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加拉國達卡市,無色廢塑料布在布里甘加河里洗滌后,努爾扎罕將之打開晾干并定時翻動,同時還要照顧兒子莫莫。最后塑料布將賣給一家回收商。全球不到五分之一的塑料得到回收,美國的回收比例少于10%。

塑料瓶塞滿了西班牙馬德里市政廳外的大地女神噴泉。去年秋天,“錯動的光”藝術團體用6萬只廢棄塑料瓶填滿馬德里的三座噴泉,這是其中之一,旨在呼喚公眾對一次性塑料制品所造成的環境壓力的關注。
假如當年英國普利茅斯的清教徒在向北美洲航行的時候,塑料已被發明出來——“五月花”號上載滿瓶裝水和塑料包裝的零食——那么他們丟下的塑料垃圾很可能在四個世紀后的今天依然留在海里。
如果當時的清教徒和今天許多人一樣,把空瓶子和塑料包裝紙隨手一扔,大西洋的海浪和日曬會把那些塑料磨成微小的碎末,今天可能仍浮沉于全球海洋中,在本身有害物的基礎上繼續吸取毒素,等著被不幸的魚或貝類吞掉,最終可能進入我們自己的肚腹。
最近我坐在沿英國南部海岸駛向普利茅斯的火車上時曾想,我們該感恩清教徒沒有塑料。我正要去造訪一位學者,他能幫我了解人類用塑料釀成的災禍——尤其是在海洋之中。
由于塑料的發明出現在19世紀晚期,而規模生產直到1950年前后才真正起步,我們現在只不過有83億噸的塑料等待處置,其中超過63億噸已經成為廢品。在這些廢品中,多達57億噸始終沒進到回收站,令2017年整理這些數據的科學家們瞠目結舌。
沒人知道有多少未被回收的塑料進入海洋——地球的終極儲水槽。2015年,佐治亞大學工程學教授詹娜·詹姆貝克的粗略估算數據獲得普遍關注:每年單是沿海地區就貢獻了480萬~1270萬噸。她說,其中大部分不是從船上扔掉,而是被人們毫不在意地傾倒在陸地上或河流中,多數發生在亞洲。它們經歷風吹水沖,最終進入海洋。詹姆貝克說,想象一下,塞滿塑料垃圾的大號外賣紙袋,每15個為一組——全世界的海岸線上每隔1米就有一組,加起來差不多是800萬噸——這就是她估算的海洋每年獲得塑料垃圾量的中間值。這些塑料要經歷多長時間才能徹底生物降解,還不明確。估算得出的最小值是450年,最大值是永遠。
與此同時,海洋中的塑料每年估計會葬送數百萬只海洋動物。已知近700個物種包括珍稀種類備受其害。有的危害顯而易見——廢棄漁網或罐裝飲料組的塑料環都是海中的絞索。更多的可能是無形殘害。體型各異的海洋動物,小到浮蟲,大到藍鯨,都會攝入寬度小于5毫米的微塑料廢物。在夏威夷的比格艾蘭島上,我走在一片本該質樸無染的海灘上——這里還沒有通公路——卻踩到沒過腳踝的微塑料。它們像米酥一樣在腳下嘎吱作響。在那之后,我就能理解為什么一些人將海洋塑料視為迫近的巨禍、該和氣候變化一樣受到強調重視。去年12月在內羅畢舉行的全球峰會上,聯合國環境署的首腦也談及“海洋末日”。


在1955 年的《生活》雜志中,一個美國家庭歡慶“即用即棄”生活方式的開啟,這要部分歸功于一次性塑料制品。它們在給世界各地的人們帶來巨大便利的同時,也構成了如今正在扼殺海洋的塑料廢品中的一大部分。
但兩者之間存在一個關鍵差別:海洋塑料不像氣候變化那樣復雜。至少到目前,還沒出現否認海洋垃圾問題存在的人。要改善現狀,也不需要像控制碳排放一樣重塑全球能源系統。
“這不像那些我們尚無解決之道的問題,”美國佛蒙特州致力于發展中國家垃圾處理事業逾25年的資源生態學家特德·西格勒說,“我們知道怎么撿垃圾,任何人都能參與。我們知道怎么棄置垃圾,也知道怎么回收。”他說,問題在于建立必要的機構和系統——最好在海水變成不可救藥、幾個世紀都無法自然凈化的塑料清湯之前完成。
在普利茅斯,陰沉灰暗英格蘭秋日里,理查德·湯普森身著黃色雨衣,在港口邊的普利茅斯大學科克賽德海洋研究站外等候。54歲的湯普森身材瘦削,禿頂周圍一圈花白頭發。1993年,湯普森在馬恩島上第一次參與海灘清理時,正向著海洋生態學家的常規職業生涯奮斗——攻讀博士學位,研究生長在海岸巖石上的帽貝和微藻類。在其他志愿者盯著塑料瓶、袋子和漁網的時候,他專注于更小的垃圾——位于高潮線處、被人忽略的微細塑料顆粒。起初他不確定那是塑料,向鑒定化學家咨詢后才得到證實。
當時這屬于難解之謎,至少在學術界是如此:科學家奇怪為什么沒在海洋中找到更多塑料垃圾。全球塑料產量呈指數增長趨勢,從1950年的210萬噸,到1993年的1.47億噸,再到2015年的4.07億噸,但海中漂浮和沖到岸上的塑料廢物盡管驚人,卻沒有增加得那么快。“這帶來一個疑問:它們在哪里?”湯普森說,“在找出它們的所在之前,我們無法確定其對環境的危害。”

