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爽
《世界文學的語文學》是埃里希·奧爾巴赫在1952年寫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主要談論了世界文學的語文學研究方法,奧爾巴赫的著作《摹仿論》正是以其語文學的研究方法而著名。文章共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論述了語文學的研究方法之于當下的意義。第二和第三部分主要闡述了如何使用語文學的研究方法。
文章第一部分主要論述了當今時代的文化狀態、語文學的目標,以及在這種文化狀態下進行語文學研究的價值。作者在文章開篇就指出當今的文化狀態趨于同一化的趨勢,在歐洲強勢同一化進程下,人們習慣于一個標準化的世界上,甚至習慣于一種標準化的文化甚至語言。在這個意義上,“世界文學的概念在實現的同時又被毀壞了”。這種帶有“強制性”和“大眾性”的世界文學應該不是歌德所設想的。作者認為,衍生于歷史主義的語文學研究仍然具有實際價值。“我們對世界文學的了解要得益于歷史人文主義賦予那個時代的動力”,人文主義的關懷促成了人類內在歷史的書寫,創造了在多重性中達到統一的人的概念。“自維柯和赫爾德以來,這種人文主義就一直是語文學的真正目的”。語文學“描繪了藝術史、宗教史、法律和在其之后發展起來的政治學,并將自身編織到這些學科之中,形成了某些固定的目的論和普遍認同的秩序觀念”。作者認為,語文學的任務是呈現歷史,“過去一千年來的內在歷史是人類實現自我表達的歷史:這就是語文學作為一種歷史學科所處理的問題”。因為歷史推動我們實現自我意識,所以語文學的人文主義目的便是呈現人類實現自我表達的歷史,使歷史滲透到我們的生活中。世界文化正趨于標準化,對于那些處在多樣性的民族而言,準確、自覺地描述有重大意義的文化融合以便記住他們。這也使過去數千年的精神運動不會在標準化的過程中萎縮。這些會有助于我們接受融合的、同一化的命運。
文章在第二部分論述了如何進行語文的研究。作者在第一部分已經提到,收集資料并將其構成具有持續效力的整體”,并擁有一個“必需的歷史視角”,是進行語文學研究的必備條件。由于資料、方法和視角的無限豐富,進行實際的語文學研究面臨巨大的困難。如材料收集的不可窮盡、學科領域的難以全面等,但這些問題并不是真正的困難,最困難的問題是如何實現歷史綜合的研究。作者認為,“在過去的四十年里,歷史事件擴展了我們的知識視野,揭示了對待歷史和現實的新觀點,對人際交流結構也得以豐富和更新”,“我們對歷史問題的洞察和理論能力也有相當大的發展”。
個人如何實現綜合,作者在第三部分給出示例和指導。作者認為,百科全書式的資料搜集并不能形成綜合的研究。恩斯特·羅伯特·科迪厄斯的研究給了一個綜合研究的范例。科迪厄斯用一個小且單一的現象——經院哲學修辭傳統的幸存——作為綜合研究的核心起點,由起點向外輻射,由此綜合了大量龐雜的素材,從而實現了系統闡釋的目的。作者將科迪厄斯的方法論總結為:“為了完成重大的綜合性研究,選擇一個起點是必需的,它就好像是主體可以掌控的手柄。起點必須是選自一系列有清晰界限、容易識別的現象,而對這些現象的闡釋就是現象自身的輻射,這種輻射涉及并控制比現象自身更大的一個區域。”
在綜合的研究中,學者要與研究對象有精神聯系,同時也要時刻把握住研究對象的客觀性,因為起點的尋找是直覺結果,整體與起點的架構與研究者具有精神上的聯系,而對歷史的綜合的研究則是對研究對象客觀的、本質意義上的把握。研究者要把握住研究對象的客觀性,這種客觀性不能在綜合過程中喪失,只有組成整體的所有特性都作為本質被掌握時才能發現最純粹的整體性運動。在文章結尾,作者提出,語文學的家園是整個地球,而不是一個國家。盡管語文學者繼承的最珍貴的、不可或缺的是自己本民族的文化和語言,但“只有當他先脫離了這個傳統,再超越它,這一傳統才具有真正的效力”,精神是無國界的。所以,作者不無深情地引用了休格的話;“德性的偉大基礎……在于一點點地學習掌握可見世界的精神,在于首先領悟短暫世界萬象的真諦,以便將來再將其放棄。認為家鄉甜蜜的人是幸福的,而四海為家者才是強大的,但把整個世界作為流放地的人才是真正完美的。”
文章三個部分層層深入,第一部分先提出語文學的人文主義的目標,即呈現一個普遍的人觀念。這需要進行歷史的、綜合的研究。第二部分對何謂綜合的研究做出說明。第三部分解答了個體如何實現綜合的問題,綜合研究需要一個明確的、有機的、有輻射力的起點,并舉例說明了好的起點的特征。三部分邏輯清晰,環環相扣,從世界文學與語文學的危機到具體到研究方法,是了解世界文學與語文學的好文章。
奧爾巴赫的《摹仿論》書名全名為“摹仿論:西方文學中再現的現實”,完成于1946年的伊斯坦布爾。在1935年,這位德語學者在猶太學者大清洗中被剝奪教授職位,流放到了伊斯坦布爾,與語文學者列奧·斯皮策一起在伊斯坦布爾大學就職。在《摹仿論》的后記中,奧爾巴赫言明這部作品是在被驅逐到東方的、非西方的狀態下,在不能查閱資料、全憑記憶的情況下寫作而成。這篇因后記被賽義德的多次引用而著名。在賽義德為《摹仿論》寫的導論中,賽義德談到,“按照奧爾巴赫的理解,現實的‘再現意味著一種活潑的、戲劇化的呈現,即每個作家實際上如何認識現實,如何賦予人物生命,如何闡明他或她自己的世界”,奧爾巴赫以一種平易的方式,“演示一個粗糙的現實如何進入語言和新的生命的轉變過程。” 需要注意的是,奧爾巴赫《摹仿論》中所涉及的作品都是歐洲文化圈所屬作品,可謂是一部歐洲文學的語文學作品。艾米麗·阿普特在《伊斯坦布爾,1933,全球翻譯》一文中指出,1933年的伊斯坦布爾并不像賽義德頻繁引用的后記所描述的那樣是一個貧乏的流亡地,而是一個學者云集、備受歐洲流亡者青睞、充滿學術氣氛的所在。當奧爾巴赫還固守在德語文化圈的研究時,與奧爾巴赫同樣流亡到伊斯坦布爾的利奧·斯皮策就已經主動開始了對土耳其語的學習與研究,進行著真正蘊含跨國人文主義或全球翻譯種子的語文學研究。無論如何,奧爾巴赫的《世界文學的語文學》和《摹仿論》的確為我們提供了一種語文學研究的范式。
參考文獻:
[1](德)奧爾巴赫著:《摹仿論》,吳麟綬等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16-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