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

文|圖 劉恩科

此刻，修路民工

▌| 2014年7月4日，蘭州城關黃河大橋下。黃河風景線步行道工程，從2014年全面展開，河兩岸修路的民工來來往往，我想拍一組他們修路的照片。多次拍攝之后，我和這里的民工也熟悉了，和他們拉家常，了解到城關橋下這個工程隊來自本省的臨夏康樂。這個民工告訴我，他每天只能休息三個小時，白天在這里干活，晚上在一個裝修店老板那里干活。我說：“這太辛苦了吧。”他回：“沒辦法，家里老婆和四個孩子要吃飯呀。”

從涇河到黃河，我用了一生的時間。

我一步一步，從一條支流，走到了母親河的身邊，和我最親密的伙伴一起，記錄著母親河畔發生的一切。

17年，對于一條河流來說，不過是一瞬間，但是我已經從中年到了老年，我的相機也已經從膠片機換成了數碼相機。而掛在黃河邊的太陽沒有變，它跟“長河落日圓”中的那一輪，沒有任何區別。

但我總得記錄下些什么，為我自己，為這個時代。

此刻，黃河邊的棋王

▌| 2014年9月18日，黃河邊的蘭州市民廣場。十多年來，推著自制小車，上面擺著象棋殘局，游走于黃河兩岸，號稱天下無敵—他就是黃河邊的“棋王”。此人本系浙江杭州人，頗有些經濟頭腦，每與人下一盤棋收兩元錢，來者基本都是輸的。收來的錢用來維持他的基本生活，他還捎帶撿幾塊黃河石，用來換些零錢。他的生活并不富裕，從穿著打扮就可以看出來，但他的身體極好，聲音也極洪亮，大老遠就能聽到他推銷自己棋藝的聲音。有時，他還與人打打鬧鬧、出洋相“賣萌”，為的就是吸引人前來圍觀，好展示他這一生鐘愛的棋藝。

此刻，在黃河邊納涼的人們

▌| 2015年8月1日，蘭州水車博覽園近旁的黃河邊。蘭州四季分明，但冬無嚴寒、夏無酷暑。不過，每到盛夏，總還是會有那么一小段時間天氣無比炎熱，這時，黃河邊會坐滿納涼的人。西北的夏日，黃昏漫長，晚上十點多天才慢慢黑下去，此時還有人久久不愿離去。我理解這些不愿早早回家的人，他們是貪戀這穹頂下的相聚。人多熱鬧，心里也踏實，這更像是一種人世間的儀式，而不僅僅是為了納涼。

此刻，筏子客搏浪雕塑下的舞者

▌| 2016年6月15日，筏子客搏浪雕塑下。黃河岸邊的老年公園里，有一座羊皮筏子客雕塑。這座雕塑建造于20世紀70年代，表現的是黃河兒女乘著羊皮筏子搏擊滔滔黃河大浪的情景。現在，雕塑下成了一個舞場，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經過這里，因此對這些跳舞的人產生了興趣—不論早晚，不論陰晴，不論男人女人，他們總在這里跳舞，而且不知道是為了耍酷還是不想讓別人看清自己，幾乎每個人都戴著一副石頭墨鏡，倒有一種黑色幽默的感覺。他們其實也是在搏擊人生的浪。

此刻，在黃河邊獨舞的尕小伙

▌| 2016年5月4日，蘭州靜寧路口近水平臺。這是一個正在跳舞的少年，用蘭州方言說就是“尕小伙”。尕，小的意思，小則顯得格外可愛。所以，當他在黃河邊獨自起舞的時候，人們都遠遠地看著，看他正做著自己想做的事。也許，他已在意念中將自己當作了港臺明星，當作了偶像。人們總說，“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或許說的就是還能回到這種可以隨時獨自起舞的狀態吧。