這枚19世紀的臺球以賽璐珞制造——一種用于替代象牙的早期塑料。當時象牙已經日漸稀少。
自他首次參加海灘清理后的這些年里,湯普森為這個難題的解答貢獻了最初的線索:失蹤的塑料被分解成極小的碎片,令人難以察覺。在2004年的一篇論文中,湯普森為那些小碎片造了新詞“微塑料”,并預言它們在海洋中有“形成大規模積聚的潛力”。這一預言后來得到證實。
去年秋天我們在普利茅斯會面時,湯普森和他的兩名學生剛完成一項研究,揭示了海浪和日曬以外令塑料分解的其他因素。在實驗室中,他們觀察到端足類物種Orchestia gammarellus——常見于歐洲近海水中形如蝦米的微小甲殼動物——吞噬塑料袋的碎片,并測算出它們可將一只塑料袋分解成175萬個微細碎屑。湯普森團隊發現,當塑料袋上積有微生物黏液層時,這些小生物的吞吃行為尤其迅速,因為那是它們的日常食物。它們吐出或最終排泄出塑料碎屑。
在海洋各處,凡是人們觀察過的地方都能找到微塑料,從最深海床的沉積物到漂浮在北極的冰塊——根據一項估測結果,北極冰在未來十年中的融化可將超過1萬億片塑料碎屑釋放到海中。在夏威夷比格島的一些海灘上,多達15%的沙子實際上是微塑料顆粒。我踏過的那片卡米羅角海灘收集了北太平洋環流帶來的塑料,它是五個海洋環流系統中裹挾垃圾最多的。環流在各大海盆之間傳送廢物,并沉淀為大面積的垃圾帶。在卡米羅角,海灘上堆滿洗衣筐、瓶子和其他容器,上面帶著中文、日語、朝鮮語、英語、偶爾還有俄語的商標。在無人居住的南太平洋珊瑚島——亨德森島,研究者發現了數量驚人的塑料垃圾,來自南美、亞洲、新西蘭、俄羅斯,最遠的來自蘇格蘭。
湯普森和我談論這些的時候,“海豚號”日間航船正載著我們駛過普利茅斯海灣的輕浪。湯普森展開一張網孔細密、常用于研究浮游生物的“蝠鲼拖網”。我們離幾年前其他研究人員收集10個物種、504條魚類樣本并交給湯普森的地點很近。那次做解剖時,他驚異地發現超過三分之一的魚腸胃里有微塑料。這一發現上了國際頭條。
航行一段時間后,湯普森收回拖網。網底有一些彩色塑料屑。湯普森倒不怎么擔心自己吃的炸魚薯條里有微塑料——沒有證據顯示魚類腸道里的塑料能進入我們日常食用的魚肉部位。他更擔心那些我們看不到的東西——為改善塑料特性(例如柔韌性)而添加的化學物質,以及據推測微塑料進一步降解后可能生成的納米級顆粒。它們可能會進入魚肉和人體組織。

在夏威夷卡米羅角找到的這個“塑料集成團塊”是塑料碎屑與沙子、石塊、貝殼和珊瑚熔合(例如在營火中)而形成的一類巖石。地質學家認為它將成為人類對地球所造成影響的標記物而長久留存。
“我們確實知道有些生產流程中涉及的化學品濃度非常高,”湯普森說,“但不清楚等到塑料降解成魚類可以吞食的顆粒時還有多少添加劑殘存。”
“還沒有人在自然環境中發現納米塑料——它們的細微程度超出分析儀器所能檢測的范圍。我們認為是存在的。它們有滯留于生物組織內的潛在危險,這可能會使惡果大大升級。”
湯普森很謹慎,不會逾越科學。他絕非危言聳聽那種人,但也深信海洋中塑料垃圾污染的嚴重性已遠遠超過有礙觀瞻的地步。“我們不需要等待食用含塑魚類是否有害的問題得出定論,現有的證據足夠促使我們采取行動了。”
人類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塑料作為神奇物質的陰暗面是什么時候首次現身的?這個問題也可以圍繞科技時代的許多其他創新提出。自從幫助同盟國打贏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用尼龍降落傘和輕型飛機零件——塑料進而重塑了所有人的生活,大部分是向著更好的方向,很少有其他發明做到這點。塑料讓太空航行變得更加容易,革新了醫藥領域,為所有汽車和大型客機減重,節省燃料就降低了污染。有粘附性、輕薄如無物的保鮮膜延長了新鮮食品的壽命。無論是安全氣囊、保育箱、頭盔,還是將潔凈飲用水送到貧困人群手中、現在卻被妖魔化的一次性水瓶,塑料每天都在延命救人。


中國浙江省的義烏國際商貿城是全世界最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也是塑料制品的視覺盛宴。一系列互相連通的建筑中擺放的逾7萬個攤位上,銷售的貨品應有盡有,從充氣水池、烹飪器具到人工花卉。對攝影師理查德·約翰·西摩來說,這市場給人的感覺極其熟悉,因為它的產品暢銷各地;同時又完全陌生,因為數量大得超乎想象。中國是塑料的最大產地,產量超過全球的四分之一,其中許多出口國外。

塑料垃圾出現在從北極到南極、從水面到海底的各大海域(粉色圓圈),每年有數百萬噸涌入海洋,許多來自不知顧忌的陸地和河流傾倒點(淺藍色),然后被席卷入海(黃色)。洋流將漂浮的碎屑運送到世界各地的偏遠角落。

塑料屬于聚合物,是由重復的鏈環或單體組成的分子長鏈。這些鏈條強韌、質輕、耐久,使得塑料用途繁多,但被隨意亂扔時也會制造很多麻煩。圖中展示的聚合物是PET塑料,一種用于制作瓶子和衣物的聚酯纖維。

