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宏蕾
近日,17戶精神殘疾人士家庭(其中15戶為自閉癥兒童家庭)欲入住深圳某小區配建的公租房卻道小區商品房住戶抵制的消息引發多方關注。
包括自閉癥在內的精神殘疾人士家庭入住公租房,不僅是住房福利保障的單方面工作,更是一個推動大眾接納精神殘疾人士家庭的社區融合工程。然而對于深圳該小區商品房住戶的擔憂與焦慮,一些網友也表示可以理解。
深圳“自閉癥家庭遭抵制”事件牽涉到了多個不輕松的話題:從自閉癥家庭如何融入社會,到善意的公共政策如何做到位,再到商品房如何規劃配建保障房等。
郭延慶(自閉癥治療專家)
自閉癥是一種在兒童發育早期就出現并持續終身的精神障礙,主要表現為不同程度的言語發育障礙、人際交往障礙、興趣狹窄和刻板重復行為等。
自閉癥孩子很可怕嗎?
自閉癥群體的行為,很大程度上與我們常識的行為反應預期是不同的。他們不聾,卻對聲響充耳不聞;不盲,卻對周圍人與物視而不見;不啞,卻不知如何開口交流。
目前醫學界對自閉癥的研究十分有限。遺傳因素對自閉癥的作用已趨于明確,圍生期因素、免疫系統異常、多種神經內分泌以及神經遞質功能失調都可能與自閉癥發發病有關。
自閉癥患兒隨著年齡的增長和身體發育,不恰當行為、刻板行為會呈現出不同特點,進入青春期以后,患者往往會出現更激烈、更暴力的行為傾向。3歲前是自閉癥兒童進行干預的黃金時期,如果能早認知、早干預、早訓練,病癥就能得到不同程度的控制,甚至能實現自立的工作生活。
2006年,我國將自閉癥列入精神殘疾類目,自閉癥患者被納入相關保障體系。但由于我國殘疾人的社會福利和保障水平整體還不高,許多自閉癥家庭的處境仍比較艱難。再加上社會對自閉癥缺乏寬容和理解,導致這些家庭常常受到歧視。
原本,“不同”不應該成為進入某個社區、幼兒園、學校以及公共場所的阻力,但在現實中,自閉癥家庭為了讓孩子能融入社會,除了私底下刻苦地把孩子訓練得接近“普通”,還需要格外努力地向社會解釋:自閉癥兒童不會過多地帶來麻煩。
想讓自閉癥兒童被社會接納,就要讓大眾提高對自閉癥的認識。目前,大部分關于自閉癥的研究都停留在關注病癥的治療上,下一階段,我們應當在喚起社會對于自閉癥人士的了解與理解,幫助自閉癥家庭營造和諧的社會環境方面多多著力。
蘇哲倫(上海教師)
深圳市政府維護殘疾^家庭住房保障優先權的做法,正是在政府補貼低齡自閉癥兒童康復訓練費用之外,進一步緩解這類家庭經濟困境的良好舉措。政府和房企共同為安置弱勢群體作出努力是件好事,然而安置不僅僅是給房給錢。對于自閉癥家庭來說,減少小區居民的誤解也是安置工作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
恐懼來源于無知。自閉癥患兒存在社會交往障礙和行為刻板的問題,雖然這些行為一般不會給旁人造成傷害,但不能否認會給旁人帶來不適。正因為沒有得到安置部門以及街道、居委會的告知與釋疑,小區原住戶才更容易將內心的不適感不斷放大,進而發生集體抵制自閉癥家庭入住的激烈行為。
另外,集中安置自閉癥家庭,這樣的做法值得商榷。我國公眾對自閉癥缺乏了解是短時間不易改變的,讓一個特定小區的居民有遠超社會平均水平的覺悟也是不現實的。在此前提下,一口氣在一個小區安置15戶自閉癥病患家庭和2戶其他精神病患家庭,自然會讓原住戶人心惶惶。
好事更需要做好。自閉癥病患家庭沒有必要集中入住一個小區,這樣的安排不夠慎重、科學。事實上,根據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一項研究,自閉癥患者“扎堆”對康復沒有幫助。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深圳該小區部分業主也表示不歧視自閉癥病患家庭,但是反對集中安置。
7月26日,深圳寶安住建局一位負責人透露,住建局將聯合殘聯、衛計委、教育局,綜合考慮各方面的因素為17戶家庭的安置做出優化方案。
