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行[組詩]

李棟

過上黨

晨光中的上黨盆地，濁漳河

有著鏡面一樣的美

宜梳妝、宜翹首

有月光在村口一晃而過

對面哺乳期的女人，一抬頭

臉上掛著轉瞬的慌張

火車劈開曠野

迎面撞上不知深淺的人間

曦 光

曦光中的小學校

醒來得遠沒有寺廟早

七點一刻，那個獨身的敲鐘人

瘸著一條腿，打開鐵柵門

而風，送達曙色

也即將送來晴朗的天空

采 薇

秋雨暫歇，天空藍得葳蕤

野核桃的葉子越落越少

草甸上有影子移動的聲音

仿佛時光在趕路

這些年，鷹飛過，犬無聲

首陽山上，木魚也敲得沙啞

再過幾天，大雪就要落下來了

他日一別，不食周粟

南山行

棄車東山底，逶迤而行

風從谷底抄上來

溪水潺潺流著

波爾多山羊扯著它的草

蝴蝶采著它的花

“還有一枝野百合”

開得正艷

春天來這里賞花的

早都離開了

草地上還有不少腳印

仿佛某些深陷其中的人

仁智寺

炭塊堆在墻角

土豆白菜下了窖

新磨的豆腐包，剛剛壓了十

塊瓦

饃饃蒸進屜里，尚未打出熱氣

這是一個初冬的早晨

老和尚抄著手站在院子里

仿佛一襲灰袍

頂著一場漫天大雪

過襄垣

天光暗淡，一路西行的小火車

略停一會兒

拋下幾枚矮胖的中年人

轉瞬離開了

黑暗里，它代替我發出喘息

呼哧呼哧的聲音

仿佛遠行的人

偶感風寒

而東湖邊，雪后的襄垣縣城

像一匹陳年的老粗布

樸素、執著，深藏了怒吼

不發出一點聲音

恍 惚

大夫洗凈傷口

拿一截黑夜縫上它

雨聲淅瀝

無影燈狀如飛碟

像來自另一個人類

壩 上

深山，小廟

人間的口水尚未淹沒它

夕陽撐得很滿

仿佛多年未見的功德

鳳凰山

蒼茫的山頂上

飛過一些孤單的翅膀

把大朵的陰影

留給攀緣的人

直到晚課結束

姑子們才有閑溜出來

望望山頂的那幾桿塔

無序排隊

挑水、挖坑

一些新鮮的小樹苗被埋進土里

仿佛詞語，排著隊

去年的小樹林那邊，嗩吶聲

傳來

有穿白衣服的人出沒其間

一定有人躲在木頭里

等著被栽下

——一定還有人

躲在挖坑的人中間，緊張、

焦慮

仿佛也在，排著隊

兩個黃鸝鳴翠柳

方圓一丈的牛皮大鼓是空的

直上云天的一行白鷺也是空的

兩軍相對，鼓點急促如雨點

槐木槌重約三兩，空如明月船

野荷花

云開了

薄霧尚未散去

湖面上

只有曉風吹拂

流水畫出好看的鱗片

一株野荷突兀地闖進來

它的粉色

增添了人世的美

廟 祝

前年夏天

廣場旁邊的小廟坍塌了

新修的公廁后面

隔三岔五就香煙繚繞

值守的大媽兼營香燭紙馬

解簽搖卦

儼然像個廟祝

我喜歡明亮的事物

比如夜空中的月亮

比如月光下的花朵

比如微風吹來螢火蟲

它一溜煙地逃走

在人間，“每增加一盞燈”

都使黑暗更加黑暗

舍 利

人世間，所有的塔

都是孤獨的

也沒有人會循著磷火

從塔下

把我們找出來，一節一節地

奉為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