它的早期應用之一還拯救過野生動物。19世紀中葉,鋼琴鍵、臺球、發梳以及種類繁多的飾品都源自一種珍稀的天然材料:象牙。由于大象種群面臨危機,象牙昂貴而稀少,紐約市的一家臺球公司曾向能發明替代品的人懸賞一萬美元。
蘇珊·弗賴恩克爾在其著作《塑料:情有毒鐘》中講述,一位業余發明家約翰·韋斯利·海厄特接下了這一挑戰。他的新材料“賽璐珞”以存在于所有植物中的聚合物分子——纖維素制成。海厄特的公司宣稱它將消除“為追求日漸稀少的某些物質而洗劫地球”的需要。除了至少拯救了部分大象之外,賽璐珞還把臺球從貴族獨享的消遣變為工薪族的酒吧娛樂。
這只是塑料推動的深遠變革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例子。從此之后,一個物質豐盛的時代開啟了。20世紀初,一旦塑料工業開始以石油——也就是我們量足價廉能源的提供者——為原料,這場變革就開始大大加速。石油公司的煉油廠煙囪里有乙烯之類的廢氣噴出,化學家們發現這些氣體可以像磚塊一樣用來搭建各種各樣的新奇聚合物分子——例如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或稱PET塑料——而不必再拘泥于使用天然存在的聚合物。這打開了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新世界。一切物品都能用塑料制造,并且也被實際制造出來,因為塑料制品成本低廉。
它們是如此廉價,以至于我們開始制造無意保留的物品。1955年,《生活》雜志歡呼美國家庭主婦從辛勞中解放:在“即用即棄”的大字標題下,照片里的一家人將杯盤刀叉拋向空中。文中指出,清洗這些餐具本來需要40個小時,“只不過沒有哪位主婦需要受這份罪了”。塑料是什么時候開始顯示其陰暗面的?不妨說是當照片中的垃圾掉到地上的那一刻。
六十年后的今天,每年生產的逾4.06億噸塑料中約有40%是一次性制品,多用于包裝,旨在購買后的幾分鐘內丟棄。產量增速快得嚇人,世上自古以來生產過的所有塑料中差不多有一半出自過去15年間。去年,可能是全球最大塑料瓶生產商的可口可樂公司首次公開其具體產量:每年1280億個。雀巢、百事及其他廠商也在出產洪流般的塑料瓶。
塑料產量的增長大大超出了垃圾處理的跟進能力:這正是海洋遭殃的原因。“我們破壞了系統,這并不讓人意外。”詹姆貝克說,“像這樣的增長勢頭會撐破任何沒有應對準備的系統。”2013年,一群科學家對即用即棄的生活方式進行了新的評估。這篇發表在《自然》雜志的文章宣稱,一次性塑料應被歸類為有害物品,而非主婦益友。
近年來塑料產量的井噴,主要是由不斷增長的亞洲經濟中一次性塑料包裝的普及所驅動——而相應的垃圾收集系統可能發展落后或尚不存在。據詹姆貝克估計,2010年全球一半處理不善的塑料垃圾出自五個亞洲國家:中國、印度尼西亞、菲律賓、越南以及斯里蘭卡。
密歇根州立大學任化學工程教授、同時也在祖國印度開展工作的拉馬尼·納拉揚說:“就算歐洲和北美各地的垃圾100%得到回收,也無法對涌入海洋的塑料洪流撼動分毫。如果你想改變它,就必須到那些國家去,直接對處理不善的廢棄物采取行動。”
塑料的產量增速快得嚇人,世上自古以來生產過的所有塑料中差不多有一半出自過去15年間。
曾經壯美地流過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市中心、注入純潔無染的馬尼拉灣的帕西格河,一度是珍貴的航道和市民的驕傲,現在它卻是世界上向海洋輸送塑料廢物的十大河流之一。每年有多達6.53萬噸垃圾順流而下,大部分集中在季風期。1990年,帕西格河被宣布為生態死亡。
1999年成立的帕西格河康復委員會致力于凈化河水,獲得了一些起色。執行會長何塞·安東尼奧·戈伊蒂亞說自己對帕西格的復原感到樂觀,盡管他承認沒有輕而易舉的方式。“也許最好的措施是禁用塑料袋,”他說。

孟加拉國布里甘加河某支流的一座橋下,一家人從塑料瓶上撕下標簽,并把綠色和無色塑料分開,準備賣給廢品收購者。這里的拾荒人平均月收入約100美元。

載滿塑料瓶的卡車開進菲律賓巴侖蘇埃拉的回收機構。瓶子由拾荒者從首都馬尼拉的街道上收集,然后賣給廢品收購商,再運到這里。塑料瓶和瓶蓋將被絞碎,轉賣給產業鏈上游,然后出口。

彩色塑料碎片在經過收集、洗滌和手工分類后,在布里甘加河岸上晾干。孟加拉國首都達卡及周邊地區約有12萬人服務于非正規回收業,而該地的1800萬居民每天制造約1萬噸廢棄物。

綠源再生公司在舊金山最大的回收廠每天處理450~550噸廢品。它是美國為數不多的幾個接受廢棄購物袋的廠家之一,過去20年間回收廢品量的增長超過一倍。這條傳送帶正將混雜的廢塑料運往光學分類儀。

