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鴻商胡雪巖
2018-08-24 06:56:28姜朝皋
藝海(劇本創作) 2018年3期
■ 姜朝皋
時 間
清末同治、光緒年間
地 點
杭州、上海
人 物
胡雪巖—— 阜康錢莊東家，胡慶余堂創始人，紅頂巨商
羅四娘——胡雪巖的紅顏知己
胡 母——胡雪巖的母親
胡太太——胡雪巖的妻子
左宗棠—— 清廷重臣，一品總督、軍機大臣、二等侯爵
邵友濂——上海藩臺
盛宣懷——北洋派系要員
古應春——胡雪巖族親，英匯豐洋行買辦
劉慶生——胡雪巖助手，阜康錢莊總號擋手
林 山——胡慶余堂國藥號大伙
李善清——杭州阜康錢莊大伙
黃麻子——阜康錢莊顧主
管 家——胡雪巖府管家
中 軍——左宗棠帥府中軍
老漢、工匠、湖絲阿姐、衙役兵丁、饑民、群眾
序幕
【剛經歷戰亂的杭州城，斷壁殘垣，硝煙滾滾。難民們扶老攜幼，啼饑號寒，避難尋蹤。
【胡母踉踉蹌蹌拄拐杖上，腳一軟，跌倒在地。胡太太背一小袋糧米從后趕上急扶。
胡太太 娘！您餓壞了吧？媳婦兒向阜康錢莊的劉掌柜要了點糧米，我們快回家熬粥充饑吧。
【兩個饑民上，發現糧袋，兩眼發光。
饑民甲 有糧米！
饑民乙 糧米！（伸手就搶）
胡太太 （緊抓不放）你們做什么？
饑民甲 （上前幫忙）快松手！
【羅四娘疾步上。
羅四娘 （見狀大喊）住手！（急上前幫胡太太奪過糧袋）青天白日，當街打搶，你知道這是誰家嗎？
饑民甲 管它誰家，老子餓瘋了就要搶！
羅四娘 你睜眼看看，這是胡大善人的老母和太太。
饑民乙 哪個胡大善人？
羅四娘 阜康錢莊的東家胡雪巖大善人。
饑民甲 呸！什么大善人？分明是大騙子！前年太平軍攻城，聽說撫臺王有齡給他幾萬兩官銀，讓他出城買米來救濟城內軍民……
饑民乙 他卻卷款潛逃，一去不歸。這個黑心的奸商，早該剁了他！
羅四娘 你血口噴人！
胡 母 別說了！糧食你們拿走，我兒子如果真如你們所說，卷款潛逃，不用你們動手，我就用手中這根拐杖，將他活活打死！
【二饑民被胡母正氣所震懾。
羅四娘 還不快走，我就報官兵來抓你們去坐牢！
【二饑民悻悻地下。
胡 母 多謝這位姑娘！
胡太太 這位妹妹，請問家住哪里，姓甚名
誰，怎么知道我們家？
羅四娘 老太太尊夫人容稟：
（唱）我家住錢塘江畔羅家巷，
小名就叫羅四娘。
三年前夫死草堂難安葬，多虧了胡大先生慷慨解囊。
買棺木置壽衣安設靈幛，樁樁件件安排周詳。
泉下靈魂心安放，忘不了大善人恩高義長。
【胡雪巖滿身煙塵，急步走上。
胡雪巖 （高喊）娘！
胡 母 （驚愕）雪巖！（難以置信）是你回來了！
胡雪巖 娘！（趨前跪倒）兒子回來了！
胡 母 （老淚橫流）兩年了，你杳無音訊，娘想你都想瘋了……
胡雪巖 孩兒不孝，連累老母賢妻受苦了哇！
羅四娘 大先生回來，一家團聚，要高興才是。大先生還記得我么？
胡四娘 哦，羅四娘。
胡 母 方才若不是四娘見義勇為，你媳婦要來的這點充饑糧米也被人搶走了。
【劉慶生喊上。
劉慶生 東家！東家！你可回來了？
胡雪巖 慶生！我們的阜康錢莊怎么樣了？
劉慶生 慶生受東家重托，亂中支撐危局，總算保住招牌沒有倒掉。可如今左宗棠大人率官兵收復了杭州城，卻揚言要查封錢莊，兵丁正四處搜捕你，你快去躲一躲。
胡雪巖 不！我這就去見左大帥。
劉慶生 (急喊)東家！聽說這位左大帥性情剛烈，嫉惡如仇，這時候你去進見，兇多吉少啊！
胡 母 雪兒，如今流言四起，說你卷款潛逃，娘問你，是否真做了虧心事？
胡雪巖 兒謹遵老母教誨，立志一生干干凈凈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胡 母 好！有兒這句話，娘就放心了，你大膽去見左大帥！
第一場
【左宗堂帥府衙門，衙役皂隸高舉“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閩浙總督”“南洋大臣”的官牌引威風凜凜的左宗棠上。
左宗棠 （唱）血戰沙場殺賊寇，擊潰長毛復杭州。
水火之中把民救，滿城慘象難啟眸。
清剿余孽斬禍首， 一片丹心為國謀。
衙役甲 （上報）啟稟大帥，又搜捕到十二名長毛余黨！
左宗棠 殺無赦！
衙役乙 （上報）啟稟大帥，又查出八名附逆幫兇。
左宗棠 殺無赦！
衙役乙 小的還探查到，那卷款潛逃的奸商胡雪巖已潛回杭州城。
左宗棠 立即抓捕歸案。
【中軍急上。
中 軍 啟稟大帥，府門外來了一人，自稱是胡雪巖，前來求見。
左宗棠 啊！他倒上門送死來了！升帥帳，架刀槍，傳他進見！
中 軍 是。大帥有令，升帥帳，架刀槍，傳胡雪巖進見！
【內齊喊：“傳胡雪巖進見——”
胡雪巖 （內唱）“聽得帥府一聲喚——”
【胡雪巖身著候補道官服大步走上。
胡雪巖 （接唱）府門來了我胡雪巖。
刀叢劍樹寒光閃，旌旗獵獵蔽藍天。
人言左帥軍威顯，今日一見不虛傳。
整冠理帶進堂院，恭恭敬敬把駕參。
卑職浙江候補道胡雪巖參見左大帥！
左宗棠 你就是胡雪巖？
胡雪巖 正是卑職。
左宗棠 長毛攻城之際，受撫臺王有齡生死之托，出城籌糧的可是你？
胡雪巖 是。
左宗棠 時過兩年，一去無回的也是你？
胡雪巖 是。
左宗棠 杭州陷落，王撫臺為國殉身，你可知曉？
胡雪巖 聽說了。
左宗棠 如今這杭州城內餓殍遍野，你可看見？
胡雪巖 看見了。
左宗棠 （拍案怒喝）大膽！身為朝廷候補道，玩忽職守，卷款潛逃，形同叛逆。來，與我拿下！
眾衙役 嗻！（如狼似虎撲上前摘下胡雪巖冠戴，反手擒拿）
胡雪巖 大帥！卑職有下情回稟！
左宗棠 罪重如山，豈容狡辯，押下去參奏處死！
