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科生

商佑

我下樓去扔垃圾，她就蹲在屋檐下，可憐巴巴的，看見我出來起身跟著我。扔掉垃圾后我們在垃圾桶旁邊面對面，她的劉海兒長了，有點擋眼睛，長發披在身后，和她背包上的掛飾糾纏著。

“我想看貓。”她說。

我沒回答她，自顧走在前面，她也不管我是否同意就跟了上來，在玄關換了拖鞋直接奔著那只大胖子過去，像久別重逢的母女。胖子在她懷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顯然是很享受。

她曾經說抱著胖子的感覺就像懷抱著全世界，我問她：“那抱著我呢？”她說：“那我是被全世界抱著。”

擁有全世界的愛。她是這么形容和我談戀愛的感覺。

我和她原本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老師安排的座位是按照身高，我將且倒數第二排，她從來沒離開過第一排，中間隔著有一個班的人，自然沒什么交集。

在某一節體育老師臨時請假的體育課上，坐在樹下休息的她悄悄來對我說：“同學，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我用目光示意她講。

她說她現在有一個浪漫的想法，想找個人實施，全班就我最好看，她想找我試試。

“哦？”在枯燥的學業下，有個人想和你做一件浪漫的事，我不想拒絕甚至蠢蠢欲動。

那節課我們翻了墻出去坐了一小時的公交，從城東跑到城西，去一家剛開業的蛋糕店——情侶來辦半折卡，卡的有效日期是從現在到情侶分手的那天。那家店的名字叫“一人一半兩口”。她捧著蛋糕的表情相當滿意，店員看著我們身上的校服偷笑，后面的蛋糕師出來跟她打招呼，看起來頗為熟稔。

她說那是她的偶像，一位蛋糕師，她第一次怦然心動就是因為吃到他做的蛋糕的時候。然后臉倏地一紅，接了一句：“我想你當我的小蛋糕。”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應該是被告白了。就像沒拒絕她的邀約，我也沒拒絕她的告白。她伸手捂住臉，過了好一會兒才松開，眼眶和鼻子都紅了，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已經完全轉換成喜悅。

“我對你一見鐘情，在你放輕腳步從流浪貓身邊經過的時候。”

她喜歡喊我“小蛋糕”，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暗語，旁邊的人聽了都忍不住要笑出來。她看著他們笑話我的時候也動過給我換個昵稱的想法，但最后還是作罷，她太喜歡小蛋糕了。

“能讓我選擇放棄小蛋糕的人只有你了。”她掛在我的手臂上喃喃自語，桌子上攤著的作業理都不想理，然而不管她怎么松懈，全年級作文前三的總有她。

“是恰巧老師青睞。”并不是她的議論文多井井有條令人信服，而是她總喜歡把散文的技巧運用進議論文里，在一堆像機器一樣規整的作文格式面前，她的像機器廠外開放的花朵。

正如她的表白一樣美好。

也許在現在看來肉麻令人發笑的詞句，那時候聽著卻覺得甜到了心底里。我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拒絕她的表白，才能發現后來她層出不窮的浪漫招數。

扯著我去爬山在山上求簽，不求百年好合但求當下快樂；在沙灘上用沙子堆了半天堆出了一個勉強能看出是城堡的沙雕來告訴那是她送給我的家；學著阿亮學長自己種花，后來花沒開，連根帶盆送給我，現在在我家的陽臺上欣欣向榮。

她有很多的想法和揮霍不盡的愛，我也以為她會一直喜歡我。可是她抱著我們共同養的貓，表情困惑地告訴我：“小蛋糕，我發現我好像沒那么喜歡你了？”

我給她準備的水果拼盤最終沒拼好。我端著拼了一半的盤子放在她面前，當著她的面切開了一只梨，她接過一半，我們像以往一樣吃完，沉默不語。

在玄關換鞋子要離開的時候她轉頭看我，我也看她，仿佛從前的時光都不作數，像一場巨大的幻覺。她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子，然后傾身抱住我，對我說：“喜歡你的時候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沒騙你的。”

我知道她說喜歡我不是騙我的，我也知道她說不喜歡我也是真的。兩情相悅變成了一種難能可貴的奢侈，總有一個人會先離開留下另一個人回頭頻頻回頭看一起留下的回憶。

我又搭乘了一個小時的公交去了“一人一半兩口”，買了一個全價的蛋糕，然后帶到山上去，明明不喜歡吃甜食的我，一個人解決掉了那個蛋糕。海浪拍得太兇，我怎么也壘不起一個城堡，站在海邊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一簇火——我希望她和我一樣過得不快樂。

回到學校，她依然在正數第一排，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年我又長高了，成功換到最后一排。她的作文寫著寫著就失去了色彩，機器廠外的花過了季，是會凋謝的。

我忍不住去看她，她很少再開懷大笑，希望她過得不快樂的愿望一下子變成了希望她笑一下，一下就好了，“我可以每天都去買小蛋糕給你。”

她坐在我家沙發上，低著頭順貓毛，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慢。胖子蹬了腿一下子跳下沙發跑遠了，她“啪嗒啪嗒”地開始掉眼淚，我扯了紙巾遞給她，她接過去擦完眼淚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從包里翻出了一張紙給我。

“想你想得要哭了，想見見你，想讓你知道我錯了。我以為喜歡是源源不竭的靈感，我能每天都給你寫動聽的情話，寫不出來了就以為是不喜歡。分開才發現，比起寫不出情話來，你不在了才是更可怕的事情。我甚至連下筆都成了一種困難。”

我們又去了“一人一半兩口”。蛋糕師說最近沒靈感做不出新品，是否愿意等待他一段時間？怦然心動的感覺會在某個時刻重新降臨在心里。

我們無疑選擇了同意。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