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寅
盡管日本在二戰期間對中國進行了侵略和占領,但中日仍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接觸并恢復邦交。但最近10多年,中日關系受困于一個棘手的惡性循環,其特征是互不信任,在安全、政治和經濟上“掰手腕”。
目前,中日兩國民眾間彌漫著明顯的不信任和反感情緒。日本智庫“言論NPO”,曾在2015至2016年間開展了一系列民意調查。調查顯示,2016年,多達78%的中國民眾和71%的日本民眾認為,中日關系處于糟糕或相對糟糕的狀態。相比2015年,認為中日關系今后將會進一步惡化的民眾,在中日都大幅增多。中國方面,這部分民眾所占比例從13.6%升至20.5%;日本方面,從6.6%升至10.1%。46.3%的日本民眾和71.6%的中國民眾認為,中日關系將成為亞洲的一大潛在沖突源。美國調查機構皮尤研究中心2016年開展的一項調查也顯示,86%的日本人和81%的中國人反感對方。
中日民眾互不信任背后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北京和東京在政策層面懸而未決的糾紛。例如,日本的調查發現,超過60%的中國人之所以反感日本,是因為日本缺少對其二戰暴行的道歉和懺悔,并在2012年9月對釣魚島進行“國有化”。皮尤研究中心的調查顯示,多達77%的中國人認為,日本未對戰爭暴行予以充分道歉,但超過半數的日本人卻認為,自己的國家已經“道歉得足夠多”。
如果說中國的關注點在過去,日本擔憂的則是現在和未來。調查顯示,近65%的日本人表示,導致其對華負面看法的原因是釣魚島爭端,超過50%的日本人認為,中國的行為“帶有霸權色彩”。多達八成被調查的日本民眾擔心,中日領土爭端可能導致軍事沖突,持同樣觀點的中國民眾則占到59%。
盡管中日民眾相互印象不佳,并擔心可能爆發戰爭,但兩國的經濟互動達到了近乎空前的程度。目前,日本是中國的第三大貿易伙伴,中國則是日本的最大貿易伙伴。日本公司直接或間接雇用的華人員工多達1000萬人,絕大部分來自中國大陸。
在國際政治學中,新自由主義學派認為,強大的經濟聯系將會降低爆發安全沖突的幾率。在中日關系中,這一觀點正在經受考驗。中日關系自小泉純一郎執政期間降溫以來,出現“政冷經熱”的局面。
多年來,日本分析人士一直在關注,中國發展帶來的長遠影響。近年來,尤其是中國經濟于2011年超過日本之后,這種關注變成了公開的擔心。自釣魚島爭端導致中日政治關系危機以來,東京的決策者將北京的行為解讀為“炫耀新獲得的國家實力”,并對美國在東海問題上漫不經心的態度感到沮喪。
然而,一些中方學者則認為,中國僅富裕人口的數量目前就已超過日本人口總數,今后日本根本無法與中國競爭。中國的知識界幾乎一致對日本持負面看法,對日本在南海日益增多的活動表示擔憂。這種態度緣于,他們不愿接受日本作為一個正常的亞洲國家,同時,也是對日本作為唯一能阻止中國實現某些目標的亞洲國家的擔心。
傳統上,中國在制度倡議和對外援助方面遠落后于日本。不過,近年來,北京將此作為其地區外交政策的一項內容。值得關注的是,中國試圖通過成立亞投行來推動地區金融體系的多樣化。
不過,日本在亞洲的經濟影響力面臨的關鍵挑戰并非亞投行,而是中國的“一帶一路”計劃。“一帶一路”既是經濟計劃,也是政治計劃。中國在2017年5月“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做出的巨額基礎設施投資承諾,實質上是試圖用一個新的全球經濟架構來連接陸上和海上貿易線。作為一項準貿易協定,“一帶一路”計劃凸顯出中日之間的自由貿易競爭。