【衙役吆喝著將胡雪巖高高托起下。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疾呼：“冤枉——”
衙役丙 （急上）稟大帥，門外有一民女闖堂鳴冤。
左宗棠 啊！
【羅四娘不顧一切，奪門而入。
羅四娘 民女羅四娘叩拜左大帥！
左宗棠 何方刁民，膽敢擅闖帥帳！
羅四娘 民女冒死為胡雪巖喊冤。
左宗棠 原來是胡逆同伙，一同拿下。
羅四娘 且慢！大帥察人不明，處事不當。
左宗棠 你竟敢指責本帥？
羅四娘 小女子要為大帥改錯糾偏。
左宗棠 嗬！口吐狂言！你說本帥錯在哪里，偏在何處？
羅四娘 大帥容稟！
（唱）胡大善人清名遠，誠信經商不藏奸。
樂善好施解民怨，扶危濟困不惜錢。
錢塘義渡他修建，育嬰寶堂是他捐。
受命購糧未回轉，定有委屈在其間。
若有心卷款去逃竄，又何必自投羅網到堂前。
大帥功高職位顯，萬民仰望若青天。
怎能夠錯勘愚賢是非不辯，把官聲名望拋一邊。
請大帥冷靜細察秉公斷，查清事實究根源。
左宗棠 啊！
（唱）大膽民女實罕見，敢犯虎威吐狂言。
侃侃陳情把理辯，咄咄逼人要糾偏。
莫非我一時情急太武斷，再傳罪臣胡雪巖。
將胡雪巖帶上來！
【衙役帶胡雪巖上。
胡雪巖 （施禮）胡雪巖謝大帥開恩寬宥。
左宗棠 我要你認罪伏誅，死而無怨。
羅四娘 大先生！
胡雪巖 （抬頭，發現羅四娘）羅四娘！
左宗堂 她在堂上歷舉你的德行，本帥只問你一句，你曾與王撫臺誓同生死，可是實情？
胡雪巖 確是實情。
左宗棠 既是實情，王撫臺以身殉國，你怎么還活著？
胡雪巖 雪巖未能追隨王大人于地下，愧對王大人在天之靈。可實為受人之托，終人之事。
左宗棠 （縱聲大笑）你粒米未到，城破人亡，還有臉談終人之事？
胡雪巖 不，王大人所托，雪巖辦到了。
左宗棠 啊！辦到了？
胡雪巖 可惜蒼天不佑，功敗垂成。
左宗棠 哦，你且講來。
胡雪巖 大帥！
（唱）當年杭州被圍困，兵薄糧稀難支撐。
雪巖臨危受重任，外地買糧濟軍民。
歷盡艱難把糧運，苦無糧道可進城。
戰火紛飛難停頓，我望城遙拜把血淚吞。
轉道寧波患重病，守倉護糧九死一生。
終等來掃平戰亂民安定，左大帥提勁旅一舉克復杭州城。
聞捷報我星夜兼程再把糧運，
左宗棠 糧在哪里？
胡雪巖 （接唱）萬石糧船就停在江城門。
左宗棠 這么說，你是送糧來了？
胡雪巖 （唱）只等大帥一聲令，
糧米即刻運進城。
左宗棠 （大喜，唱）一片忠誠令人敬，
萬石糧米救蒼生。
我險些冤屈好人把是非混，
多謝了巾幗須眉這位女賢人。
羅四娘 不敢。胡先生運來萬石糧米，可老母妻眷，絕糧斷炊，他卻不曾私動一粒呀。
【中軍上。
中 軍 大帥，府門外來了許多百姓，前來為胡先生討保求情。
左宗棠 哈哈……看來你是深孚民望啊！就請這位姑娘去告訴鄉親們，說我左宗棠決不委屈胡大善人！
羅四娘 多謝大帥！（下）
胡雪巖 大帥!這二萬兩銀票，是王撫臺生前交給我的公款，如今上交給大帥。
左宗棠 且慢！你這萬石糧米，按時價少說也得五六萬銀子。應該官府補齊給你才是。
胡雪巖 不，銀票交公，這萬石糧米，算是雪巖報效。
左宗棠 （驚訝）報效？
胡雪巖 報效！
（唱）一為杭州眾百姓，二為泉下王中丞。
三為商家守誠信，四為拜謝左大人。
萬石糧米來捐贈，聊表雪巖一片心。
但求救災解民困，軍民早日慶昇平。
左宗棠 好！我立即上奏朝廷，為你請功嘉獎。
胡雪巖 多謝大帥！雪巖報效這批糧米，并不為朝廷嘉獎。我是生意人，只圖民心安定，社稷安寧，我也就能生意興旺啊！
左宗棠 說得好！快情坐，上茶。
胡雪巖 謝大帥！
左宗棠 如今杭州城戰亂初平，百廢待興，你有何高見？
胡雪巖 當務之急，先是賑濟災民，施粥贈衣；二是振興市面，讓生意人放心開業；三要籌辦春耕，鼓勵農桑。
左宗棠 正合我意。本督堂立即成立賑撫局，統籌一切善后事宜。這賑撫局總辦一職就委你來擔任。
胡雪巖 善后賑撫，千頭萬緒，只怕雪巖難以勝任。
左宗棠 到我這里就容不得你推諉了。還有，所需銀兩，也要你設法籌措。
胡雪巖 這我倒有個主意，大帥可不可以罰捐？
左宗棠 罰捐？
胡雪巖 太平軍占據江浙多年，所得金銀財寶不在少數。大人若網開一面，對那些脅從者，不去斬殺，而是讓他們罰銀自新，一定是筆不少的收入。
左宗棠 哦，這不失為一策。
胡雪巖 還有就是對一些大戶商賈進行勸捐。雪巖開辦了一個阜康錢莊，可以領先帶頭。
左宗棠 太好了，以后賑撫局的銀兩就一概
由你阜康錢莊收付。還有，待我上奏朝廷，將浙江、江蘇、江西、福建四省稅金，全由阜康代收，所有公款均在阜康匯兌，這樣你的錢莊不就做大了么？
胡雪巖 （起身拜謝）多謝大帥！
左宗棠 你看還有什么要做的？
胡雪巖 如今城內尸橫遍野，要趕快掩埋。大災之后，必有大疫。雪巖除了辦錢莊之外，有意開設一家藥店，不為賺錢，只為治病救命。
左宗棠 這個主意好，日后將士行軍打仗，需要醫藥，也就方便了。
胡雪巖 就請大帥取個名號。
左宗棠 名號，積善之家，必有余慶，我看就叫慶余堂，加上你的姓，胡慶余堂，怎么樣？
胡雪巖 胡慶余堂！大帥高才，真是再好不過。我這就去籌辦。
左宗棠 且慢！天色已晚，就在此處用過便飯，你我再秉燭長談。
【收光。
第二場
【兩年后，“胡慶余堂”國藥號。招牌赫然在目，兩旁“慶云在霄甘露披野，余糧訪禹本草師農”的對聯左右懸掛。
【身穿“雪記”字號的伙計們在制藥、上柜，緊張有序地勞作。
眾伙計 （齊唱） 胡慶余堂名聲傳四海， 生意興隆客源滾滾來。
采辦務真修制務精是告誡，憐貧恤困真不二價創品牌。
【藥店“大伙”林山上。
