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云南甲馬的研究

訪談與整理 / 練春海

【內容提要】文章圍繞云南甲馬造型的結構研究這個話題，對研究者魏建明進行系統的訪談，內容涉及云南甲馬的保護現狀、研究現狀、困境以及解決方法等。

最近一段時間國內有許多研究者都在關注和探討近現代版畫藝術和民間傳統版畫藝術，也有人將它們與日本浮世繪等周邊國家的版畫藝術進行比較。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成果之一就是魏建明關于《云南甲馬造型的結構研究》,刊于其中的拙樸圖片引起我極大的興趣,所以輾轉找到了作者的聯系方式，發現他居然是畢業于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2014級現代中國美術研究專業的博士生，博士的專業是實踐類型的，選擇博士學位論文研究課題時并沒有遵守尋常的模式，而是選擇與創作實踐相關的話題，從內心的喜好出發，挑選了并不討巧的云南甲馬來研究。《云南甲馬造型的結構研究》一書便是在其博士論文的基礎上修訂而成，為了進一步了解該藝術形態的傳承、研究等現狀，我決定圍繞著這個研究對魏建明進行較為系統的學術訪談，現將對話結果整理如下：

據魏建明回憶，他對甲馬造型結構的研究，最初的想法來源于一本書籍，一本由馮驥才主編的《中國木板年畫集成——云南甲馬卷》，書中收集了大量珍貴的甲馬作品圖片，打開書，看到那些古拙生動的甲馬造型，當時就給了他非常大的震撼。他對中國民間美術一直十分喜愛，還做了一些相關的學術研究，并且碩士學位論文就以漢代畫像石的意象造型為題。他甚至為撰寫一本關于民間版畫的大書作了詳盡的計劃，內容包括：（一）建構一套相對完整的民間版畫解讀方法與理論；（二）從造型的角度對民間版畫進行深入、系統的釋讀；（三）恰當把握民間藝人、作品與藝術理論之間的關聯維度，消解不必要的誤會;（四）盡可能地結合地域文化背景與田野調查實證進行開放性地研究。魏建明希望能夠通過這樣的研究來解決一些研究者、藝術愛好者或相關的管理工作人員最關心的現實問題：他們對民間版畫藝術最應該關心的是什么，要如何去閱讀相關作品，又如何能夠從中進行藝術借鑒？可否利用西方視覺心理學、形式美學、圖像學、符號學等現代理論可對中國傳統的民間美術進行系統的認讀？民間藝人是怎樣進行創作的，地域文化與作品形式對于他們是否具有直接的影響力？等等。帶著這些問題，他艱難地展開了研究，對這些問題的回答也構成了寫作《云南甲馬造型的結構研究》一書的初衷。

說起云南甲馬，其保護現狀并不容樂觀。云南甲馬是云南大部分地區都十分普遍存在的民俗活動中的一種木刻雕版印刷品，是非常寶貴的民族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云南甲馬的生態環境遭到了嚴重的破壞，一方面政府似乎沒有足夠重視，另一方面民間自身也缺乏相應的保護意識。早些年間有很多古甲馬雕版被外國游客收購走了，比如日本游客就買走了很多，當然國內也有不少人從事老版的收藏。除此之外，導致云南甲馬日漸衰微的原因還有，當地民間老藝人越來越少，但愿意繼承他們事業的年輕人也為數不多，這些也間接地造成了甲馬相關工藝流程面臨著失傳和消亡的危險，而經濟效益不高更是加劇了這一窘迫的現狀。所以，2009年云南甲馬便被列入云南省第二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其實，對于云南甲馬的重視和研究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了，那時馮驥才、王樹村、李寸松和畢克官等文化藝術界精英人士都率先成為此項民藝搶救的先行者，他們從諸多方面介入云南甲馬的研究工作，而后才引起有關政府與組織的重視，發起對云南甲馬的搶救、收集、整理、宣傳、研究等工作。此后開始涌現越來越多的甲馬文化研究者，他們不僅對云南甲馬有著大量的收集與整理，研究內容也涉及多個學科領域。據不完全統計，至今已出版了近10種相關著作，從形式上來看，它們大致可以分為四類：專著、論文、畫冊和隨感散文，涉及史學、美學、宗教學、人類學、民俗學等研究方法。以《中國木板年畫集成——云南甲馬卷》為代表，該書全面、真實、系統地反映了云南甲馬的圖像風格與面貌，借用文化學、人類學、民俗學和美術學的視角，從工具材料、制作過程、藝人傳承、畫店銷售、行業習俗等各個方面，對甲馬進行了全面地記錄與整理，為云南甲馬的宣傳與保護做出了重要貢獻。就云南甲馬的收集研究工作而言，也大致是從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的，最初主要集中在昆明、大理、保山地區一帶，后來，愛好者們對云南甲馬的收集范圍慢慢地超出了以上地區，把昆明、大理、麗江、保山、曲靖、楚雄州、德宏州、紅河州、玉溪、思茅等地區也囊括進來，共收集到1400多種不同版式的甲馬，其中有些作品內容相同但面版不同，具有了相當的規模，但總體而言，還是不夠系統。

