捕告知。

徐海峰站起身來。監控系統將異常定性為洗錢嫌疑，雖然自己并不怕調查，然而這會讓自己失去二十四小時的人身自由。

“我的監測情報不可以關閉！”徐海峰叮囑阿甲。

“你的職責暫時中斷，我會通知羅浩源警長！”機器警察只會公事公辦。

徐海峰再次看了看屏幕。源源不斷的金錢還在涌入自己的賬戶，然而每一筆錢只有一毛。“0.1”的數字在屏幕上不斷跳動，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徐海峰臉上狠狠扇一巴掌。

我會抓到你的！

徐海峰暗暗發誓。他轉身向著門外走去，阿甲和阿乙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辦公室的燈光隨即暗了下去。

調查的結果是徐海峰沒有問題，恢復職責，只是那個被擠爆的賬戶要被繼續凍結，直到所有的賬目都逐一認定完畢。

徐海峰剛回到辦公室，連椅子都沒坐熱，就立即撥通了聞鑫的直線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下就接通了，屏幕上浮現出聞鑫的臉。聞鑫是安特金融的副總裁，主管交易安全。整個交易伺服系統，都是安特的產品，也由安特負責運營。他還是徐海峰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兒們。出了這種幺蛾子，不找他還能找御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沒有任何客套，徐海峰直接吼了起來。

聞鑫挑了挑眉毛，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這不是按照你要求的布置的嘛！”

“我要求的？”徐海峰差點兒就要掀桌子。

聞鑫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徐海峰的怒火，伸手向下壓了壓，“徐隊，你冷靜點兒，我這不是專門等著，向你匯報這個問題嘛……”

徐海峰深吸一口氣，“你說！”

“我們按照要求調整了數據設置，把敏感度提高了。就是因為提高了敏感度，結果被人利用了。不過這個人也真是有兩把刷子，居然能找到系統的BUG，我們的測試工程師還沒他做得好，我們采用的算法是雅可比二次迭代法加上深度學習算法……”

聞鑫說起來滔滔不絕，徐海峰的眉頭越皺越深，最后忍不住打斷了聞鑫，“聞總，不要跟我說那些專業術語，我聽不懂。告訴我最重要的，他怎么陷害我的？”

“哦，他利用了一個病毒軟件，叫灰影，這是最近出現的病毒軟件，專門禍害客戶端。這個黃華禮確實還真是有兩把刷子，他至少利用了兩萬個客戶終端，這可不簡單……”

徐海峰有些耐不住性子，聞鑫什么都好，就是很啰唆，說起來沒完沒了。

然而，除了聽下去，自己又還能有什么選擇呢？

徐海峰按捺著不耐煩的沖動。

“……他了解我們的算法，所以采用這種反復同一賬號異常交易的方式來提高閾值。我們的算法決定了如果這個賬號異常交易的頻率過高，就會觸發警報，本來需要一百次才會向金融警察報警的，但是昨天按照你們的要求，我們設置了一次觸發，也就是一次異常就會觸發警報。警報一旦被觸發，系統設置會恢復到初始設置，比較寬松，除了這個異常賬戶，其他賬戶的管制反而比平時更寬松……”

“所以呢？”

“黃華禮狡猾地利用了我們的設置，他觸發了警報，我推測他利用這個警報掩護，偷偷轉移資金。”

“他轉移資金？他怎么能轉移資金呢？他的所有賬戶都被監控。”

“這就很難說了，他既然能夠利用兩萬多個賬戶進行騷擾，他真正的錢完全可以隱藏在正常現金流里。”

“你們不是保證所有的資金往來都可以追溯，都是透明的嗎？”

“沒錯，但是我們沒法懷疑正常現金流。不過，我們內部檢查了交易記錄，列出了在警報觸發期間有可疑跡象的幾個賬戶。你要真想繼續查，可以查一查這個名單上的賬戶，但是我們要保護客戶隱私，所以你要用國家安全局的名義來調數據才行，合理合法嘛……”

“你是說他能掌握一些普通賬戶？賬戶不都是實名的嗎？他黑了很多賬戶？”

“這個我們就難說了……灰影這個軟件的確可以黑掉很多賬戶，另外，還有一種可能……”聞鑫的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他打住了，嘿嘿地笑了兩聲。

徐海峰沉下臉，“別婆婆媽媽的，有話快說。”

