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酒旗

張云廣

一直驚嘆于杜牧詩歌《江南春》的容量之大和畫風之多。“千里鶯啼綠映紅”色彩絢麗，“南朝四百八十寺”觸目滄桑，“多少樓臺煙雨中”情景迷離，而集鄉土市井氣和江湖豪邁氣于一體的，則是那一句——“水村山郭酒旗風”。

有傍水的村莊，有依山的城郭，還有酒肆門前的迎風招展的酒旗。不必親臨現場，不必鋪展畫卷，單憑這七個漢字，就已是心旌與酒旗齊搖了。雖然，我并非一個嗜酒之人。

酒旗，有許多的別名，比如酒簾、酒望、青旗和錦旆，是古時酒家為招攬顧客而打出的一則免費廣告。最常規的酒旗上面書寫著一個醒目的“酒”字，再輔以其在風中飄揚的動感，來吸引“客官們”的踏足臨門。對此，五代詩人李中說得好——“閃閃酒旗招醉客”。

作為一種古韻盎然的商業民俗，酒旗至少在東周時期就已經出現。《韓非子》中有云：“宋人有酤酒者……縣幟甚高。”而自李唐來，酒旗早已成了街巷里的尋常之物。

大唐的春日江山，酒旗在東風中飄動。見黃滔說道，“東風舞酒旗”；見劉禹錫說道，“城外春風吹酒旗”；見韓偓說道，“楊柳酒旗三月春”；見白居易說道，“青旗沽酒趁梨花”……

大唐的酒旗，其他季節自然也是有的，單看杜牧的詩句就已明了。“青梅雨中熟，檣倚酒旗邊”，這是夏日的酒旗。“溪橋向吳路，酒旗夸酒美”，這是秋日的酒旗。“河橋酒旆風軟，候館梅花雪嬌”，這是冬日的酒旗。冬日的酒旗飄揚處，還是受凍之游子的落腳安歇處，李群玉的詩句這樣寫道——“斜雪北風何處宿，江南一路酒旗多”。

李白曾在安徽宣城一帶住過一段日子，吸引詩仙駐足的不止是他的曾經做過宣城太守的偶像謝朓，不止是宣城境內秀美的陵陽山風光，那些沿街的酒店也應在所列的不走之緣由之內的。陸龜蒙在《懷宛陵舊游》一詩中寫道：“陵陽佳地昔年游，謝朓青山李白樓。唯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風影落春流。”昔時人已沒，今日旗猶飄！客人如有李白“會須一飲三百杯”那樣的酒興，實為酒家之樂見。難怪后世有人將“太白遺風”四字書于酒旗之上，那是一種仰慕，一種暗示，也何嘗不是一種蠱惑，是極易引起愛酒之人的共鳴與思齊的。

大宋的江山，酒旗更是四季飄揚。

春天里，陸游說道，“巷口東風吹酒旗”；夏天里，俞桂言道，“插旗多酒戶”；秋天里，陳人杰吟道，“何處西風無酒旗”；冬天里，劉過寫道，“雪迷村店酒旗斜”。

經濟發達的宋朝，酒店和酒旗自是數不勝數的。宋人竇子野在《酒譜》中記載：“（酒旗）可大可小，一尺之布可縫；或素或青，十室之邑必有。”宋人孟元老的筆記體散記文《東京夢華錄》中記載：“中秋節前，諸店皆賣新酒……市人爭飲。至午未間，家家無酒，拽下望子。”下午三點之前，這拽下望子的降旗舉動，不知讓多少遲來者和未盡興者心生遺憾呢。看來，要想“暫憑杯酒長精神”，首先要保證酒旗在風中飄飛才行。

印象最深的酒旗懸在《水滸傳》里。景陽岡打虎前，武松于晌午時分所進的那家酒店，酒旗上寫著“三碗不過岡”五個字；武松去奪快活林的途中，“早見丁字路口一個大酒店，檐前立著望竿，上面掛著一個酒望子，寫著四個大字道‘河陽風月”，就連林木叢中一座賣村醪的小酒店，也是“飄飄酒旆舞金風”……如若沒有這酒旗作氣氛上的渲染，梁山好漢的英雄氣概之烘托似乎也要減了幾分的。

有關酒旗的詩句，最喜歡的還是劉禹錫的那句“少年曾醉酒旗下”。詩風健朗，與那種清淚兩行沾衣襟之作截然不同。劉禹錫不愧為一代詩豪，而少年詩豪自應更是意氣風發，一如風中獵獵作響的酒旗。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