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細看

我今年四十歲，一直在佛山工作生活，小時候在農村長大，每天都會跑到村后面的山里看各種蟲子。十幾年前，拍蟲子成了我的業余愛好，這幾年我開始靠這個賺錢了。

2002年，我大學畢業兩年，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產品攝影師。那是大家都在泡論壇的時代。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自然攝影論壇“綠鏡頭”上看到了一張照片，一只胡蜂站立的特寫，我超級喜歡。這個論壇是攝影師唐志遠創辦的，他是國內最早專注于昆蟲拍攝并且做網絡傳播的人。我注冊了論壇，開始試著自己拍攝。

十多年前，佛山市周邊還到處都是農田和魚塘，我經常一個人去拍照的地方，現在全是高樓大廈了。當時我沉迷于拍蟲子，午間休息兩個小時，我頭頂太陽，騎著摩托車去拍，就這樣，幾乎所有業余時間都花在了拍蟲子上。

當時數碼單反還不普及，我買了富士FinePix S602，之后換成了尼康Coolpix 5700，這些都是微距功能很強的數碼相機。那恰好是數碼攝影開始普及的年代，和網絡論壇的火熱同步。論壇把國內數量不多的玩家連接起來，都會拍片發在論壇上并互相點評，十多年一晃而過，當時在論壇上活躍的幾十個人，今天還在玩的不到十個人了。我和幾位朋友因共同的愛好結識，這兩年開始一起拍項目。

城市郊區的蟲子，拍來拍去就都認識了，深山是個更豐富的世界，拍自己沒見過的蟲子，就越走越遠。開始我只是在佛山周邊拍，后來會去一些國家級的自然保護區。自然攝影這個領域，拍蟲子是最省錢的了，一兩百公里的山路，可以拍好幾天。中國南方溫暖濕潤，再拍十年也拍不完。

拍蟲子雖然是著眼點很小，但也要有些審美。我有影棚的攝影功底，最開始用兩個小小的閃燈結合引閃器，打出不同的光比和角度，后來把柔光紙加在閃燈上，像拍證件照一樣，現在我用PVC板和英國進口的牛油紙做一個罩，把蟲子蓋在里面，跟棚拍一樣，拍甲蟲的殼，整個面受光，細節和顏色都會出來。我的器材也不復雜，全畫幅機身，一只淘寶上買的二手50mm微距鏡頭，一個廣角微距鏡頭，雙頭微距閃光燈和附件，就夠了。回看十年前自己的作品，雖然是小 DC拍的，但并不比現在的照片差很多，當時我已經會自己研究一些很出效果的“土辦法”，是花心思進去的。

最初的幾年，拍蟲子只是愛好，純粹是花錢的。從四五年前開始，這些照片能幫我們賺點錢了。媒體會購買，也會有人買照片掛在家里做裝飾之用，參加比賽也會有點獎金。以前國內幾乎沒有人做自然類紀錄片，這兩年給紀錄片拍素材的任務也多了，主要來自電視臺和紀錄片公司。電視臺的導演野外經驗不足，他們會定好選題，由我們來拍素材，因為我們了解蟲子。近幾年國內自然類題材受關注，隨著制作方的增加，對我們幾個人來說，拍蟲子作為一個營生變得可能了。這種活兒，一般是我們幾個人一起干，拍攝量不大的話，一個人也可以。去年我在山里拍了三個月，斷斷續續，周末出山回家，調配好節奏的話也和上班差不多，但做的是我自己喜歡的事情。2016年，因為無法兼顧拍攝和上班，我也不再想過朝九晚五的日子了，就辭掉工作，開始專門拍蟲子。賺錢不多沒關系，沒有上班那么多煩人的會議，佛山的消費也不算高。也有考慮我們幾個人未來成立一個組織，一起更專注地做這件事。

佛山本地現在不少朋友跟我一起玩，我找蟲子的經驗豐富，他們跟著我不會拍不到東西。周末我會帶他們在佛山周圍拍，我在保護區拍任務的時候，他們會來找我“探班”。這些人有的是自由職業，有的是在學校里做老師，比多數上班族要自由一點。除了喜歡攝影，他們更多還是喜歡跟我到山里走走，享受自然。

我喜歡夜里進山，經常會有驚喜。白天的平光下，昆蟲會隱匿于保護色中，晚上在手電照射的陰影下，更容易看到它們。野獸們很遠就會感知到人類并且跑開，也會遇到比較傻的，我和它都嚇一跳，各自狂奔而去。一次在鏡頭中看到眼鏡王蛇，一抬頭它就從我腳下穿過去了，還有一天晚上我和一只豹貓碰巧在一棵樹下避雨，周圍都是水，它也跑不了，我倆就面對面坐著，那種感覺很妙。其實拍蟲子這件事，我最享受的就是在大山里行走和發現的過程，我不養蟲子，也不會把野外的東西帶回來，我喜歡在山里看到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