“我們只能保證每個賬戶都能和公安部的身份系統對上。”

聞鑫話里有話。徐海峰知道聞鑫的意思，每一個身份背后，是不是一個確定的人，這就不是金融服務公司該管的事了。

“我會去辦手續，資料你都馬上備齊！”

“你放心，我們多年的朋友了，我們的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哈哈……”

徐海峰沒有心情繼續和聞鑫聊，直接掛了電話。

現在他只關心一個問題：怎么才能抓到這狗娘養的黃華禮。

最要緊的一點，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徐海峰臉色蒼白地坐著。

他早知道這個對手非同一般，然而卻沒想到他居然能從公安部的查詢數據庫里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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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身份證號他已經爛熟于心。

這是黃華禮的身份證號。然而方才的搜索結果卻顯示，這是一個不存在的身份證號。身份數據庫儲存了過去二十年的全部人口數據變動，一個人突然從查詢數據庫消失，一定會在數據驗證的過程中被發現。系統會在下一次備份數據校對的時候自動調整并且觸發警報，但是在這三天的時間里，足夠一個人銷聲匿跡，不知所蹤。

篡改數據庫，這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事。

這也意味著，黃華禮要逃了。

不過，一個人沒有身份，在中國是無法生存的。

放棄身份，就是放棄一切。

一個人要下這么大的決心并不容易，要做出這樣的事更不容易。

這不僅需要精心策劃，更要人脈深厚。

想不到黃華禮居然還有這么大的能量！

靜坐片刻后，徐海峰一躍而起。這像是一種雄性本能，他不想認輸。

現在無法依靠公安系統了，公安系統不能去調查一個連身份都不存在的人。如果舉報黃華禮篡改數據，那么審批手續就要好幾天，根本等不及。

徐海峰見過太多利用法條的漏洞脫罪的人，黃華禮無疑也是個中好手。他能篡改身份數據，還能利用法律程序的漏洞來爭取時間。

公安系統對付不了你，但是我徐海峰可以！

走著瞧！

徐海峰在金鳳雅居的小區門口等了足足半個小時。

金鳳雅居是個智能化小區，并沒有門衛，然而有超過六百個攝像頭，直連天眼監控。在小區附近徘徊是一個危險舉動，很容易就會被天眼系統識別為危險跡象，然后就會有機器警察前來進行盤查。

這套路和金融警察是一樣的。

徐海峰不怕，他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是盲點，是專門為了方便警察執行任務而設置的天眼盲區，待多久都不會有問題。

路上罕有行人，匆匆而過的司機都會對這個高個子投來好奇的一瞥，然后匆匆開走。一個不是機器人的人長時間露天活動，總讓人感覺怪怪的。或許在那些司機的眼里，這個大個子不是傻就是有鬼。然而有天眼在，他們也犯不著管閑事。

老是被別人打量，的確也有幾分尷尬。

但徐海峰很快習慣了，木然地接受著好奇的目光，只盼著目標趕快出現。

終于他等來了自己的目標。

—輛紅色亞特斯緩緩向著小區入口開過來。

車牌尾號“1478”，就是它！

徐海峰猛地沖了出去，擋在路中央。車子緊急剎車，幾乎就在撞到徐海峰的一剎那停下，然而還是在徐海峰的大腿上輕輕地碰觸了一下——這么突如其來的攔路者，哪怕智能自動駕駛軟件也猝不及防。

借著路燈光，徐海峰看清了坐在車里的人，沒錯，果然是黃華禮。他戴著一個仿佛頭盔般的半透明帽子，看上去就像一個摩托車手。

徐海峰抬手在車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車門打開了，黃華禮卻沒有下車。

“上車。”黃華禮的聲音從車里傳來，聲音很冷，也并不慌張。

“你下車！”徐海峰怒喝。

“難道你想在街上解決問題？”黃華禮的聲音仍舊冷冷的，卻像一桶冷水兜頭澆在徐海峰身上。

街上顯然不是一個處理問題的地方，無處不在的天眼會把一切記錄在案，然后就算自己是個金融警察，正在辦案，也無法擺脫法院的質詢，說不定自己會被以濫用職權的罪名關進去幾個月；那些久久沒有新鮮話題的記者顯然也不會放過這么勁爆的內容。“警察當街質押無辜富商，執法犯法好不張狂”……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些挑逗人神經的標題，然后就會有人義憤填膺地把他人肉出來，鼓動好事之徒上門。

