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郭酒旗風

王太生

麗日晴好，適合朋友雅聚。雖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倘若桌上無半壇米酒，也就少了人間雅趣。酒是潤滑調節劑，為一場相逢與圍坐助興。

春天里，友人張老大站在一條大河的旁邊給我打電話：“來呀，到鄉下來玩玩，我請你到杏花村的小酒館喝酒。”

張老大所說的那種裝修簡單，卻有幾樣特色小菜的臨水小酒館，在他們村子里。他站在河岸上給我打電話，還聽到他手機里傳來水流汩汩。

花褪青杏小，草木深一寸，這時候，坐在臨水的小酒館里，是所謂水郭酒旗風。

為一場風景鋪墊，找這樣的幽靜地方，需要一灣小河，河岸長桃花或杏花，芳草夾岸，一河柳絮，落紅飛花。

我所在的城，是水城，不少小酒館臨河而筑。小酒館里市聲嚶嚶嚶，煙火縹緲，接通一座城池的地氣。

水之城郭，有河埠、石橋、花樹，還有小酒館。一面酒旗在風中招搖，幾個氣味相投的人，一團和氣，喝酒聊天。

一個人在俗世，還有沒有詩意生活？或者說，俗世里的市井生活，打牌、下棋、聊天、喝茶、打哈欠、買菜、洗澡、浣衣，它們還有詩意嗎？

坐在小酒館里，心中歡喜，朝著云水蒼茫處眺望，遠處有山巒水墨，繽紛林木，小獸逡巡，踩在時光落葉上沙沙作響。

小酒館里沒有山珍海味、溫軟細食，有的是粗蔬、水禽、河湖小鮮。

有一家小酒館，招牌菜是螺螄，殼硬如鐵，肉質鮮美，做法也簡單，入蔥姜絲、醬油、糖、花椒、小紅尖椒水煮，臨了，撒胡椒粉，老板娘端上一大盆油騰騰的水煮螺螄，幾個五大三粗的食客，低頭垂首，吮吸螺螄，咝咝聲，嚶嚶一片。對面一家小酒館，廚師拿手菜是做“馬鞍橋”──粗嫩的黃鱔，在盤中弓身，色香俱佳，讓人在春天餐桌，走過一座橋。

“杏花村館酒旗風。水溶溶，飏殘紅。野渡舟橫，楊柳綠陰濃。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八百年前，一個暮春時節，在宋代黃州一個叫杏花村的驛館中，有個男人獨自在驛館外踽踽而行，四周景色清幽，江風拂面，面對春天的江南美景，這個人不禁想起戀人，一時心中柔軟，返回驛館，向雜役要來筆墨，在墻壁上揮毫題寫了這首《江神子》──他是詩人謝逸。

杏花村館的小酒旗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清清的流水，靜靜地淌著。花已經謝了，春風吹過，卷起陣陣殘紅，這是暮春村野，也是一個人的觸景生情，一切都顯示出“流水落花春去也”，心情抹上淡淡的惆悵。

其實小酒館里，更多的是普通人的閑情雅趣，溢散菜根酒香。

我去西塘，尋找臨水小酒館，好多人在臨水的河岸，點幾個菜，桌上有幾瓶啤酒，坐在那兒發呆。他們在想什么？也許什么都不想，在小酒館坐一下午，度過恬淡、愜意時光。到了晚上，臨水小酒館里，燈火通明，人影綽綽，水岸朦朧。

當然，小酒館里有詩，也有江湖義氣。有一次，隔壁一桌，有幾個男子，桌上擺著豬頭肉、鹽水鹵鵝、花生米……聊得盡興，其中有一位中年男人，突然站起身，脫了外衣，臉紅脖子粗，他向其他幾位抱拳：兄弟，這次鄙人遇到困難，親戚都躲得遠遠的，多虧各位出手相助。

一爿小酒館，靜靜地掩映于河柳垂陰的時光深處。

（摘自《天津日報》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