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笈英國的女兒,課余到倫敦醫院當義工,給病榻上的病人打氣、陪孤獨無依的老人聊天、替不諳英語的華籍病患當翻譯、為身染痼疾的兒童講故事……
就在這個愁云滿布的地方,女兒邂逅了她的“非洲奶奶”。
非洲奶奶年屆古稀,從坦桑尼亞千里迢迢至倫敦打工,告老不還鄉,扎根于倫敦。
在女兒的信里,這名長著大腳板、挺著大肚腩的婦人,有著一副笑起來時連天花板也會晃動的大嗓子。她因雙膝關節劇痛而入院動手術,盡管自己是“過江的泥菩薩”,可是,她卻依然想“普度眾生”——拄著拐杖,逐張病床走動,慰問其他病人。女兒碰上她,英雄無用武之地,因為她根本用不著別人開解,反而時時以“識途老馬”的姿態,給女兒灌輸諸多常識,點醒女兒許多該注意的事項。女兒與她攀談,有“勝讀十年書”的感覺。一老一少,相逢恨晚。
婦人出院后,邀請女兒上她家吃飯,小小的公寓,打掃得窗明幾凈。讓女兒津津樂道的是:廚房里有好幾十個玻璃瓶,裝著各式各樣叫得出名字與叫不出名字的香料。非洲奶奶一臉自豪地告訴她,她出生于坦桑尼亞一個美麗的島嶼桑吉巴(Zanzibar),這個島嶼,土壤肥沃得超乎想象,不管在哪兒,隨隨便便撒下種子,都會茂盛地長出累累的果實。全島各處,一畦畦、一棵棵,全是香料。
多年來,非洲奶奶都保持著以大量香料烹調食物的老習慣。那晚,她烤了一只香氣撲鼻的羊腿。女兒在電郵里寫道:“媽媽您不食羊肉,又立了戒條,不準羊肉在家里出現,我從來不知道羊肉居然美味如斯!”女兒說話一向綿里藏針,我面壁思過,承認在家中多年嚴禁男女老幼食用羊肉確有霸道之嫌。
非洲奶奶常常為“身在異鄉為異客”的女兒烹煮美食,女兒去非洲奶奶家的次數越來越頻密了,除了共用晚餐外,她也卷起袖子幫非洲奶奶刷油漆、提著袋子為非洲奶奶購物、拈著針替非洲奶奶補衣服……
我擔心她又當義工又為非洲奶奶忙東忙西,把時間都擠掉了,影響課業,便寫信提醒她“一寸光陰一寸金”,沒有想到,她竟在回信里寫道:
“媽媽,以前您老愛在我面前嘮叨,從交友到衣著、從讀書到社交,而我,總嫌耳邊這股風刮痛我雙耳。可是,現在只身在外,我最想聽的,竟然是您的嘮叨!您知道嗎,每回在非洲奶奶的家,聽到她重復而又重復地說什么裙子不要穿到這么短、晚上出門不要超過十點、去舞會不要隨便喝別人給的飲料,等等,我便宛如聽到了您在說話;有時,坐在廳里啜茶,炊煙飄香,恍惚間我好像回到了新加坡溫暖的家。媽媽,我太想念您了。”
讀著那一句一句情真意切的話,眼淚一下子便涌滿了眼眶。
當近在身畔時,孩子總把雙親“愛的語言”當成“緊箍咒”;至于媽媽呢,也總在孩子離巢之后,才在冷靜的反省中發現自己育兒亦有失策之處。
我啟動電腦,讓電郵充當信鴿:
“親愛的寶寶,你且按照你所喜歡的方式去生活吧!”
(摘自“尤今新浪博客” 圖/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