在街上非但說不清楚，還只會越攪越渾。

他強忍怒火，鉆進了車里。

車門關上。

“他們會認為，這只是一個過于熱切的朋友想要拜訪，沒什么大不了，是不是？”

黃華禮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徐海峰沒有回話，他只怕一開口就控制不住自己。

車子駛進了小區。

黃華禮的屋子里最醒目的家具是靠窗放著的一張巨大的工作臺。臺上有一臺3D打印機，打印機旁是一臺銀灰色的筆記本電腦。自從腦機嵌入式系統發展起來，這樣的筆記本電腦已經成了罕見的古董，徐海峰不由多看了幾眼。

“請。”黃華禮遞過來的一杯紅酒。

徐海峰接過來。

“我不喜歡紅酒。”徐海峰說。

“但是你還是接住了杯子。”黃華禮舉杯示意，“那就當是一種禮儀，兩個人端著酒杯說話，氣氛總會輕松一些。”

“有話就直說吧，既然你讓我進來，我也不隱瞞什么。你從公安系統里抹除了自己的身份，這手段我很佩服，但是你犯了罪案，這一點我不會放過。”

黃華禮抿了一小口酒，問：“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貪污。”

黃華禮露出一個冷冷的微笑，“事主都沒有追究，你又為什么要緊追不舍呢？”

徐海峰一時語塞。是的，黃華禮貪污這件事，并沒有事主來報案，之所以會被立案，是因為安特金融的人工智能查出了交易異常，然后他才開始著手調查。現在所有的金融罪案，都是這么立案的，哪有什么事主的說法。

“你危害了公共利益！金融警察當然要維護公共利益！”徐海峰很快反駁，語調鏗鏘，擲地有聲。

黃華禮點了點頭，“沒錯！但是你今天來，恐怕不是警察身份吧，如果你以警察的身份進入我的房間，那么就要先給我看看調查令和你的警徽。”

徐海峰對黃華禮的質問不予理睬，“我可以檢舉你入侵公安查詢系統，篡改數據。”

“沒錯，但是你要檢舉的人是誰呢？”

“你！”

“我又是誰呢？”

徐海峰迎著這個狡猾對手的目光，沒有絲毫退卻，然而他知道這問題是個陷阱。黃華禮篡改了系統數據，現在他是一個在系統中不存在的人，無論控告還是檢舉，都需要時間。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自己根本不用在這里和他廢話。

兩人對視了一小會兒，徐海峰打破了沉默，“我有辦法抓你。”

“我很想見識一下。”

徐海峰放下杯子，從懷里掏出手槍，放在桌上，“我本來想用這個來對付你，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黃華禮瞥了一眼烏黑的手槍，“你能改變主意真是太好了，槍是粗人玩的，我們都是文明人。”他抬頭看著徐海峰，“那么你的新計劃是什么，說來聽聽。”

“就算你的黃華禮身份已經消失了，但是你總不能不吃不喝不消費，我總能查到你現在究竟是誰。”

黃華禮頻頻點頭。

“你的賬戶的經濟往來，和從前賬戶的關聯，這些痕跡你抹不掉，終究會被挖掘出來。”

黃華禮含笑不語。

“還有你對我個人賬戶的攻擊，這個不是簡單的挑釁，而已經觸犯了刑法，整個金融警察系統都會介入調查，你相信技術，我也相信。我已經知道你動用了哪些賬戶來轉移資金，就算你把它們全部轉移也沒有用，數字世界必有痕跡，這句話你聽說過吧！”

“數字世界，必有痕跡！”黃華禮重復了一遍，像是喃喃自語，隨即搖了搖頭，“但痕跡有真有假，如果真假難辨，痕跡也沒有什么用。”

徐海峰盯著眼前人，自己在虛張聲勢，對方似乎也并沒有被嚇住。他相信憑借自己身后龐大的專政力量和安特公司的技術支持，黃華禮一定會被繩之以法。

只是，至少要贏得幾天的時間，讓自己身后的龐然大物有時間做出反應。

黃華禮放下酒杯，向著徐海峰微笑，“徐警官，我很敬佩你的職業精神，在我們這個時代，聰明的人很多，然而有勇氣的人很少。你闖到我這里來，至少說明你是個有勇氣的人，正直的人。我很佩服。不過，有勇氣還遠遠不夠。”