林 山 （ 數板）人參、鹿茸、虎骨須從關東采，麝香、貝母、穿蓮必從云貴來。牛膝、生地、大黃采自淮河畔，丹參、當歸、黃芪出自晉五臺。要問我制的都是什么藥，補丸、全鹿丸、六神丸、回春丸、牛黃丸、地黃丸、歸脾丸、白鳳丸、正氣丸、再造丸，紫雪丹、紅靈丹、黑錫丹、點石丹、回療丹、蘇合丹、多寐丹、鎮驚丹、避瘟丹，還有那行軍散、追風膏、人參果、銀耳善，哎呀呀百味俱全數也數不過來……（越念越快，一氣呵成）
【一老漢捧藥上。
老 漢 掌柜的，你的藥不靈，我要退貨！
林 山 老人家，你別急，有話慢慢說。
老 漢 這是我到你藥店買的全鹿丸，一點也不管用，定是你藥里摻了假！
林 山 老人家，胡慶余堂開業兩年了，從來貨真價實，人人皆知，怎么會摻假呢？
老 漢 我不管，你的藥不靈我就要退，你不退我就找你們東家評理！
【胡雪巖上，劉慶生隨上。
胡雪巖 怎么回事？
林 山 東家，這位大爺一大早就上門來吵著要退貨。
老 漢 你就是胡大先生？
胡雪巖 在下胡雪巖，老人家是用了我們的藥無效么？
老 漢 我老伴患病在身，郎中先生開方讓我到你的藥店買全鹿丸，我是變賣了家產來買藥的。前幾回還見效，可后來買的就不靈了，我懷疑這藥有假。
胡雪巖 啊！
林 山 這藥效要因人而異，因病而異，哪能每回都一樣。
胡雪巖 不要說了，給老人家退錢。
劉慶生 東家，這退貨的名聲傳出去……
胡雪巖 退！
林 山 東家，顧客沒有充分證據，賣出去的藥是不能退的，這是藥號的規矩。
胡雪巖 那就立個新規矩，凡顧客購買的藥不滿意，一律無理由退貨。老人家，藥款退還你，你要信得過胡余慶堂，七天以后，再來買新藥，不滿意，照樣隨時退款。林山，付錢！
老 漢 多謝大先生！
【林山退藥付款。
胡雪巖 （取過藥一聞一咬）這全鹿丸是什么時候制作的？
林 山 回東家，是上個月制作的。
胡雪巖 這一批制作了多少？
林 山 一共八千盒。
胡雪巖 慶生，上個月派人去關外采購了鹿茸嗎？
劉慶生 去了，只是時令關系，數量有限。
胡雪巖 原料數量有限，如何能制作出這么多成品？
林 山 這……
劉慶生 東家問你呢。
林 山 東家！
（唱）這時節鹿茸緊缺價格貴，按價銷售必大虧。
想辦法找來馬血相勾兌，論藥理兩下也不相違。
上市半月無有一人把貨退，唯獨今朝是頭一回。
胡雪巖 什么？全鹿丸摻馬血？
林 山 這是應一時之急，偶爾為之。
胡雪巖 （大怒）胡說！偶爾為之，說輕點是弄虛作假，砸胡慶余堂的招牌，說重點，是謀財害命！
林 山 東家……
胡雪巖 叫大小伙計，店堂集合！
劉慶生 東家吩咐，慶余堂大小伙計店堂集合。
【眾伙計齊上。
眾伙計 見過東家。
胡雪巖 今天我們慶余堂出了一樁丑聞，全鹿丸分量不足，摻入馬血。這是藥號開業以來發生的第一件欺騙顧客的事件。我作為東家，感到十分羞愧和痛心。
林 山 東家，都是我一時糊涂，犯下大錯，請東家處罰！
胡雪巖 我當眾宣布三條：一，這批全鹿丸全部焚毀；二，貼出告示，讓顧客前來退貨索賠；這三，藥號大伙林山立即辭退！
林 山 （跪地）東家，怎么處罰都行，千萬不要辭退我呀！
劉慶生 東家，林大伙素來盡心盡職，這回偶犯糊涂，從重處罰，讓他悔過自新吧。
眾伙計 （齊跪）東家開恩，留下林大伙吧！
胡雪巖 諸位，我胡雪巖，諸事可忍，唯這欺詐二字決不可容！林山，這五百兩銀票你拿著，我對不住你了！
林 山 是我對不住東家。（抹淚下）
胡雪巖 眾位請起！
（唱）做生意全靠這誠信為本，決不可以次充好以假亂真。
藥材關系人性命，更不能絲毫掉以輕心。
哪怕是虧損增成本，采辦制作務求真。
不為生財為救命，真不二價價二不真。
取紙墨揮羊毫重申堂訓——
【伙計取來筆墨紙張，胡雪巖揮筆寫下“戒欺”二字。
胡雪巖 （接唱）你們抬頭看分明。
眾 （齊看）戒欺！
胡雪巖 （唱）戒欺才能守誠信，戒欺才能心透明。
戒欺才能獲信任，戒欺才能把業興。
戒欺二字懸頭頂，牢記心頭重千鈞。
望諸君自覺自律又自省， 深施一禮拜托眾同仁。
【胡雪巖千金一跪，眾同跪。
眾伙計 （深受感動）東家！
【左宗棠內喊：“說得好！”話音未落大步走上。
胡雪巖 （驚愕，急趨前施禮）哎呀呀，大帥親臨小號，不勝惶恐啊！
左宗棠 你這“戒欺”二字寫得好！道出了做人做事的根本，本帥真要刮目相看了。
胡雪巖 豈敢！豈敢！快快請坐，上茶。大帥公務繁忙，今日怎有閑暇光臨小號？
左宗棠 聽說你這胡慶余堂辦得不錯，才開業兩年，就聲名遠播。北有同仁堂，南有胡慶余堂，二者可謂并駕齊驅了。
胡雪巖 多承大帥褒獎！都是大帥賜的名號好！
左宗棠 名要副實才算好，所以老夫今日特地到寶號來觀瞻，專門跟你談談藥方。
胡雪巖 談藥方？
左宗棠 雪巖哪！我大清國面臨兩千年之巨變，外受列強欺侮，內有逆賊作亂，就像一個人，多病纏身，你說該如何下藥。
胡雪巖 雪巖是生意人，不懂軍國大事，不過總要看癥結在哪里，對癥下藥才好。
左宗棠 不錯！
（唱）泱泱大清地域廣，海陸邊境萬里疆。
眼下海防尚無恙，西疆叛亂正猖狂。
在朝堂我力主發兵平叛，一寸國土不容損傷。
可有大臣把反調唱，為首就是李鴻章。
說什么戈壁邊陲可相讓，集中錢財籌海防。
面執廷爭不相讓，你說該如何下處方？
胡雪巖 （唱）治國治人理一樣，輕重緩急要衡量。
強盜叛賊把版圖搶，自然下猛藥到西疆。
左宗棠 說得好！
（唱）朝廷圣明把旨降，兩宮支持我主張。
調我當陜甘總督即把任上，率大兵討逆賊收復西疆。
這兩年你賑撫重建成效廣，不愧為商賈奇男一棟梁。
這一回為國戍邊把業創，少不得還要你竭力相幫。
胡雪巖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只要用得著我，大人一句話，雪巖決不推辭。
左宗棠 痛快！西征這頭一件大事就是軍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朝廷雖然下旨閩浙諸省提供協餉，就怕一時難以到位。