雀巢飲用水公司供應著全球瓶裝水的11%,宣稱自1994年來已將半升容量瓶的塑料用量降低了62%。緬因州霍利斯的“波蘭礦泉”工廠是該公司在北美的最大生產設施。
有待迎接的挑戰每天都清晰可見。河水從51條支流匯入,其中有的充滿了從溪岸上違法搭建的吊腳危房中扔出的塑料垃圾。一條靠近唐人街的支流上,搖搖晃晃的蝸居夾在現代建筑之間,破爛的廢塑料堵塞了河道,行人甚至可以無需步行橋,直接踩著垃圾過河。馬尼拉灣的海灘曾是大馬尼拉地區1300萬人的娛樂休閑場所,而如今垃圾遍地,大部分是塑料。去年秋天,由綠色和平組織等團體共同成立的“掙脫塑料”聯盟組織清理了自由島上號稱生態旅游區的一片海灘。志愿者撿起了54260件塑料制品,從鞋子到食品容器都有。幾周后我造訪那里時,海灘上再次布滿亂扔的瓶子、包裝紙和購物袋。
馬尼拉的情景在那些過度擁擠的亞洲大型都市中頗為典型。菲律賓人口密集,其1.05億居民仍在為最基本的公共衛生問題所苦,如傷寒、痢疾等通過水源傳播的疾病,無力應對塑料垃圾的暴增也是意料中的事。馬尼拉擁有一個都市垃圾收集系統,牽扯到17個各行其是的地方政府,成了管理混亂和效率低下的源頭。該地區在2004年已經快把可以安全傾倒垃圾的土地用光了,填埋場的空間短缺及其導致的塑料危機延續至今。
經由數以千計拾荒者的勞動,馬尼拉的非正規回收業緩解了一小部分危機。34歲的阿曼多·西恩納是其中一員,他和妻子安吉(31歲)一生都被垃圾包圍著。他們的出生地是國際上出名的環境惡劣的垃圾傾倒場黑煙山,于20世紀90年代正式關閉。兩人現在與三個孩子住在馬尼拉的水濱單間公寓中,僅有一枚燈泡照明,一對塑料椅子當坐具,沒有上下水系統、鋪蓋和冰箱。公寓位于充斥垃圾的貧民區,名為“香居”,與另一個叫做“逍遙鄉”的貧民區毗鄰。
每天,西恩納騎著快要散架的自行車,到香居外的街道上搜尋可以裝入單車側斗的可回收垃圾。塑料湯罐是高價值的收獲,回報是每公斤20比索(合人民幣兩元多)。西恩納將廢品分類,然后賣給他叔父的收購站,后者用卡車將廢品運到馬尼拉郊區的回收工廠。
一些活動家稱,像西恩納這類拾荒者是解決垃圾問題的環節之一,他們只是需要足以維持生存的收入。在馬尼拉的貝斯科水濱貧民區,加拿大“溫哥華塑料銀行”經營的一家小型回收站以好價錢收購拾荒者的瓶子和硬塑料,然后以更高價格轉賣給一些跨國公司,而后者以社會責任感為賣點來營銷自家的回收材料制品。
我在佛蒙特州訪問過的生態學家西格勒曾到許多國家工作,進行過多次相關數據統計,因而對這樣的安排表示懷疑。“廢塑料的價值不高,無法支持這樣的運轉,”他說,“為可靠的廢物處理系統投資,比補貼垃圾收集更為劃算。”
阻塞馬尼拉海灘和水道的垃圾為西格勒的論點提供了有力證據。垃圾中包含許多小塑料袋——手撕式的小包裝,單次用量分裝的洗發液、牙膏、咖啡、調味料等等。此類產品數以百萬計地賣給像西恩納這樣的窮人——他們手里的錢不夠買大包裝。在馬尼拉四處飛散的小塑料袋就像樹上的落葉。它們不屬于可回收材料,因此拾荒者不會收集。國家固體廢物管理委員會的克里斯皮安·勞說:“這類包裝數量正在增長,形成固體廢物處理的艱巨挑戰。”

綠色和平組織清理自由島海灘時,發布了志愿者拾起的各品牌小包裝袋數量統計,其中雀巢排名第一,聯合利華第二。亂丟垃圾者并不是唯一的過錯方,綠色和平組織的阿比蓋爾·阿吉拉爾說:“我們認為一次性塑料包裝的生產和促銷者在整個問題中扮演主要角色。”聯合利華在馬尼拉的一位女代言人對我說,公司正在研發可回收小袋。
從吉隆坡飛往北京的馬來西亞航空公司MH370航班于2014年3月從雷達屏幕上消失后,對它的搜索范圍從印度尼西亞擴展到南印度洋,在長達數周的時間內吸引了全球關注。沒有發現任何空難的痕跡。有好幾次,衛星圖像顯示海洋表面漂浮著密密麻麻的物體,讓人們燃起發現飛機殘骸的期望。可惜不是。全是垃圾——破碎的集裝箱,廢棄的漁具,當然也有塑料購物袋。
西雅圖地球與太空研究所所長、科學家凱瑟琳·朵翰從災禍中看到機遇:來自太空的影像將長期被忽略的問題推到眼前。“這是第一次,全世界都在觀看,”她對我說,“這是讓人們了解到海洋已成為垃圾傾倒場的好時機。”朵翰察覺到了公眾認知的觸發點——而后來的事件顯示她的判斷也許是對的。
塑料垃圾問題最令人鼓舞的進展就是世人對其關注度的爆發式增長,以及隨之鋪開的雖不成體系但認真務實的防控努力。2014年以來的喜人進展包括(排名不分先后):肯尼亞加入禁用塑料袋的國家之列,對違規者采取高額罰款乃至判刑;法國宣布到2020年禁止使用塑料杯和塑料盤;對化妝品中塑料微珠(即磨砂成分)的禁令今年起在美國、加拿大、英國及四個其他國家生效。工業領域正逐步將其淘汰。
生產企業也向公眾意見作出回應。可口可樂公司——同時也是Dasani瓶裝水的生產商宣布,力爭到2030年“收集和再利用相當于”全部自用包裝材料的塑料。它和百事、安姆科、聯合利華等其他跨國公司承諾到2025年改為使用100%可再用、可回收或可堆肥的包裝材料。而強生公司將棉簽棒從塑料換成了紙質。
個人也在創造改變。英國游艇界一位女士愛倫·麥克阿瑟創立了發揚“環形經濟”模式的基金會,即一切物料包括塑料都設計為可再用或可回收的形式,無須用過即棄。演員阿德里安·格雷尼爾為反對塑料吸管運動擔當明星代言人。荷蘭23歲的博揚·斯拉十幾歲時就宣誓要清理北太平洋最大的垃圾區,如今正奮勇向前。他的組織已募集了逾3000萬美元,用于打造一臺“海洋清掃機”,目前正處于開發階段。
所有這些舉措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助益——包括海灘清潔,盡管有時候看起來徒勞無功。25年前的一次海灘清潔工作讓理查德·湯普森投身塑料問題研究。但他現在認為,真正的解決之道是首先阻止垃圾進入海洋——然后再全盤反思我們對這種神奇材料的利用方式。“我們為確保塑料的有效功用投入很多精力,但對產品在使用壽命結束后何去何從卻極少探究,”他說,“我不是說塑料是大敵,但這一工業領域在協助解決污染問題上仍任重道遠。”
塑料工業有兩種基本途徑可以出力,無論是自愿還是強制。其一,與詹姆貝克之流的學者攜手,設計新型塑料和塑料產品,使其能夠生物降解或增加可回收性。開發新材料、加大回收力度以及單純避免不必要的使用,是解決塑料垃圾問題的長遠對策。但西格勒說,見效顯著的最快途徑屬于低端科技:更多的垃圾車和填埋場。