此刻，在黃河邊玩耍的少年

▌| 2016年8月1日，南濱河東路市民廣場的黃河岸邊。經常可以在這里看到撿黃河石的人。傍晚時分，大人在河邊撿石頭，連玩耍的小孩子也在這里找黃河石。孩子們還小，他們不知道，黃河石就像人的一生，那些棱角分明的頑石，終有一天會被這渾濁的水流打磨得渾圓。時間漫長，那種改變一切的力量人們往往渾然不覺。

此刻，大河奔騰，萬物生長

▌| 2015年10月18日，蘭州北山國學館。站在北山的蘭州市國學館，正好看得到潑墨般的黃河兩岸全景：大河奔騰，高樓林立，蘭州被這條河一分為二。南、北濱河路上擁擠的車流，看起來像是已經停滯許久，如同年代久遠的默片。每次來到國學館，我總要站在這個位置看看蘭州市區的變化，且每次看到的都不一樣，這座城市變化太快了。記得我剛來蘭州時，從這里望出去，視野還很開闊，只有星星點點的幾棟樓房。現在，放眼望去，沿黃河兩岸修建的高樓鱗次櫛比，給人一種超現實的感覺，我想那是萬物生長的力量。

此刻，奔忙的“三馬子”

▌| 2012年1月18日，蘭州北面灘南濱河路段。這種跑貨運的三輪車，叫“三馬子”，動力強勁，著實厲害得很。北面灘開發較晚，保留著大量的廉價房屋，于是就成了城里商家的貨物存儲處，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將貨物拉進拉出。車來車往，川流不息，我們永遠無法知曉一座城市運行的秘密。

此刻，坐在雪地里沉思的外國人

▌| 2014年2月9日，黃河邊的蘭州水車博覽園。水車博覽園里有許多雕塑，主題大都是民俗方面的。一次，下大雪，我在水車博覽園拍片，猛然抬頭，看見一個“外國人”正靠著樹干沉思，背景是一排高樓大廈，我頓時感覺自己身處異國他鄉。是啊，這里的樓建得也太快了。記得前些年，這周圍還是一片荒地，而現在，整個水車博覽園都被高樓圍了起來，像是城市當中的一個盆景。蘭州水車，又稱天車，明嘉靖三十五年試制成功。1952年，蘭州全城有水車252輪，黃河兩岸水車林立，是號稱“水車之城”的敘利亞哈馬市的水車數量最多時候的8倍，蘭州才是真正的“水車之都”。

此刻，黃河母親

▌| 2015年12月13日，黃河母親雕像旁。一個婦女在玩手機，也許她只是到此一游，剛剛拍完照片；也許她看著雕像，想到自己。在蘭州，黃河母親雕像是一個地標，很多游客慕名前來，可是都沒想到原來這座雕像并不大，安安靜靜地臥在黃河之側。游客們有些失望，掏出手機拍幾張照片便匆匆離去。你看，這多像人世間的那些母親，擁有無數美譽，卻經常缺少陪伴。

此刻，黃河邊的筏子客

▌| 2017年5月26日，蘭州黃河碼頭。我關注黃河邊的筏子客已經很多年了。羊皮筏子是將羊皮吹鼓后扎成的，它是在黃河沿岸生活的人們流傳下來的一種古老的擺渡工具。有大河奔流的城市便有傳奇，羊皮筏子就是蘭州的傳奇。撐羊皮筏子的人被稱為筏子客，想要渡河，他們除了要有強健的“黃河膀子”，還要“與羊謀皮”。老筏子客說，在黃河的水皮子下面還有一條河，羊皮筏子實際上是在跟著那條暗河走。只有真正有經驗的筏子客，才找得到那條充滿力量的暗河。

此刻，晨練的人與狗

▌| 2017年6月19日，永昌路口的黃河邊。早晨，我在黃河邊拍到這樣一幅剪影。不知為什么，我忽然很感動，好像一下子明白了為什么那么多人愛養狗。原因很簡單，它會始終陪伴你。一個人陪伴另一個人，需要很多理由，需要很多堅持。但狗的世界很簡單，它們從不問理由，只是不離不棄。在黃河邊，我見過太多被拋棄的人，但沒有一個是被狗拋棄的。