胡雪巖 不知大帥要帶多少人馬？
左宗棠 至少五萬兵丁，三千戰馬。還有炮車行資都要先行齊備。不然萬里西疆，冰天雪地，到時運輸不暢，呼應不靈，豈不壞了大事？
胡雪巖 這可要一筆巨資。
左宗棠 你說要多久？
胡雪巖 我算給大帥聽！（拿算盤撥打）五萬人糧餉，每人每月五兩，一共是二十五萬，一年三百萬，買三千匹馬，連馬帶鞍算它一百二十兩一匹，就是三萬六千，外加造炮車二十萬，行資六萬，合計下來，頭一年軍餉就需三百二十九萬六千。
左宗棠 何止這些？要打勝仗，一要兵精，二要器利，購買洋槍洋炮是少不了的。
胡雪巖 這就更要加倍的銀兩。一時要籌這么多軍餉，我想主意只有一條。
左宗棠 哪一條？
胡雪巖 向洋人貸款。
左宗棠 借洋款，這可無先例呀!只怕又要惹來朝中那些庸臣的非議。
胡雪巖 當年剿滅太平軍，買洋槍洋炮不是也無先例么？為打勝仗，有何不可？
左宗棠 好！借洋債，買軍火，雙管齊下，有事我左宗棠一力承擔。
胡雪巖 大帥忠義果敢，無人能比。
左宗棠 立即成立陜甘上海采運局，藩臺掛個總辦，你當坐辦，實際事務，一概由你全權辦理。
胡雪巖 這事關西征大業的成敗和左大帥的聲威，擔子委實是太重了。
左宗棠 正因為擔子重，才交你去辦。老夫還要請旨，各省協餉，由上海海關按期撥付給你阜康錢莊，支付外債，你看如何？
胡雪巖 這樣我調度就方便了。我有一族親古應春，在上海英國匯豐洋行當買辦，一應洋務，我都能找他幫忙。
左宗棠 這就好！西征成敗，千斤重擔，你我各挑五百斤，老夫拜托！拜托！（拱手）
胡雪巖 （急還禮）大帥言重了！
【收光。
第三場
【上海藩司衙門。藩臺邵友濂與盛宣懷對坐密談。
邵友濂 盛先生，左宗棠率大兵西征，還在我上海設陜甘采運局，派那胡雪巖一個商人來當坐辦，李中堂怎不說話？
盛懷宣 這回海陸之爭，李中堂輸給了那左宗棠，一時不便出面干預。可這上海是你邵藩臺的地盤，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邵友濂 中堂大人都無可奈何，我一個小小藩臺，又能怎樣？
盛懷宣 那胡雪巖借左宗棠之勢，沽名釣譽，鉆營斂財。如今籌借洋款，購買槍炮，撥糧運餉，無一不是他一手經辦，這里面的油水，只怕是黃浦江也盛不下。
邵友濂 李中堂就坐視不管嗎？
盛懷宣 李中堂派鄙人來上海辦電報局，就是助你一臂之力。李中堂還交代，對左上要尊，對胡下要敬。
邵友濂 還要我們尊左敬胡？真是宰相肚里好撐船。
盛懷宣 是啊，可是風浪中行船，船怎么撐，吃水幾許，船行何處？還要你這個艄翁把握。
邵友濂 你是說我們可以讓他擱淺？
盛懷宣 還可以叫他翻船。（耳語）【暗轉。陜甘上海采運局。【胡雪巖上。
胡雪巖 （唱）為助西征到上海，轉運局響亮掛招牌。
籌軍餉，借洋債，購軍火，運藥材。
晝夜奔忙無懈怠，公私兩全鴻運開。
左大帥率王師攻城破寨，我這后勤轉運必須一步一步緊 跟上來。
【劉慶生上。
劉慶生 東家，左大帥六百里加急文書到。
胡雪巖 （接看）啊好！左大帥率大兵痛擊叛軍，已收復大片失土，解救萬千難民，現正乘勝追剿。
劉慶生 左大帥西征是成功在望了。
胡雪巖 只是天氣轉寒，將士水土不服，急需棉衣、藥材，還有兵器火炮，要加速運送前往。
劉慶生 這可要大量銀子。
胡雪巖 我問你，眼下阜康錢莊經營如何？
劉慶生 錢莊代收四省稅金，又承辦西征轉運，名聲大增。除了公款，不少王公大臣的銀子也都存到我們阜康錢莊。我們上海總號，北京、天津、南京、杭州等分號生意都十分興旺。
胡雪巖 好，也是你這總號擋手經營有方。眼下各省協餉未到，就由阜康錢莊墊付銀兩，購置棉衣萬套，我立即通知慶余堂制作諸葛行軍散、避瘟丹各一萬盒，一并運往陜甘。
劉慶生 只是購買軍火，需要大量的銀兩，我們可墊付不起呀。
胡雪巖 我與古應春奔波數日，與洋行借款之事已談得八九不離十，應春今天跟對方就細節落實之后，就能簽約借貸了。
【古應春急上。
古應春 小爺叔！
胡雪巖 哈哈,說曹操曹操到，借款細節都談好了嗎？
古應春 別提了，事情翻盤了！
胡雪巖 翻盤,為什么？
古應春 （唱）你我為西征大業晝夜奔跑，卻有人暗中放箭使陰招。
到洋行煽風點火把謠造，說洋人放貸風險高。
左宗棠好大喜功太自傲，貸洋款違圣意欺瞞當朝。
說得那洋行總辦心纏繞，頓生疑慮把原議取消。
胡雪巖 （氣惱）是何人如此卑鄙？
古應春 上海藩臺邵友濂是李鴻章的心腹，李中堂與左大帥素來不和。如今又派了一個盛宣懷來助辦洋務，定是他們從中作梗。
胡雪巖 為門戶派別之爭，就置民族大義而不顧么？
古應春 官場爭權奪利，積弊已深。我看他們不光是針對左大帥，也是拆你的臺。
胡雪巖 我一個生意人，報效國家，又何事開罪他們？
古應春 因為你是左大帥的人！
胡雪巖 （憤慨）我是大清國的人！
（唱）軍情緊急催軍餉，加急文書到申江。
小人暗中使伎倆，一片心血付汪洋。
遙望那萬里西疆戰火旺，將士熱血染沙場。
怎能中途斷軍餉，致使那功敗垂成千古感傷。
我雖是一商人非兵非將，匹夫有責天下興亡。
更何況一諾千金把重擔挑肩上，左大帥千叮萬囑情意深長。
縱然是刀山火海也要闖，籌款項運軍需奮力擔當。
若擔心西征軍餉難還賬，擔保方就具名我阜康錢莊。
胡雪巖 不錯，我阜康各地分號，加上當鋪，總資產不下數千萬，以此作保，洋行總該放心了。
劉慶生 不可！東家，這等事我阜康錢莊決不能卷進去，萬一有閃失，后果不堪設想。
古應春 小爺叔，這事風險太大，還要三思而行。
胡雪巖 我豈不知事有風險，可西疆軍餉，十萬火急，唯有破釜沉舟，就此一搏，縱然前邊是萬丈深淵，我也得跳！應春，你我這就去洋行！
【收光。
第四場
【數年后。一束光下，一內廷太監捧旨宣讀。