“人人都想要標新立異的對策,”他說,“但現實是我們首先需要清理垃圾。在我工作過的大部分國家,連大街上的垃圾都收不干凈。我們需要足夠的垃圾車以及這樣的共識:垃圾應當被定期收集、填埋、回收或焚燒,以避免其四處流散;還需要協力將這種共識制度化。”
這就是塑料工業的第二種出力方式:為其買單。西格勒建議在世界范圍內征稅,生產每公斤塑料樹脂繳納2美分。這項稅收每年能籌集約60億美元,可用于資助發展中國家的垃圾收集系統。這個主張沒有得到響應。但2017年秋,一群科學家再度提出了全球基金的理念。他們仿照巴黎氣候協議,呼喚國際共識。
在12月的內羅畢會議中,包括美國在內的193個國家確實通過了一項協議。“聯合國清潔海洋”項目并不對塑料加稅。它不具約束性,缺乏強制力,實際上只算一個表達終結海洋污染的美好意圖的宣言。在這一方面它和巴黎協議不大相同,而更像是1992年的里約熱內盧條約——全世界宣誓與危險的氣候變化作戰。挪威環境部長維達爾·赫爾格森評價新協議是塑料污染防控事業中強健的第一步。


圖中的每一塊塑料都是在一只信天翁雛鳥的胃里發現的。殺死雛鳥的塑料碎片——從最上面一排的瓶蓋到最下面一排的小碎片——被取出后在此展示,它們都代表著“我們曾經用過的某樣東西的一部分,”攝影師曼迪·巴克說。
當攝影師曼迪·巴克返回她孩提時代撿拾貝殼的英國海灘時,她在成堆的塑料垃圾里發現了一個車載兒童安全座椅和一臺電冰箱。她還注意到了一種漠不關心的氣氛:似乎人們看見沙灘上堆滿垃圾并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于是她把場景改變了一下。巴克撿來塑料垃圾的碎片,把它們放在純黑的背景上拍照,她發現垃圾再次變得有沖擊力了。“我想創造出某種能引起人共鳴的東西。”她說。
那股沖動衍生出一系列拍攝項目,照片展現了塑料的無所不在以及影響范圍——例如,從大西洋的一艘船上落入海中的打印機墨盒,如何被沖上從北非到挪威的各處沙灘;每年生產出的上千億個塑料瓶蓋被丟棄后,是怎么出現在世界各地的沙灘上以及鳥胃里的。巴克用從全世界搜集來的塑料垃圾來呈現這一切。
她與海洋科學家合作來為該項目做計劃。那些照片“為科學賦予了一種視覺表達,”她說。她用科技論文無法實現的方式傳達出塑料對自然環境造成的影響。巴克深刻地意識到,如今世界上再也沒有哪個角落能與塑料脫開干系,“從南北極到赤道,從海面到海底” 。她想讓我們也能意識到這一點。
——娜塔莎·戴利 (翻譯:朵朵)


為展現出海洋塑料垃圾的無處不在,巴克請人們搜集并寄給她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種:可口可樂瓶蓋。她收到了從世界各地的海灘上撿來的3000 多個瓶蓋,有的瓶蓋里還有生物居住。
“環球之旅”海洋塑料垃圾碎片——可口可樂瓶蓋(希臘開始,從上到下順時針):希臘;萊特島;葡萄牙;蘇格蘭法夫;意大利西西里島(馬旋鰓蟲);挪威(學生);日本(綠色和平組織);奧克尼群島(來自加勒比海);意大利西西里島;中國香港(特雷西·里德);愛爾蘭科夫;巴厘島月亮餐廳;羅得島;摩洛哥;新西蘭;古巴;塔斯馬尼亞;摩洛哥卡薩布蘭卡;澳大利亞黃金海岸;中途島一只信天翁雛鳥的胃里;法國(一批);摩洛哥;肯尼亞;懷特島;斯凱島;桑代島;英屬馬恩島;信天翁的胃里;英國;葡萄牙;中國香港(內有馬旋鰓蟲生活);愛爾蘭科夫;佛得角;中途島環礁一只信天翁雛鳥的胃里(讓·萊弗斯博士);摩洛哥阿加迪爾;塔斯馬尼亞;一只信天翁的胃里(簡·沃澤尼萊克);中國香港;斯里蘭卡;澳大利亞;桑代島;肯尼亞(內有生物生活);西班牙薩羅特;肯特,溫迪;美國舊金山(一批);英國康沃爾;懷特島;美國雷伊斯角基歐海灘;中國臺灣;內赫布里底群島(有咬痕,被動物吃過);葡萄牙;澳大利亞;挪威;庫雷珊瑚島——在信天翁的腸道里發現(加利特);新西蘭;坎納島(一批);挪威。

