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新總統：受夠了腐敗和特朗普

王驍波 李正明

洛佩斯承諾改變國家現狀，削減總統退休金，喊出“墨西哥優先”。

64歲的洛佩斯已經是第三次沖刺墨西哥總統大選。7月1日，他以53.1%的得票率贏得總統寶座，但滿頭白發的他看起來神色凝重。他發表講話說：“我重申我的承諾：絕不辜負墨西哥民眾對我的信任，將誠實而公平地執政，不讓你們失望。我們也會在友誼和發展的基礎上，彼此尊重地發展對美關系。”他高呼“墨西哥萬歲”，一些選民淚流滿面。

洛佩斯全名安德烈斯·曼努埃爾·洛佩斯·奧夫拉多爾，常被稱為“安曼洛”。他承諾要徹底改變這個國家現狀，解決腐敗、貧困和治安問題。不少選民表示，或許他是目前能改變墨西哥的唯一希望。如無意外，他將在12月1日宣誓就職。

像掃臺階一樣清掃腐敗

對洛佩斯的勝利，美國《紐約客》雜志的說法是：“受夠了腐敗和特朗普，選民擁抱了特立獨行的左翼人士。”確實，他的崛起，重要原因是選民對現政府強烈不滿。

墨西哥總統任期6年，不得連任。自1929年起，革命制度黨連續執政71年。長期以來，該黨飽受腐敗丑聞困擾，腐敗無孔不入，成為社會問題滋生的土壤。2000年，國家行動黨上臺，執政12年后政權再度交替。但兩黨輪流執政并沒解決腐敗問題，嚴重的暴力現象也與腐敗撇不開關系。

墨西哥去年的兇殺案超過2.5萬起，是20年來最多的，其中21名受害者是市長或前市長。今年僅5月就有4381起兇殺案，是有記錄以來最多的月份。兇殺案增多，跟大選有關。今年的選舉除了選出總統，還要選出500名眾議員和128名參議員，以及數以千計的州、市官員。過去9個月來，超過130位候選人被殺，全國32個州中有22個州都有候選人被殺，有的州死了20多人。競選奧坎坡市長的胡亞雷斯被殺后，聯邦警察逮捕了當地所有警察，指控他們涉嫌參與犯罪。

很多候選人被殺是因為當地的販毒集團不愿意看到庇護他們的腐敗政客落選。正如洛佩斯所說：“腐敗是腐化墮落的政治體制的結果。這種罪惡是社會和經濟不平等的主要原因，也是我國暴力事件頻發的罪魁禍首。”他說：“要改變這個國家，僅僅抱怨政府不誠實是不夠的。就像清掃臺階一樣，我們要從上到下清掃政府的腐敗。”他表示，下屆政府對腐敗零容忍，并說自己的第一項立法工作就是要修改憲法，去掉現任總統不能因腐敗受審的規定。他還算了一筆賬，通過消除腐敗，可以節約10%的政府預算。

不少支持者說，洛佩斯敢于挑戰傳統政治勢力，是位“不一樣”的總統。他曾在競選集會中對農民說：“我們將降低高薪者的收入來提高低收入者的薪金。我說的都會做到。”當他喊出競選口號時，選民像音樂會的粉絲一樣會跟著喊。當他說“我們不會讓那些‘權力的黑手黨……”臺下馬上說“繼續偷竊”。然后，他們會一起高喊“我們將創造歷史”。大選當天，《環球人物》記者在投票點采訪選民克里斯蒂娜。她說，上次大選的勝利者沒兌現承諾，所以這次自己選了新的政黨，“或許這是改變現狀的唯一出路”。

當然，也有人說洛佩斯的承諾不容易實現，比如他允諾要提高勞動者的收入，同時又允諾不增加燃料、藥物和電力的稅收，那么錢從哪里來呢？他的一些對手則說，他有一種“宗教式的熱誠”。“他的追隨者相信他是能夠拯救墨西哥的救世主。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相信這點。”

倔強又清高的平民子弟

1953年11月，洛佩斯出生在瀕臨墨西哥灣的一個小村莊。當地有條河定期泛濫，一發大水就會沖毀村莊，只適合魚類生存。洛佩斯童年時有個綽號“艾爾帕吉”，源自當地的一種魚名。他的父親是個店員，一家人后來搬到省城維拉莫薩，最終定居在墨西哥城。