太 監 （念）圣旨下，據軍機大臣左宗棠奏報，浙江候補道胡雪巖為西征大軍籌措軍需，轉運糧餉，歷盡辛勞，終成大業，功勛卓著，特授胡雪巖二品布政使銜。破格優賞黃馬褂。又聞胡母李氏教子有方，婦德賢隆，特封為正一品夫人，以示褒獎！欽此。
【太監隱去。
【正在新建的胡雪巖豪華宅院園林，金碧輝煌，光彩照人。
【內喊：“胡大老爺新建宅院上梁大喜。浙江巡撫李大人、杭州知府劉大人、仁和縣令張大人、建德錢莊邱老板、泰和錢莊趙老板前來恭賀！”
【眾工匠施工過場，熱鬧非凡。
【羅四娘上。
羅四娘 （唱）胡大老爺建宅院，豪華氣派實空前。
百畝園林花木艷，曲徑通幽九回旋。
雕梁畫棟龍鳳現， 丹鶴噴煙玉欄前。
金碧輝煌迷人眼，假山疊石藏洞天。
【一老工匠領兩名民工抬一塊石頭上。
老工匠 來來來，先放這里，把灰塵擦干凈再抬過去安放。
【民工放下石頭擦汗。
羅四娘 （走上前去）老伯，這塊石頭從何處抬來的？
老工匠 嗬！這塊石頭大有來歷，是千里迢迢從開封運來的。
羅四娘 啊！一塊石頭從開封運來？
老工匠 這可是塊寶石，原本是宋徽宗艮岳舊物，不僅顏如玉、質如金，你看這中間碗口大孔，貫通兩頭，將它放置在那假山上，正午時分，陽光直射入石洞，圓圓一道光柱，從天而降，那是妙不可言。
羅四娘 這塊石頭要多少錢？
老工匠 運費不算，光賣價就是白銀八萬兩。
羅四娘 （驚）一塊石頭花八萬兩銀子？
老工匠 何止石頭，這園子里奇珍異寶多的是，連木料都是太后老佛爺備下修圓明園用的。后來圓明園不修了，就全被胡老爺買來了。
羅四娘 天哪，這要花多少銀子？
老工匠 胡老爺是第一大財神，如今又御賜二品頂戴，還破格優賞黃馬褂，修宅院還怕花銀子么？不過，話說回來，自古以來，成由勤儉敗由奢，一個人要是驕奢淫逸，遲早怕是要衰敗的。啊，說多了，說多了。伙計們，抬起來走。
【老工匠領民夫抬石頭下。
羅四娘 （唱）聽老伯一席話我渾身冒汗，一語中的把利害說穿。
胡老爺沾圣恩風光大顯，眾星捧月能不飄然。
我還要當面直言來規勸，只望他富貴不改昔日賢。（下）
【胡雪巖頂戴花翎，黃綢馬褂，躊躇滿志上。
胡雪巖 （拱手向內）多謝諸位！請到宴賓廳把盞飲宴。
（唱）助西征建功業皇恩浩蕩，欽賜我黃馬褂無上榮光。
封老母一品夫人尊榮至上，一家人享榮華福壽滿堂。
修宅院建園林滿心歡暢，步亭臺轉綺閣無限風光。
借東風再創業承勢而上，要做個天下第一紅頂巨商。
管 家 老爺，假山的寶石安裝完畢，按老爺吩咐，如今那三橋六竺，奇巖怪壑，百折千回，美不勝收，請老爺前去觀賞。
胡雪巖 好，請老太太、太太也一同前往。
管 家 是。（下）
【胡雪巖正欲下，羅四娘上。
羅四娘 胡老爺！
胡雪巖 （驚喜）羅四娘，你也來了！幾年不見，一向可好？
羅四娘 好，百姓人家平安就是福。
胡雪巖 這幾年，只顧事業奔忙，沒顧得上報答你的恩情，如今可要好好地謝你。來來來，先隨我觀賞園林再去飲宴。
羅四娘 小女子怎敢登大雅之堂，老爺興建宅院，我也來湊份賀禮。
胡雪巖 你來了就好，哪用你送什么賀禮。
羅四娘 這賀禮是一定要送的，請老爺切莫嫌棄。
胡雪巖 哪里哪里，你的賀禮我哪敢嫌棄。
羅四娘 不嫌棄？
胡雪巖 當然不嫌棄。
羅四娘 好。賀禮在此，請老爺笑納。（取出一塊綢布呈上）
胡雪巖 （接看，見上面寫有“戒奢”兩個大字，愕然）啊！戒奢！
羅四娘 胡老爺！
（唱）我敬你光明磊落性坦蕩，我敬你扶危濟困心善良。
敬你誠實經商無欺妄，我敬你為國效命敢擔當。
你今朝已處人生巔峰上， 花團錦簇一片頌揚。
你當年寫“戒欺”二字樹榜樣，我如今送“戒奢”二字請收藏。
胡雪巖 “戒奢”？你是說我奢侈了？
羅四娘 你不覺得嗎？一塊石頭，就花八萬兩銀子，當年賑撫之時，八萬兩銀子要救濟多少窮困潦倒之家，救活多少貧病危亡之人？
胡雪巖 今非昔比，修個像樣一點的宅院，花些銀子又算什么？何況非偷非搶，每一兩銀子都是我辛苦賺來的，有何不可？
羅四娘 （唱）富麗堂皇賽宮殿，遠勝督撫大官員。
一擲千金不眨眼，揮霍無度把富貴貪。
樹大招風須檢點，莫上歧途惹禍端。
胡雪巖 （不悅）羅四娘，你未免小題大做，危言聳聽！
羅四娘 我看是你得意忘形了。
胡雪巖 （變色）什么，我得意忘形？今朝我新宅上梁，滿堂喜慶，貴客盈門，你來說這些晦氣的話，分明是壞我的彩頭！（棄字于地，轉身就走）【胡母與胡太太上。
胡 母 （叫住胡雪巖）站住！（對羅四娘）四姑娘，你莫見怪。
羅四娘 啊！老太太、太太，是我多嘴，告辭了！（轉身下）
胡 母 （正色地）你怎么如此對待羅四姑娘？
胡雪巖 她……
胡 母 她傷了你大老爺的威風，損了你大財神的顏面？
胡雪巖 娘……
胡 母 （指地下字綢）撿起來！你把它撿起
來！【胡雪遵命撿起字綢呈上。
胡 母 （捧看）戒奢！寫得好啊！
（唱）我母子原本是貧苦人家，兒從小是個放牛娃。 幾十年職場中摸爬滾打，
忠誠勤勉人人夸。 把偌大的產業來創下，
就應該勤儉治業與持家。 娘看了這座園子心也怕，
如此揮霍太奢華。 只怕背后有人嫉妒有人罵，應知曉窮莫失志富莫夸。
望我兒忠義之名播天下，永葆我勤儉積德的好人家。
胡雪巖 （深受感動）母親教誨，孩兒謹記在心。我這將羅四娘請回來。
胡 母 且慢！
（唱）我年老無力將你來敲打，你媳婦多病之身自顧不暇。
羅四娘聰慧賢能敢說逆耳話，你身邊正少個貼心知己敢說敢管的內當家。
我婆媳共有一句貼心話……
桂蘭，你說。
胡太太 （唱）愿你把這賢女子娶回家。
胡雪巖 （驚訝）啊！這從何說起？
胡 母 這姑娘通情達理，賢明能干，敢說敢當，無論操業持家，都是把好手。聽說她寡居多年，若把她娶進門來，與桂蘭共同陪伴你，娘就放心了。
胡雪巖 這……
