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罐，別輕意地摔

游勒

破罐破摔是生活常識。

瓷罐破了，一種選擇是“破罐破摔”，另一種選擇是請鋦匠給鋦起來，接著用。“鋦盆子鋦碗鋦大缸”的鋦匠是舊時服務修理業中的一門，鋦是用銅或鐵打成的扁平兩腳釘，用以連接破裂的陶瓷器物。小到酒盅，大到水缸，不管裂成多少瓣，在鋦匠手里都不叫事。著名的螞蝗絆茶碗（南宋龍泉窯茶碗）是日本重要文化財，因送回中國修復，修補的鋦子似螞蝗而得名。1970年代以來，鋦匠漸趨消失。對破損的文物，現代修復技術以膠來重現全貌且不影響其價值，如1970年北京西城區舊鼓樓大街豁口元代窖藏出土的元代青花鳳首扁壺碎成48塊，經上海博物館著名文物修復師蔣道銀先生修復，仍定為一級文物。

同一事物，不同語境下有不同的評價標準。普通人眼里，沒有使用價值的破罐就沒了價值；在收藏者眼里，沒有了使用價值的破罐，或許，還有遠高于其使用價值的收藏價值。

瓷片收藏隨著城市基建而興，初始南京，繼而擴至西安、鄭州、杭州等地，盛于北京。許多陶瓷收藏愛好者從瓷片入門，乃至成長為知名專家，如北京的陶瓷鑒賞家曲永健先生、瓷片收藏家白明先生，九江的瓷片收藏家吳忠信先生。時有瓷片標本室對外開放，相關收藏專著不斷問世。

“雖殘尤珍”的瓷片價格亦水漲船高。1998年夏，碎片黏合的半只元代青花獅子舞球紋玉壺春瓶現身北京潘家園，一位來自武漢的收藏者以2300元收入囊中。2300元是什么概念呢？那年，國際黃金平均價格一盎司294美元（約合人民幣2434元），2300元折合黃金約0.94盎司，這0.94盎司黃金現在折合人民幣約7788元。還有種算法，那時的房地產市場剛起步，北京地區的企事業單位以每平方米1450元的價格向職工出售公有住房，而至2017年11月，北京二手房均價已達6.48萬元。

北京中漢拍賣公司2009年12月率先推出了以古代瓷珍暨工藝品殘器為主題的“猶珍”專題拍賣會，迄今舉辦15場。2011年5月的“猶珍”專場中，估價5萬至8萬元的明宣德青花云龍紋大盤掛屏拍得36.8萬元。

如今，瓷片收藏市場處于灼熱狀態，瓷片凡有官款者價格即過萬元，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官窯瓷片款識完整者3萬元起價，價格直逼清中晚瓷器整器。

最近，一只破罐又激起陣陣漣漪：2017年12月13日，在比利時布魯日卡羅本茨拍賣會上，碎片黏合的青花釉里紅開光四季花卉紋貼塑大罐拍出了27.025萬歐元（約合人民幣210.19萬元）。

在這只破損的青花釉里紅開光四季花卉紋貼塑大罐之前，世人僅知同款者有四，分藏于英國大維德中國藝術基金會、河北博物院、北京故宮博物院和英國古董商朱賽佩-埃斯卡納齊（Giuseppe Eskenazi）。河北博物院、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出自河北省保定市永華南路小學元代窖藏，且配獅鈕蓋。永華南路小學元代窖藏發掘于1964年5月，出土11件瓷器：6件青花（青花釉里紅開光四季花卉紋貼塑大罐一對、青花海水龍紋帶蓋八棱瓶一對、青花八棱玉壺春小瓶一件、青花八棱執壺一件）、3件藍釉描金瓷器（藍釉描金月影梅紋杯、藍釉描金盤、藍釉描金折枝花朵云紋匜）、2件白釉瓷器（白釉蓮瓣紋杯、白釉龍紋盤），其中，一只蓋鈕有損的青花釉里紅開光四季花卉紋貼塑大罐、一只青花海水白龍紋八方梅瓶、藍釉描金折枝花朵云紋匜調撥北京故宮博物院，破損的罐蓋亦得到修復。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明永樂青花折枝三果紋梅瓶等亦調撥河北省博物館（今河北博物院，時保定為河北省會，河北省博物館設在保定市古蓮花池院內的藏經樓）。