徐海峰警惕地看著對手，從一個罪犯的嘴里說出這樣的話來，表明這至少是個高智商的罪犯，更令人警惕。

黃華禮抬了抬手，說道：“我不妨給你展示一下，你現在可以進行臉部識別嗎？”

“可以。”徐海峰滿腹狐疑。臉部識別是警察部門的基本職業技能，所有的警察都能通過天網系統對任何一個人進行臉部識別。

黃華禮退后兩步，按動墻上的開關，天花板上一道光射下來，打在黃華禮的臉上。黃華禮的手指不停地在眼前虛按，操作著只有他能看見的虛擬屏幕。

十多秒后，他向徐海峰招招手，說道：“來，檢驗一下我是誰。”

徐海峰飛快地眨了眨眼。虛擬屏幕投影在視網膜上，身份認證系統上了線。系統提示是否屬于執行公務，徐海峰猶豫一下，選擇了“是”。

黃華禮站直身子，充分展示出臉部。

徐海峰有—種莫名的緊張感。黃華禮這有恃無恐的架勢讓他隱約感覺到事情甚至比他想的更復雜。

如果黃華禮的身份在系統中已經消失了。那么眼前的這張臉，會被判定為誰呢？還是會變成一個問號？

掃描界面很快完成了工作，數據核對正在進行。

往常只需要幾秒鐘就完成的核對，居然十幾秒都沒有返回結果。

徐海峰抬眼看了黃華禮一眼，黃華禮正微笑著。

徐海峰心中咯噔一下。

正在這時，一個微弱的綠點跳到了視野中央——檢驗的結果返回了。

徐海峰垂下視線去看。

返回的信息顯示在虛擬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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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峰差點兒驚叫了出來！

眼前的黃華禮，在系統中居然變成了自己！

“你搞的什么鬼！”他狠狠地瞪著黃華禮。這已經不是黑掉幾個賬戶那么簡單，也不是從系統里刪除掉某些記錄，這個黃華禮，居然能夠讓一個本來已經不存在的人，獲得他人的身份。

黃華禮并不回答，而只是伸手在身前比畫了幾下，很快再次抬起頭來，向著徐海峰說：“再驗證一次！”

徐海峰再次驗證眼前人的身份。

這一次，數據核對幾秒就完成了——眼前站著的這個人，叫作李立石，是一名大學老師。

徐海峰心頭的驚駭無以言表。

黃華禮笑了。

“這怎么可能！”徐海峰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這樣大驚小怪意味著自己完全失去了主動。他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情緒，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們的系統需要一個圖像，那么我就給它圖像。”

“什么意思？”

“我的手機里存儲了至少三十個人的臉部識別信息，只要我愿意，你們的系統會發現眼前的人可以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黃華禮說著指了指射燈，“看見這燈光了嗎？它能形成一個光場，在特定的區域修改臉部特征。簡單地說，就是這燈光可以讓我的臉戴上一張面具，這個面具你看不見，但是你們的系統算法可以看見。面具可以讓我變成任何一個人，當然，如果臉部特征相差太大，那就無法掩蓋住，所以我會精心選擇面具人選。”

徐海峰半信半疑。這樣的科技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或許可以去向聞鑫求證，臉部識別一直是安特公司的禁臠，別家都沒有安特公司做得好。

黃華禮從燈光照射的區域走了出來，“想不想試試？”他挑戰式地看著徐海峰。

徐海峰把心一橫，走上前，在黃華禮剛在站定的位置站定，說道：“來，讓我看看！”

“稍等，要根據你的臉型調整一下。”黃華禮說著開始在身前那旁人看不見的屏幕上比畫起來。

兩分鐘后，他抬眼看著徐海峰，說：“好了，現在你的名字叫李立石。”

說著黃華禮一伸手，一張半透明的屏幕從天花板上緩緩降落在兩人之間。徐海峰看見了屏幕上的面孔，那的確是自己的面孔，然而在自己的面孔之上，覆蓋著一層淺淺的光，就像一個面具。

黃華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徐海峰伸手在屏幕上操作起來。這是標準交互系統，和他在辦公室里用的幾乎一樣，他的手指飛快地碰觸屏幕，攝像頭很快進入了臉部識別模式，面孔的圖像被推送到公共查詢系統中，系統返回了“李**”的字樣。