在海洋中漂浮的5 萬億件塑料垃圾中,有些呈現出這樣奇特的卷曲狀——它們是在各種各樣的制作及鉆孔過程中形成的。在巴克看來,它們仿如海馬和其他海洋生物。這些是她花費了五年時間從地處遙遠的海灘上收集來的。

大西洋上的一艘貨船在一場暴風雨中沉沒后,從2014 年年初開始就陸續有打印機墨盒被沖上歐洲的海灘。隨著時間的流逝,墨盒碎裂成動物能夠吞下的小塊。巴克用充滿藝術氣息的漩渦狀構圖呈現出一次泄漏蘊含的能量和潛在影響。
塑料:影響
動物吃下它,被它噎住,因它而死。對于動物們來說,塑料正在把海洋變成雷區。
在哥斯達黎加附近海域的一艘船上,一位生物學家正努力用瑞士軍刀上的鑷子取出海龜鼻孔里的塑料吸管。海龜痛苦地扭動著身體,流了很多血。網站上這段充滿痛苦的視頻持續了8分鐘,點擊量超過了2000萬。最后,這位越來越絕望的生物學家終于想方設法把一根10厘米長的吸管從海龜的鼻子里取了出來。
此類揭示塑料讓野生動物付出了慘痛代價的場景屢見不鮮:死去的信天翁,胃里塞滿了垃圾。卡在六聽裝飲料瓶的塑料固定環里的海龜,龜殼因多年被堅硬的塑料緊箍而變形。海豹被纏在廢棄的漁網里。
但大多數時候,傷害發生得更為隱秘。肉足鹱是一種大型海鳥,研究人員稱,它們吃下的塑料在其體重中所占的比例比其他任何海洋生物的都高:在一個龐大的鳥群里,90%的雛鳥都或多或少地攝入過塑料。一塊刺破腸道的塑料片很快就能奪走一只鳥的性命。但通常,攝入塑料只會導致長期而絕望的饑餓。

在西班牙附近的地中海,一張塑料材質的舊漁網網住了一只赤蠵龜。海龜能把脖子伸出水面呼吸,但要不是攝影師幫它解開漁網,它就死定了。廢棄的捕魚工具造成的“幽靈捕魚”是海龜面臨的一大威脅。
“最令人感到難過的是,它們之所以吃塑料是以為那是食物,”國家海洋和大氣治理署的海洋生物學家馬修·薩沃卡說,“試想你吃過午飯后卻一整天都覺得虛弱無力、昏昏欲睡、饑餓難耐,你一定會感到很困惑。”薩沃卡發現,鳳尾魚這樣的魚類也吃塑料。因為塑料上附著了藻類,聞起來像是食物。海鳥透支自身的能量到更遠處去尋找真正的食物,卻只拖回塑料垃圾來哺育幼鳥。
是什么使對人類有用的塑料日漸對動物造成威脅?塑料耐久性強,而且許多塑料都能漂浮在水面上。“一次性塑料制品是最糟糕的,無一例外,”薩沃卡說。這些糟糕的東西包括吸管、水瓶和塑料袋。據報道,截至目前,約有700種海洋動物吃過塑料或被塑料困住。
我們尚不完全了解塑料對野生動物有何長期影響,也沒有真正了解塑料對我們的影響。首個有記錄的關于海鳥攝入塑料的案例,是1966年在太平洋的一座環礁上發現的——有74只黑背信天翁雛鳥被塑料困住,而當時塑料的產量大約只有今天的1/20。如今看來,那些鳥就像是昭示著危險即將到來的警鐘。
——娜塔莎 ·戴利(翻譯:朵朵)