倫敦佳士得1972年夏拍賣過一只元代青花釉里紅開光四季花卉紋貼塑大罐，日本古董商坂本五郎中標，后轉讓給英國古董商朱賽佩·埃斯卡納齊。坂本在自傳《一聲千兩》中詳述競買過程。此罐源自荷蘭某貴族，長期置于客廳一角，以放手杖之用，因處理財產而送拍。當得知從不考慮價格的美國洛克菲勒夫婦、瑞士古董商愛德華·仇（仇焱之）無意競標后，坂本大大地松了口氣。坂本和英國古董商皮特估計能以15萬幾尼買到，至多上浮10%。幾尼（Guine）是一種英國金幣，1幾尼等于1.05英鎊，因初用幾內亞黃金鑄造得名，1971年2月15日停止使用，但土地、賽馬、藝術品等奢侈品領域的銷售仍沿用“幾尼”計價數年。拍賣前，坂本定下的價格底線是2億日元，并叮囑助手隨時將價格折成日元告訴他。競拍時，主要是英日“戰爭”，至10萬幾尼時，只剩下兩個日本人和一個英國人；競至18萬幾尼時，是兩個日本人的“內戰”；競至20萬幾尼時，一個日本人勝利在望了。“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我屏住呼吸，抓準時機，猛地站起來，在20萬幾尼的叫聲中做出了21萬幾尼的手勢，這是我的極限了。”好在一擊命中，坂本如愿以償。然而，“拍賣場一片寂靜，我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教堂之中。突然，場上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過度緊張的坂本“感到一陣劇烈的腹痛，五臟六腑都變得僵硬了，整個身體變成了一根棍子。”這只以21萬幾尼（22.05萬英鎊，折合1.8億日元、49.85萬美元）成交的元代青花釉里紅開光四季花卉紋貼塑大罐刷新了亞洲藝術品拍賣紀錄，這是美國學者波普的元青花瓷器研究成果得到學術界認可后，元青花在國際藝術品市場的一次精彩亮相。此后，世界掀起了東方陶瓷熱潮，中國陶瓷器的價格上升到了世界性的地位。與33年后的元青花“鬼谷出山”故事紋大罐效應類似。

當時，英國媒體紛紛報道，甚至嘲諷“日本經濟動物再出風頭”。有趣的是，38年后的2010年11月，英國媒體對在全球掃貨的中國收藏家冠以“瓷器愛國主義”。秉持東方古董藝術比西方更優秀的坂本堅信：“能夠理解這件珍品真正價值的只有日本人和中國人”，日本著名收藏家安宅英之視未參與競拍為“一生的失誤”。

題外話是，21萬幾尼（約合人民幣111.66萬元）對中國人來說是什么概念呢？1972年中國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296元，居民消費水平155元，也就是說，21萬幾尼是7204人一年的生活費用。

回到卡羅本茨拍賣的青花釉里紅開光四季花卉紋貼塑大罐上來，殘高30厘米，由5塊以上的碎片黏合，蓋、口沿俱失，溜肩，鼓腹，下腹斜收，淺圈足。肩部飾垂云紋，云頭內用青花地白花技法繪水波蓮花，云頭間綴折枝牡丹紋。腹部四面，堆塑雙菱形連球紋開光，開光內將胎體挖掉部分，粘貼泥片，再將模印好的四季花卉山石紋樣貼在泥片上，形成鏤空透雕效果。青花渲染枝葉，釉里紅涂繪花卉、山石。腹下部飾青花折枝蓮花，近底處繪卷草紋及變形蓮瓣紋，蓮瓣紋內繪倒垂寶相花紋。整體釉色白中泛青，釉面光亮，砂底無釉。所具特征符合元代青花標準，拍賣行誤判“明代”，2000至3000歐元的估價顯然是大“漏”，但27.025萬歐元的交易價格，也使得這第五只元代青花釉里紅開光四季花卉紋貼塑大罐的投資空間有限了。

（責任編輯：阮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