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宏
銜泥巢聲猶在耳,冬去春來復相依,幾度聚散夕陽在,燕子飛處起淚滴。這是我寫的一首小詩,里邊有一段故事。
曦光淡淡,云霧朦朧。我看到,春日里歸來的黑燕翅膀上的那抹白,不知是不是因跨過千山萬水的緣故,白得像云絲,白得像雪玉,純凈素雅,僅僅精巧靈妙的幾筆,勾在那黑亮的翅膀上,便顯得那樣醒目奪人。那應是歷經千辛萬苦的獎章!
空氣明凈,如同碧天之下的柔美情緒,淡定從容;更似雨后初晴一般,沁人心脾。
一只大燕子輕輕落在籬笆之上,看樣子它是一只單飛燕,它像一位久違的朋友,一下子闖入我的眼簾里,駐進了我的心田中。
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數十年前的那個春日,遠處山尖上的一抹綠,似畫家一樣慢慢涂染著春山。曾記得,當時我和母親在春日一起去挑野菜,耳邊驀然響起一串低回婉轉的燕啼,撩人心扉。
我駐足觀望,心中感到無比寧靜。忽然,身后傳來破空之聲,好似一道急光撕裂了空氣,燕子應聲而倒。它還沒有來得及哀鳴,便已然歸去,我向不遠處大聲喝斥著,此時一個頑劣少年的身影從梨樹枝杈那邊逃走了。
我顫抖著,把這只死去的燕子捧在手里,它永遠不能再在天空中高飛了,我的嘴里喃喃自語著,仿佛說著“魂復來兮”的話,又像是在祈禱什么,召喚什么。
春天已經來了,可這只燕子卻永遠閉上了眼睛。
我回首之時,卻見一道黑影悲鳴著呼嘯而來,難道是那只燕子的愛侶嗎?我在錯愕之間,沒有看清這只燕子的面貌,卻有一陣風拂來它的濃濃敵意。我的目光追隨而去,卻見那個黑影翻入叢林中去了。
霧氣淡了,即使再有怎樣的愛,也再難搖醒那個和諧相惜的世界了。原來,它們或許還能一邊飛一邊唱,但現在它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那只燕子死去的時候,這只燕子一定在不停地飛尋在故鄉的蘆葦叢中,幾乎無法平靜下來。遼闊的天空里,它如一片冬日的雪花,凄迷地哭泣著,泣出一片迷蒙,日光不忍了,便悄悄躲進悲慟的云層中。
它一定憶起了水湄之上的戀歌,可是那黠慧的眼睛不再睜開,那可愛靈巧的小尾巴不再翹動,還有那會說話的眼神兒不再傳情。它聽見草葉上露珠的哭聲,聽見河水長長的嗚咽,聽見自己的心在剜痛、滴血。
我知道,一只雄燕的周圍總有一只雌燕陪伴左右,如影相隨。現在,一只已經不在,另一只如支離破碎的心念,胡亂飛舞著……
后來,我如果忽然看見天際劃過兩道弧線,是雙燕比翼而飛之境,那么面對微光波光暗流的羽翼,此情此景總讓我哀傷不已。我有時長時間注視著它們美麗的身姿,看它映襯在晴空里,深深懼怕在這幸福里會發生不幸,又連連慶幸在這不幸里我還會擁有如此的淡定,這種情緒多么像鄉愁一樣,它上下浮搖,又似心中的傷痕時時復映。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幅印有淚痕的圖畫還留存于我的記憶中。誰知前幾年在貴州旅游時,也是一個初春時節,我竟然在萬峰林清澈的河水邊又看到了這幅圖畫。
云貴高原上,藍天白云下,兩只黑燕靜靜地落在疏朗的枝干上,小尾巴依然一上一下輕輕地翹動著,婉轉悠揚的歌聲,依舊像記憶中那樣讓人感傷心碎。只是那樹盛開的春花不是家鄉的梨花,而是如朝霞般燦爛靚麗的高原杜鵑。我懷疑這兩只黑燕,就是童年挑菜時在小溪邊見過的,也曾落在梨花枝頭過。相隔了幾十年,黑燕的魂魄穿越了悠悠時光來到我的眼前!
唔,我明白了,與故鄉相隔幾千里,是因它們飛越漫漫長路,只為找到適合自己生存的桃花源……
(編輯 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