在天眼系統中，自己已經不再是徐海峰了。

天眼基于人臉識別，這技術能解構人臉的識別。

掌握著技術的人在系統中隨時可以成為另一個人。在一個依賴數據的世界里，這無疑是毀滅性的后果。

徐海峰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為什么會失手一自己根本就沒有掌握黃華禮的正確數據。徐海峰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你……”徐海峰漲紅著臉，咬了咬嘴唇，“你告訴我這些是想做什么呢？”

“因為我需要你幫忙。”黃華禮說。

“什么？”

“你調查了我這么久，我正好需要一個人幫忙，那就正好請你幫忙了。”

這聽上去像是一個陷阱，然而徐海峰決定冒險。

“你想讓我做什么？”

“這種冒險的生活太過于刺激，每時每刻，我都要記得自己在干什么，扮演誰，我已經不想繼續這種生活了。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讓我可以遠走高飛。”黃華禮說道。

徐海峰心底不由冷笑，抓住黃華禮，將他繩之以法正是自己的目標，現在倒好，黃華禮反過來要求自己幫忙逃跑。這真是一個高質量的笑話！

然而徐海峰沒有笑。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幫忙。”

“只要你同意，不過是舉手之勞。對了，我已經向你的賬戶轉了兩千萬。”

“兩千萬？！不可能。”徐海峰大吃一驚。

“你可以查查。直接查銀行賬戶，不要通過第三方應用。”

徐海峰打開了自己的銀行賬戶。

八位數的數字跳了出來。

這簡直就像是在變魔術。

自己的賬戶里哪兒來這么多錢？

“這兩千萬美元都是你的。”

這句話讓徐海峰的心臟怦怦直跳。

兩千萬的巨款……雖然經常調查上億金額的案子，但是徐海峰從來沒有想過兩千萬的巨款居然有一天可以落在自己頭上。

錢已經在賬戶里，確定無疑。

居然有人愿意用兩千萬美元來收買自己，看來這黃華禮牽涉的案子，比兩千萬美元還要大得多，自己只不過挖出了冰山一角而已。

徐海峰穩了穩心神。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中國只有一個公共場所在臉部掃描之后還要進行指紋驗證……”

“海關！”徐海峰脫口而出，他頓時明白了，黃華禮還是想出逃。

“沒錯，就是海關。指紋檢驗之后，還有人工檢查證件，核對身份，光場無法欺騙人眼。”

“所以你沒法通過海關。”徐海峰說。

“只靠技術可不行，還要靠你靜忙。”

徐海峰約莫猜到了黃華禮的計劃，只要通過海關，地球上還有很多地方可以讓一個沒有身份的人逍遙自在。

“想一想，只是裝一次糊涂，就可以拿到兩千萬，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知道你在調查我，所以我也不能等著你搞定一切流程來抓我，如果你不想要兩千萬，很多人只需要很少的錢，就可以干你一樣的事。”黃華禮繼續誘惑。

徐海峰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你要去哪里？”

黃華禮微微一笑，說道：“一個遙遠的地方。總有一天，你也會去。”

說完，黃華禮拿起徐海峰放下的酒杯，遞給他。徐海峰隨手接過來。

黃華禮舉杯致意，“我喜歡和優秀的人合作，為我們的合作，干一杯！然后我們再談談細節。你總會有選擇的權利。”

從黃華禮那兒出來，徐海峰立即找到了聞鑫，把和黃華禮見面的情況告訴他，最后，他用一個問題結尾：“你得告訴我，我賬戶里的兩千萬究竟是怎么來的！”

聞鑫眉頭緊皺，說道：“如果你的賬戶能收入兩千萬而沒有被查驗，唯一一種可能就是你的賬戶被認證為5A賬戶。這是政府特許賬戶，和我們安特公司無關。”

“先別管安特公司了。我現在不是在說安特公司，我是說你！你是搞安全的專家，一定知道他怎么搞的鬼！”

“政府特許賬戶是政府高級機密，如果黃華禮能修改這個名單，不管他是用黑客手段還是用其他手段，你最好還是別跟他斗了。”聞鑫的話聽上去很讓人泄氣。

“那個光場面具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徐海峰繼續問。

“我們安特公司只負責金融數據的安全性……”聞鑫說。

“不要再說安特公司好不好，我現在是以私人身份請你幫忙。”徐海峰無奈打斷他。

“從私人的角度來說……”聞鑫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措辭，這與他一貫說起來沒完的做派相去甚遠。