洛佩斯畢業于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獲政治學學士學位，論文寫的是19世紀的墨西哥政治。一位和他很熟悉的記者說，年輕時的洛佩斯就想當總統，這個愿望始終沒變。

洛佩斯后來娶了學社會學的梅迪娜，兩人生了3個兒子。1976年，他大學畢業后就加入了革命制度黨，并幫助一位詩人贏得了參議員選舉。1988年，革命制度黨的左翼分支獨立，組建了全國民主陣線。洛佩斯在次年代表該黨派競選塔瓦斯科州州長，可惜失敗了。當時，他指責對手革命制度黨作弊，官司打到了法院，但沒有贏。不過，很多墨西哥人相信洛佩斯的說法，因為革命制度黨經常舞弊。有人給洛佩斯送來一個盒子，里面是9500萬美元的收據，據說是革命制度黨收買幾十萬選票的證據。

全國民主陣線后來被改組為墨西哥民主革命黨，1996年至1999年洛佩斯出任黨主席，其間該黨逐漸成為眾議院的重要力量。不過，他真正引起政壇關注，是2000年當選墨西哥聯邦區行政長官（現稱墨西哥城市長）之后。主政5年，他加強市政基礎設施建設，關注弱勢群體，并建立了樸素、親民的個人形象。那時候，他開著一輛廉價的日本車上班，還主動降低自己的薪水。2003年他妻子去世時，不少市民陪著他掉淚。后來，他的一個下屬被抓到受賄，他說這是有人故意陷害，還出了一本漫畫書描繪他正在和“黑暗力量”作斗爭。那個下屬最終洗脫了罪名。

2006年，洛佩斯首次參選總統。那時候，他新娶了妻子——一位名叫穆勒的歷史學家，也擁有“能干又清廉”的名聲。支持者當時就相信他一定能贏，很多人甚至往他口袋里塞條子，上面寫著托“新總統”為他們辦的事。而對手則把他描繪成民粹主義者，說他當選會給墨西哥帶來危險。最終他以0.62%的微弱劣勢敗北。當時，他的支持者發動了大規模的示威，在墨西哥城的主要街道上搭起了帳篷。他甚至披上了總統的綬帶，搞了個“就職儀式”，宣布自己才是真正的總統。

2012年，洛佩斯再次在大選中以不大的差距敗北。當時他在告別信草稿中寫道：“我想像馬德羅一樣，像華雷斯一樣，像卡德納斯一樣（三位都是墨西哥著名的總統），但是這沒能實現。我將離開。”但他并沒有離開，而是又一次組織了抗議選舉舞弊的活動。兩年后，他組建了國家復興運動黨并出任主席，今年該黨和其他兩個黨組成競選聯盟，并一舉在大選中獲勝。

當地媒體用固執來形容洛佩斯。但這種固執也讓一些人相信，只有他才能解決墨西哥的痼疾。

要把總統的飛機賣掉

有人說洛佩斯屬于中左翼，也有人說他是民粹主義者，還有人說他是墨西哥的查韋斯，會把這個國家變成另一個委內瑞拉。而洛佩斯更愿意將自己與華雷斯比較。他說，華雷斯是“墨西哥最好的總統”。在華雷斯任上，墨西哥抗擊了外敵，推進了民生事業。他也經常稱贊美國前總統小羅斯福，因為其新政大大改善了美國人的生活。洛佩斯向民眾承諾，要大力發展農業，抵擋廉價美國農產品的影響。他計劃大量種植果樹，修建高速鐵路運送旅游者，并預測僅僅種樹一項工作就可以創造40萬個就業崗位。

在過去12年里，洛佩斯去過墨西哥很多地方，有的小城鎮他去過20多次，對民情很了解。他承諾，上任后要減少政府不必要的開支，甚至說自己當選以后不會住在總統府，而是要將它向公眾開放，讓普通家庭都可以去享受。他還向高官的待遇“開炮”：“前總統們一個月的退休金總共要500萬比索（約合173萬元人民幣），這必須停止。”他也說，總統府擁有大量飛機和直升機，太奢侈了。“我們要把這些飛機賣給特朗普，用出售公共資產的錢來創造就業。”

其實，洛佩斯本身就是個生活節儉的人，很少出入高檔餐廳或參加宴會。薩卡特卡斯州前州長蒙雷阿爾當年邀請洛佩斯做客，為他預訂了當地最好的賓館，但是洛佩斯拒絕了，為自己和家人付了賓館的費用，只去普通餐廳用餐。

