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 兮
高考是我遭遇到的第一個人生滑鐵盧。當年的我,算得上一個不折不扣的學霸。始終處于年級前十的名次,讓我對自己的光明前程深信不疑。最好的一次月考成績,657分,這個數字,我終身難忘。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國內一流大學任我選。
可誰也沒料到,這樣一個眾望所歸的我,卻考出了一個差強人意的分數。其實也不算太低,已超過一本分數線二十多分,可接下來,我又在志愿填報里失誤,這意味著未來的四年,心高氣傲的我將被打發到一所非著名大學的弱勢專業。
命運露出第一個猙獰面目時,我無力招架,只能逆來順受地接住。與此同時,我開始清清楚楚地認識到,自己并非被上天厚待的那一個。拼不了背景,也拼不了運氣和天賦。
鐵軌聲單調地敲擊著,我用沮喪鋪成一千多公里的惆悵,以一種落第舉子式的憂傷,去奔赴一個混沌不明的前途。那時還太年輕,狹小的世界被高考輕而易舉地撐破,總覺得自己全盤皆輸。
我用了整整一年來平復傷痕,到了大二才猛然醒悟,因為一等獎學金沒有我的份。我忽然意識到,在這樣一所普通大學,如果做不到出類拔萃,我將永永遠遠地泯然眾人。
所以我在余下的三年里發奮圖強,做了學校的學生記者,將專業知識立竿見影地學以致用,同時也認真上好每一堂專業課,學分總是名列前茅。到了大三時,我已經算校園里一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了。那年我升任記者團團長,無縫對接學校宣傳部,在各類大小活動上露臉,頗有些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感覺。

前途在握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知道自己已在保研名單內,也可以找到一份前景不錯的工作。無論走哪一步,這一生應該都不至于太糟糕。
可我沒把天災人禍算在內,意氣風發的我,還未察覺到災難已在我的身體內部悄悄潛伏發酵。年輕時,你永遠猜不到命運設下了多少陷阱,你也永遠不知道,前方有多少危機在蠢蠢欲動。
發病的時候,我正實習,距離畢業還有三個月。一連好幾天,我都感覺到令人窒息的胸悶和疼痛,到醫院一查,發現血壓高得驚人。那時我還不知道,青壯年人群的高血壓就是大病前兆。
我的病,在三年的煎熬后看見希望,此時我已輾轉過四五個醫院,終于從尿毒癥的病魔陰影下逃出,帶著來自別人的腎臟存活于世。
可是等待腎源的兩年里,我最常夢見的,卻是高考考場。我夢見自己還沒開始復習就進了考場,面對著試卷左右為難,為前途未卜的明天眼淚橫流。醒來后,總是悵然若失,原來我一直對當年的失敗耿耿于懷,或許是因為眼前那種無能為力的狀況,讓我的潛意識一遍遍地返回人生第一個低谷期,試圖與命運的種種刁難達成和解。
2017年6月7日,我路過高考考場,看到一群焦慮等待的父母。站在肅穆的家長中,猛地想起來,9年前的今天,我的爸爸也是這樣虔誠莊重地候在考場外,等待著奮筆疾書的我。我們都以為那是寒窗苦讀的結束,卻迎來了一個顛沛流離的開始。
在此之前,我只需用勤奮來獲得高分。在那以后,我必須用堅韌、堅強和堅守去換取生存籌碼。好在現在的我,早已從當年的沮喪里抽身而退。在經歷過大學歷練和生死洗禮后,高考失敗帶來的那點悲傷簡直不值一提。但當年的傷心欲絕不是假的,因為在那有限的經歷和認知里,這已是生命無法承受的重中之重。
可隨著年紀增長,你會明白,生命的華美長袍下布滿虱子,高考升學,只是其中最不起眼那一只。那個為了考不上北大而痛哭流涕的我,終將會被這個戰勝病魔的我取代。成長之所以殘酷,是因為它要將你不斷地打破,這個過程,充滿了疼痛和傷痕,可成長的美麗之處,正在于打破之后的重新塑造。而那個重塑新生的你,宛如破繭之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