徐海峰迫切地看著他。

“當年比特幣金融災難，你記得嗎？”聞鑫突然說道。

聞鑫猛一下岔開了話題，這讓徐海峰有些莫名其妙。他對聞鑫所提到的比特幣金融災難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據說那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金融海嘯，直接蒸發了高達十萬億的金融資產，導致全球多達兩千以上的人自殺，被稱為“比特黑洞事件”。

“和金融災難有什么關系？”徐海峰詫異地問道。

“那一次金融災難，也有人發財，而且發了大財。發財的人有兩種，第—種是那些首先使用量子計算機的人，他們找到一些防范不周的比特幣賬戶，直接破解密碼，偷出比特幣兌現，量子計算機還沒有大范圍應用的時候，這些人發了大財；第二種是那些做空比特幣的人，市場上一夜之間到處都是量子計算機破解賬戶的消息，結果搞得比特幣一夜崩盤。”聞鑫回答說。

“能不能說重點，這和黃華禮有什么關系？”徐海峰沒有心情聽這些陳芝麻老故事。

“上次你讓我查異常賬戶，我們已經盡力查了，那些賬戶里大部分都和當初‘比特災難的時候用來兌現的那些賬戶一致。如果你不是私下問我，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們搞安全的，都知道不要去碰和‘比特災難有關的事，所以我也勸你收手。這個黃華禮，就算他和‘比特災難沒有直接關系，也一定是屬于他們那個體系的。”聞鑫說道。

“難道這些賬戶都沒有被封掉？”徐海峰問道。

“都被監管起來了。但是人家本來就是要搞事情，怎么會在乎監管。”

徐海峰感到口干舌燥，不自覺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他發現了一個漏洞，本以為可以挖出一條蛆蟲，結果挖開一看，竟然是一個黑洞。

“那光場面具呢？”徐海峰猶豫著問，語氣虛弱了不少。

“理論上是可能的，但技術難度很大，如果你說已經有人做出來了，我也不知道啊！”聞鑫的回答中透著濃濃的無奈。

徐海峰感到非常沮喪。他沒有繼續追問自己賬戶上的兩千萬。

忽然間，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地說：“不管他怎么厲害，總歸是個人，只要當場抓住他，他再怎么變換身份也沒有用，對不對？”

聞鑫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你們警察的事，我可管不著。”

徐海峰狠狠地在桌上錘了一拳，“就這么搞定他！”

徐海峰向一個叫作“思過崖上常思過”的賬號打了246.79元人民幣，在附言里填上“23榫31椏傴植厥琨囈俚琨傴熾倌樟娠傴WQ鉈鉿”。

按照和黃華禮的約定，他送出了消息。

黃華禮會不會相信自己，徐海峰心中仍舊忐忑。

黃華禮原來的計劃中一定包括一個腐敗的關員，只不過自己的突然出現，讓黃華禮改變了計劃。一個不怎么靠得住的警察和一個用錢收買的關員，哪個才是更值得信任的途徑？黃華禮會不會收買了別人？

徐海峰無數次問自己這個問題，最后總是以一個不那么確定的答案來給自己打氣——畢竟自己盯著黃華禮盯得這么緊，如果他有什么異常動作，總會被自己發現，而只要收買了自己，出逃路線就是—路綠燈。

徐海峰已經向公安部戶籍登記查詢過，黃華禮的身份失蹤是一個數據異常，已經根據備份數據庫進行恢復，自己對黃華禮進行的調查，每一筆都是有用的，只要身份數據恢復，就能進行指控。

除了出逃，黃華禮別無出路。

想到這里，徐海峰的信心總會稍稍膨脹一點兒。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管黃華禮這樣的黑客有多厲害，總歸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收到，謝謝！”徐海峰的賬號收到了“思過崖上常思過”的回復。

那么明天就是見勝負的時刻。

想用兩千萬來收買我，黃華禮看錯人了！

徐海峰的信心突然鼓蕩起來。

明天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徐海峰坐在VIP通道的檢查臺后邊。他使用輪崗系統，申請了這份關員工作。他已經向上級報告了情況，通報這只是為了麻痹黃華禮而做的掩護，上司同意他的方案。

