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吃糖的老頭兒

朱朱

在一個叫“我不告訴你叫什么名字”的星球上，住著很多很多個老頭兒。老頭兒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媽媽是誰，仿佛世界本來就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老頭兒們都留著很長很長的胡子，又白又亮，有時還會閃閃發光——究竟什么時候發光，要看他們的心情。睡覺時，老頭兒們就用胡子把身體嚴嚴實實地裹起來，只留下一雙眼睛在外面，因為他們要用眼睛一眨一眨地呼吸。胡子里又暖和又舒服，老頭兒們睡得香極了，從來都不會做夢。

老頭兒們有些貪玩，除了睡覺，他們在一個地方站著不動的時間永遠不會超過一秒。他們總是把房子塞進耳朵里隨身帶著，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

老頭兒們吃的是星球餅，喝的是宇宙光。他們餓了，就拿出一面鏡子去照自己想吃的星球。當星球的影子出現在鏡子里時，把影子拿出來用雙手一拍，一個美味的星球餅就做好了。至于宇宙光，那就更容易了。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在這個星球上舉起一個杯子，宇宙光就會自動倒進杯子里，老頭兒們可以咕咚咕咚地喝個痛快。

有一天，“我不告訴你叫什么名字”星球上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個很胖很胖的老頭兒玩累了之后，吃了十六萬五千個星球餅，然后從耳朵里掏出房子睡覺。睡醒之后，他又開始玩，玩累之后，又吃了二十三萬個星球餅。就這樣，當他徹底睡夠了、玩累了、吃飽了之后，天卻還沒有黑。他在房子里走來走去，想找些事情做，打發掉天黑前的這一段時間。

走著走著，胖老頭兒突然發現自己左腳上那只破了一個大洞的舊襪子不見了。他在房間里翻來翻去，可直到天黑也沒有找到。這時胖老頭兒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的襪子一定是丟了，也就是說，星球上出現了賊。

這可是幾萬年都沒發生過的事情！

胖老頭兒光著一只腳，急急忙忙地跑去告訴了星球的總長。

總長是一個很瘦很瘦的老頭兒，他不管走到哪兒都要帶著一塊巨大的石頭，用胡子把自己綁在石頭上面，不然他就會飄到外太空去。

聽到胖老頭兒說的話，總長并沒有那么焦急：“你回去再仔細找找，說不定是你落在哪個角落里了。我管理這個星球幾萬年了，從來都沒有賊！”

沒辦法，胖老頭兒只能沮喪地回去了。

不過，說歸說，總長還是有些擔心：星球上出現了賊，這可是一個比宇宙還要大的問題。總長開始在自己的房子里踱來踱去，思考這個大問題。

這一踱步不打緊，總長發現他的桌子少了一條腿一一本來四條腿的桌子，現在只剩下三條腿了！

總長不相信桌腿丟了，于是開始在房子里翻箱倒柜地尋找，可直到天亮也沒有找到。這時候，總長不得不承認，那條桌腿的確是丟了——星球上真的有賊了！

總長抱著石頭跑出了家門，趕忙把這個可怕的事情告訴大家，叮囑大家嚴防小偷兒。結果，更多的人發現自己家里丟了東西：有的丟了一塊桌布，有的丟了一顆紐扣，有的丟了一片干枯的樹葉，有的丟了一張寫滿字的紙，有的丟了一股星球餅的香味，有的丟了一個很久以前聽過的好故事，有的丟了一件讓自己高興了幾天的開心事……整個星球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老頭兒們又焦急又害怕地走來走去，他們的胡子纏繞到了一起，很多人都絆倒了，“哎喲哎喲”地叫成一片。

“不要慌！”總長安撫大家，“從現在開始，我們要選出一名巡檢官。這個人既要膽大，又得心細。他要日夜巡查，防止再丟東西，最重要的是，要捉到那個賊！”

可是選誰呢？

老頭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總長。

總長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也有些害怕，可誰讓他是總長呢，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雖然心里有些委屈——在太平的幾萬年里，從沒有一個人想起他是位總長。

總長放開了一些綁在石頭上的胡子，讓自己飄浮起來，從半空中盯著整個星球。當別的老頭兒都裹著暖和的胡子、眼睛一眨一眨地睡覺時，總長就這樣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安靜的夜晚。

然而很多天過去了，東西仍在丟失，賊的蹤影卻一點兒也沒被發現。

“既然如此，只有最后一個辦法了。”總長對大家說，“準備九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我們找月亮去。”

老頭兒們開始忙碌起來。他們撿起地上的一顆小石頭，對著小石頭哈一口氣，然后給它講一段《小王子》。不一會兒，小石頭便開出了一朵紅艷艷的玫瑰。

當你掰著十個手指頭數完十萬個數時，老頭兒們就把所有的紅玫瑰都準備好了。他們要把這些花送給月亮。

月亮很愛美，她總嫌自己的花園坑坑洼洼的太難看，想要在花園里種滿紅玫瑰，把它變成全宇宙最漂亮的花園。于是，很早之前，她就聲明：凡是要賞月的或是來找自己幫忙的，都必須帶九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來，否則，恕不接待。

