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打拼的中國阿姨們

潘少拉

北美的家政行業大約聚集了很多年齡四十到六十五歲不等，來自中國一二三線城市的“阿姨”。阿姨們從五湖四海來，到美國各地去，散落在各家各戶，過著別樣的退休生活。

比如胡阿姨，今年六十出頭，從東北來。幾年前她跟老公離了婚，獨自一個人照顧身體殘疾的兒子，偶然的機會認識了現在的東家，被投資移民來的東家請到美國做保姆。胡阿姨負責全家五口人的飯菜、衛生，以及兩個小學生的中文輔導工作，從早忙到晚，月薪只有兩千美元，甚至還達不到美國的最低工資水平。但是相比老家一千塊人民幣的退休工資，這些錢也算巨款了——畢竟一個月就可以賺到以前一年的工資呢。

前段時間東家來了專程到美國生二胎的親戚。胡阿姨每天要做六頓飯給不同日程的家庭成員，整日在灶臺前忙碌，終于累壞了腰。她鼓足勇氣去跟東家提漲工資的要求，才漲到了兩千兩百塊錢。有一天我帶著兒子在小區里散步，路過胡阿姨打工的人家，一陣鋼琴聲流出窗口，發現居然是穿著圍裙的胡阿姨在彈肖邦的《小夜曲》，心里一陣唏噓。

家政阿姨的工作節奏快但責任小，所以收入在各種阿姨里墊底，月嫂就不一樣了。一天二十四小時帶娃的月嫂，一個月可以賺到四千到六千美元。這數雖然看起來大，分攤到時薪其實也沒多少。我家的月嫂劉阿姨來自廣西，出國前是飯店老板。五年前她決定不再忍受反復出軌的前夫，賣了房子環游世界，走了十幾個國家以后，在拉斯維加斯偶遇月嫂旅行團，發現這個行業收入很高就想辦法留在了美國，開始了月嫂生涯。她說自己想要在晚年過點有質量的生活，又不想給孩子太多負擔，就趁著身體還健康，抓緊打幾年工。

劉阿姨的工作時間是二十四小時無休，因為特別會照顧產婦和新生兒，工作安排已經預約到了半年以后。因為工作之間沒有間隙，干脆退掉了自己租的房子，在月子中心和產婦家輾轉。除了一半工資打回國給兒子還房貸外，劉阿姨還給自己存了豐厚的養老金，一直保持每年旅行兩次的節奏。雖然收入高，但是這種高強度的工作并不適合所有人，還有些阿姨就不愿這么辛苦，比如徐阿姨。

徐阿姨是退休公務員，早年和前夫離婚，一個人把女兒撫養大，送到美國讀書，后來又隨女兒移民美國。雖然已經過了六十歲，但也不想混吃等死給女兒添麻煩。于是每天接一份小時工，滿城跑著去幫人收拾屋子做飯，一個月也可以賺到一千多美元。徐阿姨下了班就要去接外孫，回家繼續第二份家庭保姆的工作。徐阿姨的收入都存在信托里，將來留給外孫，只要女兒女婿不嫌棄，她希望能一直照顧外孫。

沒錯，大部分在國外打工的老年阿姨都離婚了。她們沒有一個靠得住的前夫，也不想潦草結束自己的人生。我經常想，一個女人，該如何面對孤獨終老才算勇敢？這些漂泊在異鄉的阿姨大約就是典范，到最后一分鐘都不想認輸，才算認真活過這一生吧。

胡阿姨幾個月前回國了，一口氣報了七八個旅行團，從東北一路玩到海南，去了幾十個一輩子都沒去過的城市。劉阿姨最近忙里偷閑談了個戀愛，離開我們家的時候請我帶她去買了晚禮服和高跟鞋。她說下個月要和男朋友坐游輪了，這可能是她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徐阿姨最大的愿望是能看到外孫高爾夫球打出成績，“我有錢給自己買機票去看他的比賽。”她說。

談論漂泊異鄉的老年離異婦女，可能是個有點喪的話題，但是那些在世界各地打拼的女人勇敢至此，不過是想用非典型的晚年給自己換一份典型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