下午六點很快就到了。

VIP通道的客人不多，時不時會來一兩個，徐海峰心不在焉地檢查證件，核對身份，一一放行。

轉眼已經快七點了，黃華禮還是沒有出現。

徐海峰漸漸有些焦慮，不時抬頭去看那扇門。

門開了，一下子進來幾個人影。

機器警察！徐海峰頓時感到不妙。

“徐海峰，你被拘捕了。你有權保持沉默，你的所有言論和行動都會被天眼記錄在案。”機器警察宣告完畢后，一左一右架住了徐海峰。

“我在執行任務！”徐海峰大聲喊起來。然而這對機器警察根本沒有影響，它們很干脆地把徐海峰托起，以標準步態走進緊急通道，然后關閉了閘門。

現場只剩下幾個旅客，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審訊室里，徐海峰面對著自己上司的上司，金融犯罪預防局局長。

兩個人隔著寬寬的審訊桌相互看著，沉默了很久。

“你究竟有沒有說實靜”局長先打破了沉默。

“我說的都是實話。”徐海峰說道。

“你說他可以用光場面具來變化身份，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站在那兒，燈光打在臉上，然后系統就把他當成了另一個人。他說燈光構成了光場，光場就像一個面具。”徐海峰描述著。

局長把一張屏幕推到徐海峰面前。

屏幕上，是一個人正在通關，看上去依稀有幾分眼熟。

屏幕里的人抬起頭，向著攝像頭笑了一下。

徐海峰腦子里轟地一下！

這人的臉，分明就是自己！

“他的確戴了面具，但不是什么光場面具。”局長從皮包里掏出一樣東西，鋪在桌上。

那是一張面具，攤開后，軟軟地趴在桌上，看上去像是一個面目可憎的鬼臉。

“這是我們在他的房子里找到的。他用了一臺高精度打印機，以及最好的仿生材質，打印了你的臉。顯然他打印了不止一塊，這塊丟在了垃圾桶里。”

徐海峰恍惚出神，局長說的什么一點兒也沒有聽進去。他在回想那天的情形。

沒錯，自己的確進行了臉部掃描。

還有指紋！徐海峰想起了紅酒杯，還有接觸式屏幕。

3D打印機！是的，它就在那里，自己居然這么蠢，作案工具擺放在眼前也沒有看出來。

這就是一個圈套！目的就是得到他的指紋和臉部模型。所謂的光場面具，只是一個嚇唬人的道具，而自己居然還相信了。

徐海峰懊悔不已。

“還有你的指紋，他模擬了你的指紋，完美無缺。你在上海這邊布置抓捕，他其實下午五點已經從昆明出關了。因為你申請了輪崗，所以你的數據不在我們的敏感庫里，我們的系統兩個小時后才發現異常。”

徐海峰苦笑著，說道：“我上當了！”

“你是真的上當還是故意串通？”局長冷笑著。

徐海峰無言以對。

“那個賬號呢？”沉默半晌之后，徐海峰問。

“你提供的賬號是個死賬號，已經三年沒有動過了。你的那筆交易是三年來唯一的一筆交易。”

“但那到底是誰的賬號？可以查啊。”

“那是自動回復，賬號的主人是個死人。”

徐海峰再次感覺到被羞辱了。自己怎么就沒有找聞鑫確認一下那個賬戶呢？但其實那也不重要，就算事先查出來那是個死人的賬戶，自己也只會認為這是黑客移花接木的把戲而已。

自己的確很蠢，鉆進了別人的圈套還以為套住了別人。

“你的賬戶我們也檢查了，沒有你說的兩千萬。如果有人要用兩千萬收買你，恐怕系統早已經報警了。所以，你到底在哪里看見了兩千萬？”

徐海峰搖搖頭，連給自己辯護的心情都沒有了。在數字世界里，黃華禮簡直就是神，自己根本就不該和他硬拼。

“你仔細考慮一下，我們的政策你最清楚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知道。”徐海峰再次苦笑。

局長離開了，偌大的審訊室里，只剩下徐海峰一個人。

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多想的。

他開始考慮讓聞鑫幫忙給自己找個好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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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決結果下來后，徐海峰長長呼出了一口氣。緩期一年，也許他可以爭取整個服刑期都不用進監獄，聞鑫找的律師還是很靠譜的。