在競選時，墨西哥政要們通常會搭乘直升機飛往集會地點，他們的車隊經過的街道會布滿保鏢。但洛佩斯常坐經濟艙旅行，車隊只有兩輛車，沒有武器的司機充當兼職保鏢。他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安保措施，唯一的安保手段就是臨時確定下榻的酒店。

墨西哥《宇宙報》的一篇報道如此記述：“在周日的大選勝利后，洛佩斯仿佛成了全民心中的明星……周二，他前往總統府與現任總統培尼亞進行會談，搭乘的就是一輛普通的轎車，沒有保鏢。那時，他的轎車后跟隨了不少聞訊而來的記者和市民。當他的車停下等紅燈時，有市民走近他的座駕想與其來個自拍合影，他毫不猶豫地調下了車窗玻璃，滿足了他們的要求。”

談起這位新總統，市民豪爾赫說：“洛佩斯可能不像其他候選人那么能說會道，但是他愿意始終與民眾站在一起，為民眾辦實事，這種精神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富豪官僚無法企及的。”而一位美國官員評價：“洛佩斯確實是個政客，但他總是能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外來者。”

特朗普“催生”的“反美總統”

對洛佩斯的當選，美國高層有點擔心。剛剛卸任的美國駐墨西哥大使雅各布森說，在華盛頓的高官圈子里，經常聽到的說法是：“如果洛佩斯當選，會發生最糟糕的事情。”特朗普上臺后，對墨西哥很不友好，多次聲稱墨西哥非法移民搶走了美國人的工作，搞壞了美國治安，將毒品運入美國，甚至稱非法移民“不是人，而是牲口”。在“美國優先”口號下，特朗普收緊移民政策，加建美墨邊境的隔離墻，種種舉措引起墨西哥人的不滿。早在去年4月，美國資深參議員麥凱恩就警告：“如果墨西哥明天就大選，很可能出現一個左翼的、反美的總統。”而雅各布森說得更明白：“每次美國官員對墨西哥政要發表負面評論，都會幫助對方提高人氣。”

洛佩斯曾經寫過一本書《聽著，特朗普》。在書中，他對特朗普的不友好態度提出了尖銳的批評。他寫道：“特朗普和他的顧問談論墨西哥人的方式，就像希特勒和納粹談論猶太人一樣。”他對墨西哥和拉美歷史很熟悉，曾經和一位美國記者聊起1846年美墨戰爭。那場戰爭墨西哥慘敗，丟失了大片國土。洛佩斯感到自豪的卻是其中的一場小戰斗。美國艦隊以巨大優勢包圍了一個墨西哥小鎮，要求對方投降。墨西哥人驕傲地拒絕了，小鎮被摧毀，“但是榮譽保住了”。

競選期間，洛佩斯對美國的強硬態度為他贏得不少粉絲。今年4月，針對美國向邊境派出國民警衛隊的動作，洛佩斯對特朗普喊話：“請不要失去您對墨西哥人民的尊重。”他也指責特朗普修建隔離墻是錯誤的政策，稱“沒有任何安全或社會問題能通過建墻來解決”。他逆著特朗普提出的“墨西哥優先”為選民津津樂道，大選獲勝后一句“祖國是第一位的”也贏得熱烈掌聲。

洛佩斯的主要支持者來自墨西哥南方的農業地區。在北方地區尤其是美墨邊境，與美國的經濟和文化聯系更緊密，人們對他的“反美”姿態疑慮較多。在那些地區，洛佩斯會針對所謂他得到“俄羅斯用潛艇運來的黃金”之類的謠言開開玩笑，也會告訴選民，自己不會尋求延長任期。“我會一天工作16個小時而不是8個小時，所以我會在6年里做12年的工作。”與拉美一些更激進的國家相比，他的對美態度其實也還算溫和。他多次表明，墨美關系依然是墨外交工作重點，希望雙方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上保持友好關系，并積極尋求合作的可能。在洛佩斯宣布當選后，特朗普發來賀電祝賀，次日兩人就通了電話，就移民、安全等問題進行了約半小時的交談。

說到“墨西哥優先”，有一件小事可以說明這在洛佩斯心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前，美國成功勸說墨西哥強化了南部邊境的控制，阻擋中南美洲移民借道墨西哥“進軍美國”。洛佩斯宣布要把移民服務中心搬到美墨邊境去。“美國人想要我們替他們干‘臟活，沒門兒。我得先服務好我們的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