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林的詩[組詩]

林東林

我到底在想什么

坐在登機口前的我

正在想三個小時之后的我：

——那時候，我已經

坐在了朋友家的客廳里

正一邊喝著茶水

一邊想著三個小時之前的我

在碼頭

碼頭上有一截老舊的引堤

引堤下面是空的

幾只水泥墩子高高支撐著它

一個人在引堤下面釣魚

一個人把貨車開上了引堤

現在，車正經過釣魚的人頭頂

釣魚的人沒看到開車的人

開車的人也沒看到釣魚的人

我同時看到了他們倆

我比他們倆都要緊張

天氣問題

我在南方，我在南方

溫暖明亮的院子里，看飛機起降

你在北方，你在北方

的冰天雪地里，給我打電話

說了有十幾分鐘吧，但掛斷之后

說的什么都已經忘記了

我只記得有一刻好像置身冰天雪地

可能也正如你，有一刻仿佛看見陽光明媚

舊物倉

舊物倉里有一張舊桌子

舊桌子上有一本舊書

在舊椅子上坐下來，翻書

翻到一個加框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么

兩條魚并排擺在一起

準確地說，是兩條深海魚擺在一起

更準確地說，一條是完整的

另一條只剩下魚頭

不知道為什么

完整的那條，我老是想象著

它只剩下魚頭時的樣子

而只剩下魚頭的那條，我老是想象著

它完整時的樣子

圓 滿

我喜歡你

但你并不知道我喜歡你

同時，我的喜歡

也并沒有因為你的不知道有所減損

而你，也并沒有因為你的不知道

而對我有任何慚愧之色

新鮮的我

有時候，是鼻尖之前的熱氣

或者走路時的突然一抖

才讓我意識到了

眼前的我，和我的眼前

既不年輕，也不蒼老

而是冒著熱氣的，新鮮的

此時此刻的，只有

此時此刻的我才是我的全部

也只有在此時此刻

我的靈魂才等于我的肉體

這一時刻

每一天，都會到達這一時刻

每次到了這一時刻

就會恍然覺得一天又過去了

昨天與前天的不同

今天與昨天的不同

都因為這一時刻而得以確立

但是前天的，昨天的，今天的

這一時刻和這一時刻的感受

卻又一模一樣，嚴絲合縫

嗯，我有著游標卡尺般的精確

也有著毛玻璃般的模糊

下雪時的理想

等有錢了，就回到北方

回到原來的那個村子，院子

把房子修成原來的樣子

等什么都不在乎了，就住進去

等冬天，等一場大雪封門

早上起來，燒一壺熱水，去澆雪

把雪打回原形，曾經

是我在那里最熱衷于做的事情

就像雪，后來也熱衷于如此對我

城市包圍農村

要過年了

大城市禁放煙花爆竹，小城市也是

要過年了

大城市和小城市的人都回到農村

大城市和小城市的人

回到農村，燃放起煙花爆竹

到處都是噼里啪啦的，像打槍

像是中了埋伏

無用之轉折

麂子是我吃過，但是

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動物

因為吃過，所以還會吃

還會自己在小鍋里燉

因為沒有見過，所以會查

會在百度詞條里一句句地看

在讀到“淚窩深而圓”那一句時

我停頓下來的時間最長

但是并沒有妨礙我接下來的吃

燈光的用途

心情好的時候

會把房間里的燈全部打開

心情不好的時候

也會把房間里的燈全部打開

房間里的燈全部打開的時候

是心情好的時候

房間里的燈全部打開的時候

也是心情不好的時候

但房間里的燈全部打開的時候

你并不知道我的心情，是好還是不好

我喜歡看一首短詩

我喜歡看一首短詩

看一首短詩

就像看一個從拐角突然走出來的人

他的表情是自己的，本來的表情

不是看到我才調整出來的

他的衣服是合身的

合身得就像衣服下面的那層皮膚

該光滑的地方光滑，該皺的地方皺

他的話不多，但也不少

主要是，他知道什么時候說話

尤其是什么時候不說話

就像這首詩，現在

我選擇讓它在這里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