徐海峰步出法庭，一個機器警察跟著他。在他緩刑的一年中，這個機器警察將一直跟著他。在這一年內，他將被監視居住。

無處不在的天眼可以監視每一個人，然而身邊跟著一個機器警察更有—種儀式感，讓人時時刻刻意識到自己是個囚犯。

他嘆了口氣。

好消息是至少自己還有人身自由。

一輛自動汽車在徐海峰身前停下。

這是一個包裹投遞車，一雙機械手將一個包裹遞了過來，同時響起了悅耳的女聲：“徐先生，您的包裹。”

徐海峰感到納悶，接過包裹，瞥了一眼。

包裹上的送件人寫著：橄綈笞。

徐海峰頓時一個激靈，慌忙將包裹抱在懷里。

回到家，他躲進衛生間，打開了包裹。

包裹里是一個頭盔，半透明，做工精致，仔細一看，能看到內層密密麻麻排布的金屬線。他曾經見到黃華禮戴這頭盔。

還有一張紙條，只有一行字：標帔俱矽傴捫榭碗缽″

翻過來是另一行字：俟惱蹭傴賑榭厄傴僮棋搦冢嘔銬厄娠″

徐海峰拿起頭盔，心情激動，手也微微有些發抖。

他套上頭盔，大小正合適。

頭盔里的燈亮了起來，徐海峰只感到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輝光。

他抬眼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打開身份查詢。查詢的結果返回，李立石的名字投射在他的視野里。

一股寒意升起，讓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打開了和李立石關聯的賬戶，兩千萬！八位數字赫然出現在眼前。在備注里還有一串奇特的字符，徐海峰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一個加密的聯系方式，可以對接特定的電腦。

黃華禮或許羞辱了他，卻沒有欺騙他。

徐海峰感到自己仿佛正站立在萬丈深淵之上，黑乎乎的深淵看不見底，卻充滿著致命的誘惑。

跳下去，會摔得粉身碎骨還是會御風而行，直到逍遙仙境？

他凝視著鏡子，鏡子里的人也正凝視著他。

在上海的遠郊，一幢獨棟別墅的地下室內，一雙手正推開—扇門。

門上刻著字：躔晡曹僖縻擻傴躔弩晡曹僖櫧檀″

主人走進門里。屋子里到處都是屏幕，不斷滾動，中間的大屏幕上，正是徐海峰的臉。

主人的視線越過屏幕，落在后邊的墻上。滿是屏幕的屋子里，只有這一處是空白，露出墻體。

墻體上寫著字：躔晡曹僖標晃傴躔弩晡曹僖入伉

聞鑫再次看了看徐海峰的臉，然后撥通了電話。

“聞總！”黃華禮的聲音響起。

“他還在猶豫。”

“嗯，我知道。”

“我推演過一百次，他都會同意的。”

“我知道。”

“但他猶豫的時間有點兒長。”

“聞總對數據分析比我更有把握。”

聞鑫沉默片刻，“他人了組織，你就不要再接觸他了。”

“那么我該是自由之身了。”

“你不是已經自由了嗎？”

斷掉通話，黃華禮抬頭望了望窗外的大海。自己的確自由了，然而另一個人正落入那無形的巨手的掌握，這不算是最完美的結局。

海水碧藍，就像天的影子。他低頭看著電腦，電腦里數據滾動。他剛動完手術，已經取出了埋植在眼睛里的微芯片，現在為了進入網絡的世界，他不得不使用這種古老界面。這是一個巨大的代價，然而值得一從此他不會再留下新的數據痕跡。

自由，總要有代價！

那個年輕人仍舊在徘徊掙扎。聞鑫的大數據已經說明，他終將踏上這條不歸路。然而有人在明，有人在暗，這并不公平。自己利用這個年輕人脫離了困境，那么也該幫他一把。

數據流停止滾動，顯示數據對接成功。

黃華禮合上電腦。

徐海峰還盯著鏡子發愣。

他驚訝地發現，鏡子里，自己的臉上浮現出了一串文字。

“誰掌握了數據，誰就掌握了人。”

文字下方的鏡面變成了一個顯示屏，屏幕里，聞鑫正半躺在一張椅子上，注視著眼前的屏幕。屏幕里，赫然是自己的臉。

徐海峰皺起了眉頭。

[責任編輯：劉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