胡 母 她與桂蘭就姐妹相稱，桂蘭賢淑厚道，二人一定相處得好。
胡雪巖 可人家哪愿意呢？
胡 母 她敢為你冒死闖左大人的帥堂，今日又直言干預你的家事，可見她早就把你裝在心中了。
胡太太 我想好了，名分上不是討小，而是兩頭大，下人也不稱姨太太，就叫羅四太太。
胡雪巖 桂蘭……
胡 母 （交還字綢）你若聽娘的話，快去找人家，先賠禮，再提親！
【管家上。
管 家 老爺，總督衙門有書信前來。
胡雪巖 （接書拆看）“山東、河北數省，水災嚴重，朝廷敦促江浙救災，不知雪翁可否捐助一二，以濟蒼生。”
胡 母 鄉親們遭災了，我們可不能坐視不管。胡雪巖好，吩咐府宅園林二期工程停建，立即捐銀十萬兩，救濟災民。
【收光。
第五場
【杭州西湖畔。一群湖絲阿姐在采桑養蠶，織繭紡絲。
采桑女 （唱）錢塘清，西湖美，碧波瀲滟鳥飛回。
蘇堤岸邊花柳媚，夕照雷峰彩霞飛。
錢塘清，西湖美，桑綠蠶白繭成堆。
縷縷生絲浸汗水，可憐市上價太虧。
【羅四娘上。
女 甲 四娘姐，跟洋商的生絲價格談妥了嗎？
羅四娘 洋商仗著有機器繅絲廠，一口咬定，一百斤生絲，只出四兩銀子。
女 乙 四兩銀子，那我們都得喝西北風了。
羅四娘 他們就是要逼著我們把繭子賣給他們。
女 甲 賣給他繭子，價錢更賤。我們自家的紡車，豈不都成廢物了。
羅四娘 可如今生絲市場已被洋商壟斷，不賣又能如何？
女 乙 四娘姐，你可要幫大家想想法子。
羅四娘 姐妹們不要著急，先去干活，這事容我再想想。
眾 好。我們眾人的生計，全靠四娘姐了。（下）
羅四娘 （唱）蠶絲市場情勢驟，萬家蠶農日夜愁。
洋商壓價不松口，姐妹們一齊把我求。
倘若是胡雪巖肯伸援手，也許能把市場局面扭轉頭。
但如今他的心事猜不透，道不相同怎為謀。
【胡雪巖大步上。
胡雪巖 （驚喜）羅四娘！讓我找得好苦呀！
羅四娘 胡老爺找我？
胡雪巖 是呀，我找遍了杭州城大街小巷，再要找不到你，我可是寢食難安哪。
羅四娘 哦，我一個多嘴女子，值得你這么上心？
胡雪巖 羅四娘！
（唱）巾幗須眉令人敬，
有膽有識有才情。
耿耿諍言把我警醒，
反復思量感人深。
老娘親將我狠狠來教訓，
良心自責難安寧。
找你當面把錯認，
滿心愧疚來賠情。
（捧出字綢，深深施禮）
羅四娘 （急還禮唱）你本是紅頂富豪官二品，怎對我小女子認錯賠情。
四娘說話無分寸，你男兒胸懷似海深。
這一禮把心中隔膜全化盡，正有一事要求大善人。
胡雪巖 四娘有話只管講。
羅四娘 （唱）浙江本是產絲地，千家萬戶養蠶桑。
孤寒老弱糊口物，小家碧玉嫁時妝。
全在一部紡車上，紡出生絲換米糧。
如今洋商辦繅絲廠，賤價收絲把農傷。
手工作坊將倒閉，忍看蠶繭白變黃。
萬戶蠶農愁腸斷，可憐無處話憂傷。
胡雪巖 哦，洋商收絲出什么價？
羅四娘 百斤生絲四兩銀。
胡雪巖 這些洋商心也太狠了！
羅四娘 如今他們壟斷市場，逼得鄉親們無路可走，我這才來央求大先生，不知能否設法為民解困？
羅四娘 你怎么不說話？
胡雪巖 我在看這西湖月下的美人，朦朧倩影，簡直就是那白娘子轉世下凡了。
羅四娘 徐娘半老，還拿我開心。
胡雪巖 不，你的美不僅在眼角眉梢，更在那心靈深處，你那顆晶瑩剔透的心，比黃金還貴，比白玉還潔呀！
羅四娘 看你說的，四娘此生得遇先生，是我的福分。
胡雪巖 不，是緣分。
羅四娘 緣分？
胡雪巖 剛才你不是問我要你拿什么謝我嗎，告訴你，我就要你這一生。
羅四娘 先生取笑了。
胡雪巖 不是取笑，對你我早有此心。只是恨不相逢未娶時，不想……
羅四娘 不想什么？
胡雪巖 我家老太太卻認準了你，說你聰慧賢能，敢說敢當，要我娶你回府，連賤內也十分樂意，你說這……
羅四娘 要娶我給你做小妾？
胡雪巖 不不不，決不以小妾相稱，而是兩頭大，但我畢竟與她結發在前，還是有個先后，你看……
羅四娘 胡老爺，你別操這份心了，我不會嫁給你。我羅四娘已決心終身守寡，決不再婚，更不會做你的二房。
胡雪巖 （失望）啊！那是我一廂情愿，這么說你我今生無緣了？
羅四娘 等來世吧。
胡雪巖 （深感遺憾）唉！我只有抱憾終生了。可惜你不是男人，不然憑你的才能，幫我去管理錢莊也是再好不過的。
羅四娘 為什么一定要男人？當今太后老佛爺不是女人嗎？她可以治理天下，我為什么就不能管理錢莊？
胡雪巖 喲，好大的志向！好，憑你這句話，我這就聘你到我杭州阜康錢莊去當協理，明天就到任。
羅四娘 當真？
胡雪巖 一言為定。
【收光。
胡雪巖 我身為一代浙商，事關鄉親生計，我決不能袖手旁觀！
（唱）從小共飲錢江水，鄉親恩義似水長。
我如今生意正興旺，本打算就地取材開絲行。
洋商壓價霸市場，我提價收絲把貨藏。
眾人齊心來相抗，一兩絲繭不給洋商。
哪怕它機器繅絲廠，無有貨源空自忙。
羅四娘 胡老爺要開絲行？
胡雪巖 我原只想牛刀小試，聽你今天一說，就要狠下重拳，調集資金，大量收購生絲，打破洋人的市場壟斷。
羅四娘 好！價格如何定？
胡雪巖 洋商百斤生絲四兩價，我給百斤生絲六兩銀，你看如何？
羅四娘 六兩銀？
胡雪巖 對，有多少我收多少，決不讓蠶農鄉親們吃虧！
羅四娘 （大喜）如此我代浙江的父老鄉親拜謝胡大善人了！（向內喊）姐妹們！鄉親們！胡大善人收購生絲，百斤生絲六兩銀。大家不再受洋商的打壓，快給胡大老爺送絲去吧！
【內眾人歡呼雀躍。音樂聲中，眾蠶農挑擔推車，送絲過場。
【夜幕降臨，一輪明月升上天空。胡雪巖與羅四娘坐在鱗波瀲滟的西湖旁。
羅四娘 胡老爺，你的善舉拯救了千百戶蠶農絲姐，功德無量啊！
胡雪巖 這也不全是善舉，我也是在做生意，與洋人打一場商戰。告訴你，頭一番較量，才半月不到，我不僅把絲價抬了上去，還賺了十多萬兩銀子呢。
羅四娘 不管怎么說，我都要好好地謝你！
胡雪巖 哦，你拿什么謝我？
