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能有多悲情?還記得犧牲在沼澤中的養鶴女孩嗎?近30年后不幸再次降臨,接過她事業的小弟徐建峰,同樣因公殉職。信念能有多執著?徐建峰的女兒同樣響應冥冥中的召喚,告別繁華都市,回到扎龍自然保護區。這一家三代人與丹頂鶴的生死相守,是悲歌,更是壯歌……
娟子的傳說
在黑龍江嫩江東岸有一塊夏如翡翠、冬如白玉的大濕地——扎龍自然保護區。這里以棲居繁衍著自然的精靈——丹頂鶴,聞名于世。“在世界僅存的三大丹頂鶴種群中,只有我國的扎龍種群仍生機勃勃地保持自然遷徙。但保護區建立之初,這群鶴也曾處境瀕危。”扎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常務副局長王文峰說。據記載,1975年建區之初,丹頂鶴總數僅140只左右。
丹頂鶴一身傲骨又極其敏感,人們根本無法接近,保護工作一時不知如何著手。大家發現,當地有一位漁民徐鐵林,身懷絕技,他曾經多次遇到受傷的丹頂鶴,救回家養好傷又放飛。“老徐一家與鶴相鄰相依,索性就請他參與了管護工作,最初保護區的牌子就借掛在他家。”王文峰說。
老徐和伙伴們艱難跋涉在沼澤中,在2100平方公里、相當于2個香港面積的保護區內,幾乎摸清了每一處鶴巢。大家慢慢發現,“人工孵化+野外散養”的“半野化”保護方式,成活率最高,野性保持最好,而且幼鶴自然地就跟著成鶴南飛了。當時他們還不知道,后來多個國際組織試圖人工重建鶴類遷徙均告失敗,扎龍“土辦法”成為唯一成功范例。他們不知道的還有,這與老徐一家后來的悲情遭遇,會有一種隱秘的聯系。
徐家長女叫徐秀娟,從小就跟著老徐在火炕上孵鶴,大家親熱地叫她“娟子”。她呵護的鶴,每年都會飛往江蘇鹽城越冬。1986年5月,徐秀娟突然接到鹽城邀請,共同創建灘涂珍禽自然保護區。娟子二話沒說,懷揣著3枚丹頂鶴蛋就出發了。
當時,丹頂鶴人工孵化還屬世界前沿課題,即使在親鶴的羽翼下,溫度稍有變化,也會胎死殼中。我們今天難以想象,娟子究竟付出多少情感,才有了世界首次在越冬地人工孵化丹頂鶴成功的奇跡。更令人驚奇的是,小鶴格外強壯,比正常周期提前20多天展翅飛天。前來考察的中外專家說,這是“愛生奇跡”。
然而,這種“半野化”保護方式也伴生著難題,淘氣的幼鶴玩高興了,很容易“走失”。1987年9月15日,又有幼鳥飛走未歸。徐秀娟整整一天在蘆葦蕩中蹚水尋找,心力交瘁。第二天一早,娟子說聽到了“寶貝”的鳴叫,沒顧上吃飯就又出門了。不想從此永別,她終因疲勞過度,淹沒在沼澤里。
那個美麗的女孩,終年23歲,被追認為我國環保戰線第一位烈士。于是有了那么一首歌:走過這片蘆葦坡/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
從此,徐家人每年過年都會擺上一副空碗筷,一把空椅子。
峰兒的故事
老徐夫婦忘不掉娟子,更放不下這群鶴。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叫徐建峰,小名“峰兒”。當時,小伙子已退伍轉業進了齊齊哈爾市的大型國企。1997年,經父母反復勸說,峰兒放棄城里的工作,回到扎龍,接過了接力棒,一干就是18年。
同事們說,建峰“恨活”,有事干不完不下班;建峰“干凈”,他擔任孵化中心主任,養鶴比養孩子還上心;建峰“怕他爹”,鶴病了,治不好不敢回家。
娟子走了以后,周圍人發現這個東北漢子變得沉默寡言。讓人不解的是,他有時會拿出自己的工作證,出神地看上一會兒。
然而,不幸再次降臨。2014年4月,又是丹頂鶴繁育孵化的關鍵期,但那個春天異常干燥,附近時有“荒火”。“可別把鶴巢給燒了。”徐建峰扔下一句話,只身前往濕地核心區看護。4月18日,領導接到了徐建峰的請假電話,說可能趕不回來開會了。可誰也沒想到,第二天,徐建峰因摩托車失控,一頭扎進了沼澤。
在徐秀娟犧牲27年后,徐建峰又獻出了生命,年僅47歲。
在整理遺物時,同事驀然發現,他的工作證里,原來珍藏著一張“娟子姐”的照片。翻看父親留下的日記,女兒徐卓發現:“他每天都點滴記錄著工作,為哪只鶴打掃了圈舍,給哪一群鶴做了防疫……”“我一定把它續寫下去,這樣我們就仍然相守。”徐卓說。
只是,徐家每年過年,桌上又多了一副空碗筷,桌旁又多了一把空椅子。
人鶴情未了
為什么不幸會一再降臨這個家庭?
感同身受的管理局副局長胡曉燕說,扎龍獨創的“半野化”保護方式,注定護鶴人一直在路上;在沼澤中跋涉,極耗體力,盡管徐家姐弟水性都非常好,但他們當時都太過疲勞了;還有,徐家對鶴的情感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孩子”處于險境,“父母”是肯定會奮不顧身的。
扎龍人說,丹頂鶴一身傲骨、一生忠貞,只要結為伴侶,就會一生相守。如果伴侶受傷無法南飛,那么另一只一定會選擇留下,哪怕是面對風雪、面對死亡。護鶴人的情感又何嘗不是如此?
老徐夫婦親手埋葬了一雙好兒女,這是怎樣的傷痛啊。老伴黃瑤珍眼睛快哭瞎了。徐建峰的妻子,長夜難眠,就靠抗抑郁藥頂著。今年,齊齊哈爾市隆重紀念徐秀娟烈士犧牲30周年,當那首歌再次響起,老徐夫婦再也抑制不住情感,中途灑淚離場……
“我的姑姑,我的父親,盡管生命像流星一樣劃過夜空,但我想他們是幸福的,只是把無盡的思念,留給了我們……”徐建峰犧牲的那一年,徐卓正在東北農業大學學園藝。這位平時的乖乖女堅決向學校提出申請:要求轉學到姑姑曾就讀的東北林業大學,學習野生動物保護。學校有意保送她讀研,然而,徐卓卻放棄了。去年8月,她告別北國名城哈爾濱,毅然回到了扎龍,再次接過了接力棒……
老徐夫婦說,他們一生只在做兩件事。十月送它們離去,春天迎它們歸來。每當殘雪消融,每當丹頂鶴“呦呦”鳴叫著飛過村莊,兩位老人知道,他們的娟子,他們的峰兒,他們的孩子們,又回來了。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