如今,有些動物正生活在塑料的世界里——比如這些在埃塞俄比亞哈勒爾的一處垃圾填埋場中覓食的土狼。它們會留意垃圾車的動靜,從垃圾中找到大量食物。

在日本沖繩,一只寄居蟹藏在塑料瓶蓋里,保護自己柔軟的腹部。沙灘上的游客撿走了寄居蟹通常用來棲身的貝殼,離開的時候又把垃圾留在了海邊。

攝影師在西班牙的一處垃圾填埋場解救了這只被塑料袋套住的鸛。一只塑料袋可以造成多次殺害:尸體會腐爛,但塑料會存留下來,再次導致動物窒息或受困。

一只水蚤攝入的塑料微粒長3毫米,發著綠光。在一間實驗室里,水蚤被放置在塑料微粒和不規則塑料碎片數量高于自然界的環境中。不規則的碎片更具威脅,因為它們會在內臟中形成阻塊。
?塑料:人類健康
塑料碎片對海洋生物造成了危害,包括我們吃的魚和貝類。它們會對人造成危害嗎?科學家正競相尋找答案。
位于美國紐約帕利塞茲的哥倫比亞大學拉蒙特-多爾蒂地球觀測站的一間實驗室內,黛布拉·李·馬加迪尼在顯微鏡下放置了一塊載玻片,并打開了一盞紫外燈。她一面仔細查看著從魚市買來的一只蝦溶解后的消化道,一面發出“嘖嘖”的聲音。觀察過每一毫米的載玻片后,她突然說:“這只蝦體內簡直是個塑料城!”蝦的內臟里有七塊彎彎曲曲的塑料,在尼羅紅染色劑的作用下發著熒光。
世界范圍內,像馬加迪尼這樣的研究人員正通過顯微鏡觀察小塑料塊——纖維、碎片和微粒——它們進入了海洋和淡水生物的體內,無論是在野外捕獲的還是養殖的生物都不能幸免。科學家已經在114種水生生物體內發現了塑料微粒,其中有超過半數最終會出現在我們的餐盤里。目前他們正試圖確定這對人類的健康有何影響。
截至目前,科學界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塑料微粒——小于5毫米的碎片——對魚類的種群造成了影響。我們的食物供應似乎沒受到威脅——至少據我們所知還沒有。但已經有充足的研究表明,我們吃的魚和貝類正在遭受這種塑料的折磨。每年有500萬到1300萬公噸塑料垃圾從沿海地區進入大海。在陽光、風、海浪和高溫的作用下,那些塑料變成了碎片,在浮游生物、雙殼類、魚甚至鯨看來,很像是食物。
實驗表明,塑料微粒給水生物以及龜和鳥造成了傷害:它們阻斷消化道、抑制食欲、改變攝食行為,這一切降低了生物的生長和繁殖速度。它們的胃里塞滿了塑料,有些物種飽受饑餓之苦,最終死去。
除了物理層面的影響,塑料微粒還有化學方面的影響,因為從陸地上被沖刷到海洋里的污染物——例如多氯聯苯、多環芳烴和重金屬——四處漂流,容易附著在生物的體表。
多倫多大學生態學教授切爾西·羅克曼將研磨后的聚乙烯粉末(常被用來制造數種塑料袋)在圣地亞哥灣的海水中浸泡了三個月,然后一連兩個月,她用這種塑料連同實驗室動物飼料喂養日本青鳉(一種經常用于研究的小魚)。攝取經過處理的塑料的魚比攝取新塑料的魚出現肝損傷的情況更多。肝臟受損的魚代謝藥物、殺蟲劑和其他污染物更為困難。另一項實驗證明,接觸了聚苯乙烯顆粒(外帶食品包裝)的牡蠣產出的卵和活躍精子的數量更少。
受塑料傷害的淡水及海洋生物有數百種。
很難分析出我們作為海鮮消費者是否會受到塑料微粒的影響,因為我們整日被這種材料包圍——從我們呼吸的空氣,到我們喝的自來水和瓶裝水、我們吃的食物,以及我們身上的服裝。更重要的是,塑料不是某種特定的東西。它形式多樣,含有各種成分的添加劑——染料、紫外線穩定劑、防水劑、阻燃劑、雙酚A之類的加強劑,以及名為鄰苯二甲酸鹽的軟化劑,這些添加劑都能滲入周遭的環境。
這些化學物質有些會干擾內分泌,即干擾正常的激素功能,甚至會造成體重增加。阻燃劑可干擾胎兒和兒童的大腦發育;塑料中所含的其他化合物會導致癌癥和先天缺陷。毒物學的一個基本原則認為,毒素達到一定劑量才可導致中毒,但一些政府部門認為,許多此類化學物質(例如雙酚A及與其相近的元素)能對實驗動物造成傷害的劑量,對人類則是安全的。
研究海洋中的塑料微粒對人體健康的影響很有挑戰性,因為不能讓人吃塑料來做實驗,因為塑料和其中的添加劑在不同的個體中和化學條件下的反應不一樣,還因為在食物鏈中的生物吃掉、消化再排出這些物質的過程中,其性質會發生變化。我們對加工和烹飪食物會給水生物體內塑料的毒性造成怎樣的影響,以及何種程度的污染將會傷害我們一無所知。
好消息是,科學家研究的大多數塑料微粒似乎都存在于魚類的內臟里,并沒進入肌肉組織。聯合國糧農組織在一份關于此主題的長篇報告中給出結論:人攝入的塑料微粒量可以忽略不計——即便是整只整只地吞下大量貽貝和生蠔的人也一樣。該機構還提醒我們,吃魚對人有好處:能減少罹患心血管疾病的幾率,而且魚還含有很多其他食物不具備的營養。