我們以后遇到類似的情況,應該讓“融合倡導”先介入。當住建局對安置項目作出規劃后,相關的殘聯等部門應提前安排社工,與居委會、業委會一起,進行充分的溝通,把融合宣傳和其他準備工作做到位。
陳鐘林(社會學者)
目前,我國自閉癥兒童及家庭的社會保障體系已經初步建立,但就社會政策的運行效果而言,仍然存在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首先,自閉癥兒童的醫療康復體系及服務水平依然參差不齊。
2006年,國家在《中國殘疾人事業“十一五”發展綱要與配套實施方案》中明確提出在全國范圍內建立自閉癥兒童康復中心。為迎合政策要求,一些地區雖然在當地的殘疾人康復指導中心成立了自閉癥兒童康復點,但沒有專人提供服務,甚至沒有配備基本的硬件設施,許多偏遠地區的家長不得不帶著孩子到發達地區求醫問藥。
其次,在教育方面,由于大眾對自閉癥的認識不夠,接受融合教育的自閉癥兒童常常受到同伴的議論、排擠、歧視,使得自閉癥兒童在融合教育的過程中反而更加內向和自閉。
我認為,一方面應該增加針對自閉癥兒童開展融合教育的學校數量,增加自閉癥兒童隨班就詩劇的機會;另一方面,應該建立起持續性、廣泛性的融合教育體系,從初中、高中到職業技能培訓都有所覆蓋。
比如,對于那些得到及時干預,取得一定康復效果并具有勞動能力的大齡自閉癥兒童來說,刻板行為使得他們樂于從事簡單、枯燥、重復的工作(流水線、零件分類、圖書整理等),如果能對他們進行職業技術培訓并提供適合的就業渠道,就能有效減輕家庭的照護壓力,保障自閉癥兒童的生活。
對于那些康復效果不明顯,不具備勞動能力的大齡自閉癥兒童而言,解決養護安置問題是關鍵。可以由政府或民間組織建立養護中心,由專人提供服務,照顧日常生活,也可仍由家庭承擔照料責任,社會服務人員定期家訪,對其生活狀況進行評估,并提供必要的經濟支持。
社會保障到位了,自閉癥兒童有人訓練,成年以后有工作能自立,不能自立的有人照顧,那么自閉癥在社會眼中也就自然不可怕了,小區多幾戶自閉癥家庭,鄰居們也就能以平常心對待了。
湯傳堯(地產評論人)
抽絲剝繭到最后,導致深圳小區原住戶抵制自閉癥家庭的重要原因之一,仍然是房價。最早曝光這一事件的網文標題已經說明了一切:《小區房價7萬5,住進17個精神病人》。
商品房配建保障房,是土拍規則使然,政府在土地出讓環節設定了類似“限房價競低價競配建”的規則,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控地價、控房價、轉移保障房壓力的作用,但這樣的規則也會導致后續發生一些糾紛。
實際上,商品房住戶與配建的保障房、公租房住戶發生矛盾已經不是新鮮事。比如此前北京某小區商品房和保障房住戶發生的“圍墻拉鋸戰”——商品房住戶千方百計與保障房“劃清界限”.而保障房住戶則不屈不撓要“沖破封鎖”。
對于配建保障房,相關部門在設計規則時,必須提前評估配建規劃帶來的潛在風險。
一個地塊上,配建的保障房價格是遠低于市場平均水平的,開發商往往就得依靠商品房來攤平成本并賺取利潤,這也是為什么很多配建項目旁都蓋成高端商品房的原因。
為了有助于商品房能成功地以高價售出,開發商在實際建設中,一般會將綠地、景觀、配套等資源向商品房傾斜并使用圍欄隔離,讓商品房業主得到“獨門獨院”的心理感受,而這種安排.又必然影響住在同一個小區內的保障房家庭的感受。
深圳事件持續發酵后,如果最終因為商品房住戶“抵制”,就簡單粗暴地將自閉癥家庭換一個小區安置,這是治標不治本。如何在商品房業主、保障房租戶以及包括自閉癥家庭在內的保障對象群體中取得平衡,考驗的是基層政府以及相關部門的能力。
如果這次深圳小區的事件最終解決圓滿,甚至像部分公益人士表達的愿望,“小區住戶拉橫幅歡迎自閉癥家庭”,那么這次事件就提供了解決商品房與保障房住戶矛盾的絕佳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