羅四娘 你要我拿什么謝你？
【胡雪巖盯著羅四娘看，不發一語。
第六場
【上海藩司府，邵友濂焦急踱步。
邵友濂 （唱）胡雪巖不惜重金把生絲買，囤積居奇把價抬。
各洋行貨源斷檔急不可耐，紛紛上門找我這上海藩臺。
今日里設宴席把雪巖款待，但愿能說動他把生絲買來。
【內喊：“胡老爺到！”
邵友濂 快快有請。
【胡雪巖大步上。
邵友濂 雪公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胡雪巖 邵大人盛情相召，雪巖豈敢不來？
邵友濂 胡老爺是大忙人，能賞光命駕，職道榮幸之至！
胡雪巖 邵大人哪里話來，雪巖正有事拜托呢。
邵友濂 何事？
胡雪巖 左大帥西征所借洋行債務，最后一筆還款50萬兩銀子，月底就到期了，有勞邵大人命海關按例將各省協餉，如數劃撥到阜康，以便按期償還。
邵友濂 好說！好說！只是各省餉銀常常是借故拖延，總要一催再催。
胡雪巖 這還款日期是協約上定死了的，到期不還，關系到我大清國的信譽，朝廷的尊嚴，還有左大帥的顏面。哪個省借故不繳，請邵大人明示，我即報請左大人上奏朝廷，請旨定奪！
邵友濂 不必不必，這等事豈能驚動朝廷，胡老爺放心，日內必劃撥到位。
胡雪巖 那就一言為定，我這里謝過大人了。
邵友濂 這是我現職分內之事，何謝之有？我今日請胡老爺來，倒是另有事相求。
胡雪巖 何言求字？請大人吩咐。
邵友濂 （唱）胡老爺把江浙生絲一網打盡，
各洋行心急火燎收貨無門。
上一回哄抬絲價他們大虧本，這一回一齊向我來求情。
委托卑職把先生請，還望你開倉賣貨給洋人。
胡雪巖 哈哈……我是生意人，洋商要買我的絲繭，豈有放下生意不做的道理？
邵友濂 如此說來，胡先生同意賣貨了？
胡雪巖 只要價格談得來，當然要賣。
邵友濂 胡老爺要什么價？
胡雪巖 百斤生絲十兩白銀。
邵友濂 胡老爺莫非戲言？
胡雪巖 哪里是戲言？做生意圖的是利，我辛辛苦苦收來的生絲，不謀利潤，豈能脫手？
邵友濂 利潤好說，洋商答應可以略高于市價收買，還有額外傭金奉送。
胡雪巖 額外傭金奉送？我胡雪巖做生意，那種暗箱操作不干不凈的錢，從來分文不取。
邵友濂 這么說，胡老爺一定要跟洋人過不去？
胡雪巖 （憤然）什么？我跟洋人過不去？請問邵大人是大清的官還是洋人的官？是為大清百姓謀利還是為洋人謀利？
（唱）那洋人欺我中華日已久，巧取豪奪把利謀。
江浙蠶農苦受夠，終年辛苦汗白流。
各洋行賤把生絲來進口，高價返回銷錦綢。
白銀如水流進他的手，卻榨干國民身上油。
價格若不往高處走，我一兩生絲也不銷售。
雪巖告辭了！（拂袖而去）
邵友濂 哎！胡先生，胡老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這……
【盛宣懷上。
盛懷宣 邵大人，那胡雪巖不好對付吧？
邵友濂 簡直欺人太甚！
盛懷宣 大人打算如何？
邵友濂 洋人實在熬不住了，胡雪巖不松口，只有賠上血本去買他的絲繭了。
盛懷宣 洋人熬不住，他胡雪巖就熬得住么？
據我掌握的信息，他庫存有兩千萬兩銀子的生絲和蠶繭，不賣出去，一旦變質，那是要傾家蕩產的！
邵友濂 可他仗著左宗棠的勢力，有恃無恐啊！
盛懷宣 哈哈……大人有所不知，我剛從京都來。那左宗棠已被排擠出軍機處了。
邵友濂 啊！真的？
盛懷宣 名義上外放兩江總督，可是患了嚴重眼疾，幾乎雙目失明，難以理事。太后和朝廷已對他厭倦了！
邵友濂 如此說來，他的大靠山倒了？
盛懷宣 左宗棠失寵，李中堂卻大權獨攬，圣眷正隆，我等還要向胡雪巖低頭嗎？
邵友濂 那該如何對付他？
盛懷宣 上回沒能讓他擱淺，這回我有三招妙策，定叫他翻船！
邵友濂 請問這一？
盛懷宣 （唱）告訴洋商休焦躁，坐等胡家把蠶絲拋。
縱然半價也不要，看他還有幾天熬？
邵友濂 這二呢？
盛懷宣 （唱）匯豐還款期限到，扣下餉銀大人把權操。
到期洋債還不了，擔保的阜康責難逃。
邵友濂 這三呢？
盛懷宣 （唱）為買生絲他把庫銀調，公私款項盡消耗。
庫存積壓現銀少，趁機掀它一場擠兌風潮。
邵有濂 你這三招，招招致命。只是阜康錢莊向來信譽甚好，擠兌風潮能掀起來么？
盛懷宣 如今時局不穩，法國人的軍艦已開到吳淞口，對我虎視眈眈，人心浮動。再說朝中都御史已上折子，彈劾大筆巨款存入阜康的朝臣，要進行核查，他們豈能不急著向阜康提銀子嗎？我們趁機一煽動，火上澆油，他胡雪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支撐不住了！
邵友濂 盛先生果然高才！
盛懷宣 還有，他在杭州修建的園林宅院，豪華勝過王府，參他個驕奢淫逸，中飽私囊，豈不是罪上加罪！
邵友濂 這就置他于死地了！
【二人會心一笑。
【暗轉。上海阜康錢莊。
【古應春急匆匆上。
古應春 劉掌柜！劉掌柜！
【劉慶生應聲上。
劉慶生 古先生來了，有什么事么？
古應春 小爺叔呢？
劉慶生 他連日都去拜會上海各絲行老板，要大
家聯合起來，決不降價賣絲繭給洋商。
古應春 小爺叔這是擔著天大的風險啊！
劉慶生 是呀，再這樣頂下去，真有閃失，我阜康錢莊也完了。
【胡雪巖上。
古應春 小爺叔！
胡雪巖 應春來了，是不是又來勸我出手生絲？
古應春 我是來告訴小爺叔，匯豐的借款還有三天就到期了。各省的餉銀也早已上繳海關，可邵友濂卻故意壓下不撥。當初是阜康做的保，到期不還款，阜康就脫不了干系了。
胡雪巖 這些官場敗類，我要電告左大帥上奏朝廷。
古應春 左大帥已被排擠出軍機處，外放兩江總督，且眼疾嚴重，只怕他如今也無能為力了。
胡雪巖 啊！慶生，阜康錢莊還有多少庫銀？
劉慶生 東家，大部分收購了生絲，又捐了災款，庫存所剩無幾了。