總長把準備好的紅玫瑰送給了月亮，告訴了她自己星球上發生的事情。

“這很簡單。”月亮說著，就把自己的月光投射到“我不告訴你叫什么名字”星球上。也就是眨巴眼的工夫，整個星球在月光的照射下變成了透明的一一所有地方、所有東西，從外到內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下好了！”總長高興地叫起來，“那個賊無處藏身啦！”

沒過一會兒，老頭兒們就發現，在一片很大很大的葉子下面，有個人正在偷露珠。等那個人轉過臉來時，老頭兒們驚得胡子都豎了起來：“怎么可能？”

那個賊是一個名叫阿咸的老頭兒，一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老頭兒。

你看，這會兒大家還沒說什么呢，他就已經哭上了。眼淚順著他的白胡子流呀流，很快就淹沒了他的雙腳。

大家都不相信阿咸是賊，可阿咸自己卻承認了。

“是我。”他一邊哭一邊抽噎著說。

“你為什么要偷東西呢？”總長很生氣。

“我……”阿咸哭得更厲害了，淚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膝蓋，“我只是想吃這個……”阿咸哭著伸出了手，手心里攥著一顆亮晶晶的東西。

“這是什么？”老頭兒們圍了上來，盯著他手里的那個東西看。

“跟我來。”阿咸說著，把大家領到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前。他掀起那塊石頭，露出了下面的地洞。這里就是阿咸制造那顆亮晶晶的東西的地方。

破桌布、爛紐扣、寫滿字的紙……大家丟失的東西都整整齊齊地掛在地洞的墻壁上，旁邊還掛著很多顆小小的閃閃的星星。地洞的角落里，還有一臺樣子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的機器。

“那些你們不用的東西可以做成這種好吃的。如果制造時再加入一顆星星，好吃的還可以發出亮晶晶的光。”阿咸怯生生地解釋道，“不過，不同的人的舊東西，制造出來的好吃的味道也不一樣。我試驗了好久，才做出這么一盒。”

直到這時大家才知道，阿咸很早就開始這么做了，也就是說，老頭兒們的東西在很早以前就開始丟失了，只不過他們光顧著玩，一直沒有發現。

“嘗嘗。”阿咸把裝滿亮晶晶的好吃的的盒子遞給大家，可老頭兒們卻不敢嘗，只是好奇地盯著看。

阿咸很傷心，眼淚嘩地涌了出來，很快就打濕了大家的衣服。為了不讓大家被阿咸的眼淚淹沒，幾個膽大的老頭兒捏了一顆，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一下。

“嘖——”老頭兒們驚呼，“真甜！”

“這種東西叫什么名字呀？”老頭兒們問阿咸。

“我還沒給它起名字呢。不過，這種東西吃多了會掉牙齒。”阿咸張開嘴巴給大家看，他自己吃了不少，牙齒已經掉了好幾顆，“而且每吃一顆，就會年輕一歲。”

聽到阿咸的話，大家又把它放回了盒子里。牙齒掉了就不能吃星球餅了，老頭兒們覺得自己還年輕，沒必要變得更年輕——雖然他們看到阿咸的胡子確實短了很多，看上去很方便。

從那以后，仍是只有阿咸一個人吃那種東西。不過，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收集大家不要的舊東西了，只要他來到大家的門前，大家都會把那些東西送給他。

時間又過去了很久很久，這回你恐怕要掰著手指頭數上一億遍才行一一就是那么長時間之后的一天，阿咸突然消失了，而且在接下來的十幾天，他也一直都沒有出現。

總長有些擔心，便帶著老頭兒們去了阿咸的地洞。角落里的機器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只有一個海螺在上面忽明忽滅地閃著光。

總長拿起海螺，放在耳邊，那里有阿咸留給大家的話。

阿咸說，他已經知道了那種東西的名字叫作“糖”，也知道了為什么不同的人的舊東西，會做出不同味道的糖——每個老頭兒都有獨一無二的經歷，這些經歷會在舊東西上留下痕跡，只要用心收集加工，就能創造出不一樣的奇跡，比如重返童年。

阿咸說，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叫“地球”的星球上，有吃不完的糖。那個星球上的小孩子都喜歡吃這種東西，他總能看到小孩子騎在爸爸的肩上，嘴里含著有根棒棒的糖，看上去都是幸福的模樣。

阿咸說，他已經吃了很多很多顆糖，牙齒都已經掉光了，但同時，他也變得很年輕很年輕，看上去就是一個小孩子。他很羨慕地球上的小孩子能坐在爸爸的肩頭吃糖，因此準備到地球上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更好吃的糖，說不定能找到自己的爸爸，說不定還能改掉自己愛哭鼻子的毛病。等長成老頭兒的時候，他再帶著糖回來和大家分享。

阿咸的確是離開了。

“我不告訴你叫什么名字”星球上的老頭兒們時不時會想起他，想起他那次給他們嘗的那種東西。不過，他們不愿按照阿咸后來所說的那樣，把那種亮晶晶的東西叫作“糖”，他們更喜歡把它叫作“阿咸”甜一一一種阿咸發明的甜。

貪玩的老頭兒們又多了一個新游戲，這是一種可以讓大家都停下來的游戲：他們坐在日落的黃昏中，一邊想著“阿咸”甜，一邊從“我不告訴你叫什么名字”的星球上遙望著遠方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