就現狀來說，對于云南甲馬保護遺憾不少，因為有些珍貴的刻版、作品已經流失，甚至毀滅。但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談到關于甲馬研究這個選題在實際推進過程中所要面臨的困難，魏建明坦言，在研究云南甲馬造型結構的整個過程中，確實遇到了不少尷尬的的窘境，比如：

第一，可以參閱的書籍資料比較少，現有的成果多半是從哲學、歷史學、社會學、文化人類學等方面著手進行的，它們對甲馬（作為民間美術）本體，如造型、色彩等方面的研究并不多，即使像左漢中所撰《中國民間美術造型研究》這類以對民間美術造型研究為己任的書籍也幾乎不怎么涉及本體研究，可見其邊緣化程度。另外，云南甲馬的相關物質流失也非常嚴重，原始資料收集困難，比如，甲馬紙、甲馬雕版，相關的研究論文、文獻資料、調查資料與圖像資料等方面的甲馬實物遺失更是普遍，老的民間藝人也相繼離世，而后學者又稀少，再加上民間工藝的私密性與現有收藏體制的刻板，都使得這些資料的收集會面臨著實體對象的缺失、資料文獻保密、調查對象拒訪、表述的歧義等方面的難題。

第二，建立甲馬造型研究的理論構架過程也遇到了不少的困難。在這個過程中，魏建明引入了西方視覺心理學、形式美學、圖像學、符號學等相關理論，來建構一套相對完整的民間版畫的釋讀方法，使之對圖形圖像以及背后的文化有一個深入的闡釋，在這里面，理論的理解與邏輯的建構對他來說都是相當程度的挑戰，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不過，讓魏建明感到欣慰的是，書出版了，理論家陳授祥看到了樣書，不無鼓勵地說：“書中提出了不少重要問題。”這大概也正是他認真建構甲馬研究理論時所期待的結果。

其三，就是田野調查的問題，云南甲馬造型藝術的研究，因為現有相關文獻的缺乏，所以來自民間的田野調查與綜合的系統理論建構就顯得特別重要，這需要同時構筑雙重條件來支撐，它是一個難點，不像其他藝術類型的研究，現有的范式與方法已成規模，大多數情況下只需要在某一個層面上進行拓展就會有所收獲。云南甲馬的田野調查涉及到對原有非文字形態畫訣的記錄與整理，對民間老藝人創作進行采訪，關于各種神傳說的記錄與整理，相關部門的檔案資料的查閱，以及甲馬實物流向的調查、統計與分析等工作，這些都要求調查者具有相應的語言溝通能力、與相關部門協調的能力、交流障礙的解決能力、代表性取點調查的合理規劃能力等等，這些都是寫作研究之外的挑戰。具體地說，比如民間藝人有很多，而且散居各地，研究者不可能一個一個地全部采訪過去，這就需要選擇有代表性的個體；在謠訣技藝上也會遇到一些問題，民間藝人原則上是不愿意與研究者詳細地說他們的看家本領的，因為這些也算是各自的行業機密了，藝人們就靠這個吃飯的，即便愿意，他們的表述是否能夠傳達他們的認識也要打一個問號，何況還有很多東西其實是語言說不清楚的，只能在實踐中去體會，所以作為研究者和調查者還需要有其他方面的能力，比如說通過觀察實物進行判斷等等。

此外，還有哲學文化與甲馬創作的關系，云南不同地區甲馬圖像風格對比分析，甲馬作品中外來因素的影響問題，等等，這些方面探討起來都會困難重重。稍舉一例，比如民間造型的形成、發展與當地審美觀念之間的關聯問題。民間藝人的宗教哲學觀念實際上是由多種信仰與世界觀雜糅而成，加上云南甲馬藝術造型在傳承上還有私密和模糊的一面，因此，關于甲馬結構理論的闡述還要慮到客觀實證等綜合因素，以免給人造成主觀演繹的印象。

（四）甲馬研究的結論

對于云南甲馬造型藝術的研究，魏建明主要通過對甲馬作品圖像所描繪的事物——神造型進行研究，涉及對神的文化思想背景與生活原型的追述，但是他主要是從云南甲馬的造型藝術這一角度去著手研究的，利用西方的視覺心理學、形式美學等多學科相關理論，建構出對甲馬作品造型進行系統釋讀的方法。根據藝術造型的內涵與規律，他將甲馬作品藝術造型分為“形體朔造”“畫面形式”“圖像分析”與“審美結構”四個方向來論述。“形體朔造”主要探討了甲馬作品事物的物理結構與生命特征的藝術表達形式；“畫面形式”著重論述甲馬作品結構的形式原則，運用視覺心理學與形式美學原理對甲馬作品形式進行系統地解析，并且歸納出甲馬作品創作的藝術形式特征；“圖像結構”是研究甲馬作品藝術形式系統是如何進行表意的，總結出甲馬作品中圖像符號的符號含義、組構規律與表意特點；最后，他還對甲馬作品的審美結構進行了論述，詳細說明云南甲馬作品的審美結構特點和傳遞審美意蘊的形式結構方式。

就系統應用西方理論去建構一種理解民間版畫造型的方法系統而言，我想，《云南甲馬造型的結構研究》應該是第一本類似書籍，而且書中配有大量珍貴的甲馬圖片，具有較強的學術價值性，為民間版畫的研究保存了大量的原始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