在菲律賓馬尼拉灣的一處育苗場附近,孩子們捕獲的魚苗生活在被生活垃圾、塑料和其他垃圾污染的生態系統中。魚類攝入的塑料微粒是否會影響人類尚不清楚,但科學家們正在尋找答案。
即便如此,科學家還是很關心海洋塑料垃圾對人類健康的影響,因為,它們是無處不在的,而且它們最終將分解破碎成納米塑料,大小不足十億分之一米——換句話說,是肉眼看不見的。令人擔憂的是這些微小的塑料能穿過細胞,進入組織和器官。但由于研究人員缺乏識別食物中納米塑料的方法,因此還沒有此種物質在人體中出現或被人體吸收的任何數據。
工作還在繼續。“我們知道,塑料幾乎對動物所有的生物組織都有影響,”羅克曼說,“我們了解的情況已經十分充分,可以采取實際行動減少塑料垃圾進入海洋、湖泊和河流。”國家可以禁用某些塑料,主要是那些數量龐大和有問題的塑料;化學工程師可以開發出可降解的聚合物;消費者可以不使用一次性塑料用品;企業和政府能投資建造基礎設施,在塑料垃圾進入水里之前對其進行回收和循環利用。
在馬加迪尼工作的實驗室不遠處,一間落滿塵土的地下室里,鐵架上擺著將近1萬罐底鳉和秀體底鱔標本,它們都是在這7年里從附近的沼澤中捕來的。檢測每條魚體內的塑料微粒是項艱巨的工作,但馬加迪尼和她的同事們熱切地想要了解:這些魚對塑料垃圾的接觸如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化。其他人將盡心竭力弄清塑料微粒、纖維和碎片會如何影響這些餌料魚——大魚會吃掉它們,然后我們將吃掉大魚。
“我想我們在5到10年的時間里便會知道答案,”馬加迪尼說。
到那時,至少又將有2500萬公噸的塑料流入海洋。—— 伊麗莎白·羅伊特(翻譯:朵朵)
塑料:解決方案
塑料可以被做得更易于生物降解或循環利用,但我們仍需更多地循環利用,而更少地使用塑料。
在一個似乎會被無法降解的塑料垃圾吞沒的世界里,生物降解是終極解決手段嗎?答案很可能不是。這個問題本身很復雜,何為真正的“生物降解”在該行業內仍存有爭論:某些用化石燃料制成的塑料能實現生物降解,而一些以植物為基礎制造的“生物塑料”卻不能。
生物降解塑料大約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就出現了。起初對這種塑料的宣傳暗含其被丟棄后就會消失,就像森林中的落葉能被真菌和土壤微生物分解一樣。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一個垃圾罐里裝著凱瑟琳·凱洛格兩年中產生的不可循環利用、不可堆肥的垃圾。她在家中用博客記錄自己的“零浪費”生活方式,她家位于加利福尼亞州的瓦列霍,面積為30平方米,她和丈夫住在一起。罐中的垃圾是她自己產生的。
現在,挪威回收了97%的塑料瓶——在海灘垃圾中,有一大部分是塑料。秘訣是:購買時收取高額押金,同時在大多數超市中安裝塑料瓶回收機,在機器上歸還瓶子時返還押金。
在某些條件下,生物降解塑料不能像所承諾的那樣降解,例如在商業垃圾填埋場漆黑、無氧的條件下,或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把它們扔進你家后院的堆肥里也不能馬上降解。制造工業混合肥料需要將原料加熱到55攝氏度,才能成功地將其中的塑料降解。許多工業混合肥料只能用達到特定標準的塑料制造,以確保不會產生任何對環境或人體健康有害的殘留物。而如果把某些生物降解塑料跟可循環塑料丟在一起處理,還可能對后者造成損害——這種混合物無法制造成堅固耐用的新塑料。
2015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將生物降解塑料認定為不切實際的解決方案,認為它既不能減少流入海洋的塑料數量,也無法避免給海洋生物造成潛在的傷害。規劃署總結稱,“生物降解塑料”的說法實際上可能鼓勵了亂丟垃圾。
一些工程師正針對這些難題尋找解決方案。詹娜·杰貝克和佐治亞大學新材料研究所的同事們正利用微生物合成的聚合物制作包裝材料,他們希望這種材料能迅速變成肥料,并能在海洋中生物降解。玉米片包裝袋是他們的第一個試制目標。
一家名為Polymateria的英國公司正采取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研發能促使各類塑料更快降解的生物基質或合成化學添加劑。該公司的目標是成為生物降解塑料領域的“特斯拉”。公司CEO尼爾·鄧恩稱,他們希望造出一種能“讓塑料與生物界和諧共存”的產品。
這是個宏偉的目標。即便是最好的生物降解產品也不可能神奇地消失。結實的塑料奶瓶無法像紙一樣分解。鄧恩承認,Polymateria公司實驗產品之一的花盆扔到水溝里后,要花上將近兩年才能消失。一些評論家稱,生物降解沒解決根本問題:我們的一次性消費文化。
“我們提倡的是什么?”密歇根州立大學化學工程學教授拉馬尼·納拉揚問道,“扔掉它,然后它就會消失?”他說,更負責任的方式是一種“循環經濟”模式,即所有東西都被反復利用或循環再利用:“任何‘泄漏入環境的東西,無論是否可生物降解,都是不可接受的。”
挪威已經作出嘗試,向我們展示塑料瓶的循環利用能走多遠。在海灘垃圾中,有一大部分是塑料瓶。現在,挪威回收了97%的塑料瓶,秘訣就是:讓消費者購買時支付2.5克朗(32美分)的押金。大多數超市都有回收瓶子的機器,消費者在機器上歸還瓶子,就能取回押金。
但循環利用只能做到這些。許多人認為,作為解決方法之一,首先必須減少一次性塑料制品的使用。“零浪費”運動可追溯至20世紀90年代中期,如今勢頭正勁。它受到了全世界成百上千個社區的擁護——包括飽受摧殘的法國工業城市魯貝。當地一場成功的市民運動表明,“零浪費”不只是有錢的自由主義者的作秀。
相反地,該理念似乎有一種跨越群體的近乎精神層面的吸引力。英國國教會要求其信眾在今年大齋節期間不使用塑料包裝。保守黨首相特雷莎·梅呼吁超市設置無塑料通道,出售散裝食品。她還考慮對一次性塑料制品(例如外賣包裝)征稅。這些都是英國政府為在25年內告別塑料垃圾所采取的行動的一部分。
中國正充當著動力之源。在將近30年的時間里,中國購買了全世界約半數的可循環塑料。但今年它叫停了大多數此種塑料的進口,可循環塑料如今積壓在其生產國里。“這迫使人們對問題追根溯源,”杰貝克說,“我們希望它能促進更多循環管理模式的誕生。”
——勞拉·帕克(翻譯:朵朵)

帶著自己的環保袋去商店。每年,全世界要消耗上萬億個塑料購物袋,僅美國就要用掉1000億個——幾乎每個美國人每天用一個。而一個丹麥人每年平均只用四個一次性塑料袋。丹麥在1993年通過了第一個塑料袋稅。
除非有醫療需求,但即便如此你也可以用紙吸管。美國人每天扔掉5億個塑料吸管,約等于每人扔掉1.5個。
買一個水瓶。如果你擔心水質不好,就買帶有過濾裝置的水瓶。澳大利亞的邦達努和美國的舊金山等城市已經禁用或部分禁用了瓶裝水。但在世界范圍內,每分鐘就有將近100萬個瓶裝水售出。
買肥皂,不買洗手液或洗衣液。買散裝產品。不買帶塑料包裝的產品。除此之外,不用塑料盤和塑料杯。法國正在部分禁用這類產品。
即便在富裕國家,循環利用率也很低。在世界范圍內,只有18%的塑料被循環利用。歐洲達到了30%,中國為25%,而美國只有9%。
海洋保護協會從事清理海灘的工作已有30年了。他們發現,在最常見的10種垃圾里,只有玻璃瓶不是塑料產品。全世界有73%的海灘垃圾為塑料:過濾嘴煙頭、塑料瓶和瓶蓋、食品包裝、購物袋、聚苯乙烯容器。2016年,該組織從112個國家撿拾了8350噸的垃圾——約為每年流入海洋垃圾的千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