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來森
范仲淹《岳陽樓記》中有一句話:“朝暉夕陰,氣象萬千。”那“氣象”指“景象”,應該是“氣象”一詞的最基本含義。
朝暉夕陰、云蒸霞蔚、風云變幻,乃至于季節嬗遞,各種各樣的物候變化,都可以“氣象”一詞來概括表述。所以今日“天氣預報”也可說“氣象預報”。氣象,是自然界氣候變化的征象,也是人類對這種變化的表述,其背后蘊含更深厚的,則是變化的原因及動因。
所以,善于透過現象看本質的中國人,后來就“引類賦比”,越來越多地以“氣象”二字來形容人。比如,氣象不凡、氣象恢宏等。
魏晉時期大興品藻人物之風,《世說新語》多有記載。“陳仲舉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是稱贊陳蕃品行端正、志向遠大。郭泰評價黃叔度:“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是贊許其修為之深厚、內心之沉練。王羲之評價謝萬石“在林澤中,自為遒上”,言其為隱逸中的高人;評價支道林“器朗神俊”,贊其心胸開朗、神情俊逸;評價祖士少“風領毛骨”,言其骨相氣度超凡脫俗、內心修養極高。時人評價嵇康:“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濤又評價嵇康曰:“巖巖若孤松之獨立。”都是極贊嵇康之神態儀容高雅清淡、思想精神高峻挺拔。
類似的人物“品藻”,《世說新語》中尚有多多。這樣的“品藻”,即直指人的“氣象”。可貴的是,這些“品藻”標準多為后人繼承,進而成為一種民族文化內涵。所以也就不難看出,人的“氣象”本質更側重于一種內心的修養,“氣象”則是人內心修養的外在表現。
故而,形容猥瑣、蠅營狗茍者,不成“氣象”;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者,不成“氣象”;見錢眼開,貪得無度者,不成“氣象”;膽小怕事、畏葸不前者,不成“氣象”;性情暴躁、驕矜跋扈者,不成“氣象”;靡費奢侈、為富不仁者,不成“氣象”。“氣象”是一種恢宏的氣度,是善良、是寬容、是容忍、是深厚,是粹然儒者,是超然豪邁,是志向遠大,是大丈夫氣概,是民族情懷……
同樣,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更是應該具備某種“氣象”的。我們常說“大唐氣象”“大唐盛象”,或者說“乾嘉氣象”“乾嘉盛象”,卻從來沒有以此語言評價“春秋戰國”和“五代十國”。那是因為“春秋戰國”諸侯稱霸,“五代十國”分崩離析,兩個時代均是戰亂頻仍,置百姓于水深火熱,所以叫“亂象”,而不能叫“氣象”。同樣,南宋和清末,我們也從不以“氣象”贊譽之,因這兩個時期國家積貧積弱,飽受外族侵略。而“大唐”和“乾嘉”時期,國家統一強大,百姓安定富足。由此觀之,所謂國家或民族“氣象”,就應該是這個國家統一安定、富足強大、繁榮昌盛、磅礴大氣。更進一步說,國家或民族“氣象”,本質上是民族和諧,具備民族精神文化的高度,以及海納百川的氣度。
過去如此,今天,亦是如此。
(摘自《渤海早報》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