此刻，蘭州牛大碗燈籠

▌| 2010年2月17日，蘭州市東方紅廣場。一條河、一本書、一碗面，說的是蘭州的三張名片：黃河、《讀者》、牛肉面。牛肉面是蘭州的名片，也是黃河邊上蘭州人的最愛。有一年過年，東方紅廣場上展出了一個巨型的“牛大碗”燈籠，比四層樓還高。民以食為天，這碗面或許就是蘭州人的天吧。

此刻，黃河鐵橋像一只鳥

▌| 2014年8月27日，南濱河路黃河鐵橋。黃昏，在黃河鐵橋旁的一條船上，我要了一盤瓜子，邊吃邊等待拍攝的時機。其間詩人葉舟打來電話，說他剛得了魯迅文學獎，準備約我們幾個朋友喝頓大酒。恍惚間，我看到一只鳥從鐵橋上空飛過，沒來得及按下快門，鳥就不見了。但那只鳥提醒了我，我發現此刻取景框內的鐵橋如鳥兒的一對翅膀。我仿佛看見一只大鵬展開雙翅棲于黃河之上，等待著騰飛的時刻。我一心等著鳥再次飛過鐵橋，一盤瓜子都吃完了，太陽也將落下，鳥還是沒來，倒是飄過一片云。夕陽透過云層的瞬間，我按下快門。晚上和葉舟喝酒時聊起這張照片，他念出了北歐詩人特朗斯特羅姆的一句詩：“橋，一只駛過死亡的巨大鐵鳥。”

此刻，雪后

▌| 2016年2月12日，蘭州黃河碼頭。不像外地人想的那樣，蘭州的冬天其實很少下雪。所以，下雪天我必須得到黃河邊轉一轉，這是多少年的習慣了。某個冬天，一場雪后，我在黃河邊信步走著，左右無人。正不知拍什么好，一條黑狗從河邊匆匆跑過，我趕緊按下快門。我看過攝影大師寇德卡和森山大道拍的狗，我相信，我拍到的這條狗也會很有名，因為它跑過的背景是整整一面山河。

此刻，黃河邊巨大的龍燈

▌| 2010年7月4日，城關區黃河大橋。城市的繁榮，似乎需要用很多燈來證明。有一年春節，整個蘭州濃妝艷抹，城關區黃河大橋邊還放置了兩條高達10米、長達1000多米的龍燈，把黃河兩岸照得燈火通明。龍燈之壯觀，舉世無雙，據媒體報道，這龍燈入選了當年的吉尼斯世界紀錄。

此刻，在黃河邊捕魚的人

▌| 2003年8月30日，南濱河路鴻運潤園。別以為黃河里泥沙量大就沒有魚，過去，常能在黃河邊看到用各種方法捕魚的人，有人用現代化的工具，也有人偷偷用酒瓶子裝上炸藥炸魚。有一天，我看到了黃河上最古老的捕魚方法：一根竹竿立在岸邊，竿頭拴著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拴著一塊小石頭，石頭上面帶著魚食、魚鉤。釣魚者把魚食、魚鉤和石頭一起扔進河里，然后靜靜地站在河邊觀察竹竿。有的人一次立十幾根竹竿在岸邊，非常壯觀，我拍過許多次這樣的場景。一次，捕魚的老漢把石頭遠遠地扔進黃河，手收回來的那一刻，他的背影極像一只站在河邊的青蛙。我記錄下了這個瞬間，記住了黃河邊這個姿態怪異的捕魚人。

兩岸：劉恩科攝影作品

劉恩科 著 張海龍 編

中國攝影出版社

劉恩科，筆名劉沙河，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中國民俗攝影協會博學會士，中國金融攝影家協會理事，甘肅省攝影家協會理事。出版專集有《劉沙河攝影作品集》《致無盡歲月—源源濱濱三十年成長圖錄》《隴塬紀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