過去10年,中國一直試圖在貿易領域趕上日本。中方意義更為深遠的一項舉措,是2011年接受由東盟10國發起,邀請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印度六國參加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倡議。東京雖無力改變現狀,但仍試圖“另辟蹊徑”。一個方法是繼續參與RCEP的談判,另一個方法則是讓亞行也資助那些獲得亞投行投資的地區工程。今后,中日之間的此類競爭,將可能成為地區經濟關系的常態。
在安全領域,中日圍繞影響力和權力的爭奪更為直接。2012年,安倍晉三重新上臺后,著手增加軍費,日本的國防預算2013年以來連年增長,如今總額達到約500億美元。通過修改戰后法律限制,如放寬武器出口禁令、解禁集體自衛權等,安倍政府試圖遏制中國在亞洲“不斷增強的軍事存在”。東京加強了與東南亞地區多個國家的安全合作。
如果說東京試圖以一種合作博弈來構建與亞洲國家的橋梁,北京則試圖通過建設人造島礁等做法來獲得外界對其亞洲安全大國地位的承認。中國在南沙群島的填海造陸活動,顯示出北京以強大軍事存在為支撐,維護南海領土主張的決心。
簡言之,中日在亞洲相互競爭的安全戰略可以概括為:日本試圖通過討好他國來受到“愛戴”,中國則試圖通過展現強硬來立威。日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主要是一個“攪局者”。東京清楚自己的地區實力有限,因此一方面繼續與美國保持同盟關系,另一方面試圖通過向東南亞國家提供防御裝備,來增加北京的決策難度。
20世紀90年代,中國的崛起打破了東京利用日本—東南亞經濟關系(即所謂的“雁行模式”),來獲得更大政治影響力的希望。北京作為所有亞洲國家最大的貿易伙伴,現在占據著中心位置,但中國與亞洲的關系很大程度上是交易型的。就短期而言,中國得益于自身的經濟實力,可能比日本更具影響力,但迄今并沒有更多的亞洲國家試圖模仿中國的政治模式。當前,北京和東京對地位和影響力的爭奪,帶來了一場被亞洲國家視為市場主導型的競爭。相比與中日的任意一方單獨打交道,小國從兩國的競爭中能更好地獲利。
文章認為,單純從經濟角度來看,在任何一場直接的中日競爭中,東京都會處于下風。日本在經濟上的輝煌時代早已遠去,并且從未成功地將自身強大的經濟轉化為政治影響力。僵硬的政治體制讓外界更加認為,日本很可能再也不會恢復其在二戰后幾十年里顯示出的活力。
作為一個大部分國民對政府滿意、擁有高學歷及健康穩定的民主國家,日本仍被很多亞洲國家視為“標桿”。皮尤研究中心2015年的一項調查顯示,71%的受訪者對日本持正面看法,而中國的支持率只有57%。
不過,亞洲民眾目前對日本的良好印象,并不能讓東京獲得多大的好處。“言論NPO”在2016年曾做過一項調查。當被問到日本10年后在亞洲的影響力是否會提升時,只有11.6%的中國人和23%的韓國人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令人驚訝的是,日本人自己只有28.5%的人持相同看法。而在2015年,同一家公司針對中國做過同樣的調查,結果顯示,多達82.5%的中國人、80%的韓國人和60%的日本人認為,中國在亞洲的影響力10年后將會進一步提升。
文章指出,中國和日本逃避不了彼此,因為它們無法選擇鄰居。各自的歷史和文化成就,幾乎注定了這兩個國家今后仍將作為亞洲“雙雄”共存,這意味著競爭將會持續。今后,無論日本是否與美國結盟,抑或中國是否成功打造出一個“一帶一路”泛亞共同體,兩國都會繼續在政治、經濟和安全等方面展開競爭。很多亞洲國家也明白,中日關系是亞洲的另一場大博弈,并且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場“永恒的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