胡雪巖 這筆洋債是我阜康擔的保，為了中國人的信譽和體面，一定要按期償還，你設法從各地錢莊調齊幾十萬銀子先墊上去。
劉慶生 我盡力去辦。（下）
古應春 小爺叔！不能再頂牛了，如今只有把庫存生絲趕緊賣出去，才是上策。
胡雪巖 我們等不及，洋商更等不及，他們國內的繅絲廠都在停工待料，不把絲價抬上去，我決不出手。
古應春 可人家政府出面干預了，昨日，英國公使已照會我總理衙門，說小爺叔壟斷生絲市場，破壞兩國貿易。他們有國家為商人撐腰，可你是以一人之力與外國抗爭哪！
胡雪巖 就算我一人抗爭，也要抗爭到底！
古應春 小爺叔！
（唱）小爺叔請恕我直言告，用機器繅蠶絲勢難動搖。
想當年英國瓦特把蒸汽機造，帶來了千年巨變工業大潮。
你僅憑一人之力把市場保，只怕是枉費心血空操勞。
胡雪巖 應春！
（唱）我豈不知機器繅絲勢不可擋，實不忍洋人賤價把農傷。
眼見得倒閉了千家作坊，好江南將釀成一片饑荒。
明知曉我一人之力難對抗，尚期待朝廷支持國人共幫忙。
哪怕是能解得幾家悲愴，也不枉胡雪巖我一代鴻商。
【劉慶生上。
劉慶生 東家，我好容易東調西撥，湊齊了五十萬兩銀子墊還洋債，可是……
胡雪巖 可是什么？
劉慶生 朝中刑部文大人派人提取全部存款八十萬兩，兵部劉大人提取存款六十萬兩，還有禮部張大人，御史丁大人都派人來提款來了。
胡雪巖 啊！怎么偏偏都在這時候來取款？
劉慶生 一定是背后有人操縱，要掀起擠兌風潮！
古應春 小爺叔！決不可再嘔一時之氣，現在拋出生絲，還能挽救危局。
胡雪巖 （遲疑有頃）好吧，你這就去跟洋商談，絲可以賣給他，不過價格決不能壓得太低，我可以賠進銀子，但不能賠進人格和良心。
古應春 好，我現在就去。（急下）
劉慶生 東家，你太累了，坐下歇歇吧。
胡雪巖 慶生，你把阜康的總賬拿來我看看。
劉慶生 這……
胡雪巖 有什么不便嗎？
劉慶生 沒，沒有，我這就去拿。（下）
胡雪巖 （仰天長嘆）為這場生絲之戰，外國政府為保護本國商人，下照會抗議。可我們卻因官場門戶派別之見，暗中爭權奪利，互相掣肘，我一介商人，為西征借債擔保，為窮苦蠶農爭利，卻遭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空有一腔家國情懷，壯志難酬！
劉慶生 （取賬本上）東家，總賬在此，請過目。
胡雪巖 （接看，驚）啊！這賬上除了轉運公款，已是空空如也，阜康已是一個空殼錢莊？
劉慶生 東家……
胡雪巖 我問你，那年購買西征軍火五十萬的賺頭呢？
劉慶生 東家！當年東家修建園林宅院時，正趕上頭寸吃緊，我就將這筆款項墊了進去，只說盡早補回，哪知道后來東支西絀，一直沒補回來。
胡雪巖 （驚怒）大膽！你竟然劃撥這款項修建我的園林宅院？
劉慶生 （跪）是在下辦事不周，該死！
胡雪巖 （怒斥）你死有余辜！你這是陷我于不仁不義不忠不信，叫我負疚終身哪！
劉慶生 在下罪過難饒，請東家處置。
胡雪巖 （感嘆，從袖內取出當年的字綢）悔當初不聽羅四娘之言，至有今日大錯。慶生，不全怪你，這罪魁禍首當是我胡雪巖。現在你給我守牢這帳上面的公款，只要這公款在，我再將各地當鋪的銀子調來，就可以周轉，渡過難關。
劉慶生 是。（下）
【古應春喊上。
古應春 小爺叔！
胡雪巖 跟洋商談得怎樣？
古應春 洋商異口同聲，不買我們的絲繭，說是你要想賣的話……
胡雪巖 怎樣？
古應春 除非打二折銷售。
胡雪巖 打二折？我兩千萬銀子的絲繭，換他四百萬銀子？
古應春 正是。
胡雪巖 哈哈……好狠毒的奸商！他們串通一氣，趁火打劫，也太小看我胡雪巖了！
古應春 小爺叔，事到如今，不可意氣用事，賣掉絲繭，還有四百萬銀子可救急呀！
胡雪巖 我可以輸給洋人的生意，但決不可輸掉我這個中國人！
【劉慶生急上。
劉慶生 東家，巡撫衙門傳令，奉上命阜康錢莊所有轉運公款，一律封存，分毫不得動用。
胡雪巖 （大驚）啊！
劉應生 這是置我們于死地呀！
古應春 小爺叔，你是為了朝廷西征而借洋債，轉運公款也是為了他們的軍需，不管怎么說，左大帥還是兩江總督。你趕緊稟告他，不能過河拆橋啊！
胡雪巖 （滿懷激憤地唱）四處羅網將我套，寸心焦灼似火燒。
我經商盡責把家國保，明槍暗箭卻難逃。
一片赤誠向天告，朝廷官場竟過河拆橋。
左大帥心力不濟年已老，怎能夠再讓他受煎熬。
哪怕是一敗涂地家潦倒，我也要挺身站立對風潮。
古應春 小爺叔……
劉慶生 東家……
胡雪巖 情勢緊迫，這風潮一起，勢必首先波及杭州，我得連夜趕回，緊急應對，就是傾家蕩產，也決不虧欠于人。這里一應事務，有勞二位費心料理，拜托了！
【收光。
第七場
【杭州阜康錢莊大門前，人潮涌動，黃麻子帶起哄，鼓噪之聲四起。
黃麻子 （揮動手中銀票）開門！開門，快給我兌銀子！
眾 人 （跟著喊）兌銀子！給我兌銀子！
【掌柜李善清聞聲開門，一見這么多人擠兌銀子，頓時慌了神。
李善清 各位爺們，不要擠，不要喊。大家要兌銀子，也不必急于一時，錢總歸是你的，今天不兌明天兌，明天不兌后天兌，分文不少，哪天都一樣。
黃麻子 少來這一套，我就要今天兌，快給我取銀子來！
眾 人 今天兌，現在就兌，快取銀子來！
李善清 大家都擠在這個時間來兌銀子，我一個伙計也應付不過來，是不是……
黃麻子 把你東家叫出來！
【羅四娘聞聲而上。
羅四娘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聽我說幾句。
【伙計抬出一張八仙桌，羅四娘站立桌上。
黃麻子 哪里來的娘們，來這里鼻子里插筷子，假充象？
【眾哄笑。
李善清 諸位，這是我們東家委派的杭州阜康錢莊羅協理。
黃麻子 哈哈……母雞打鳴，阜康還不要倒閉嗎？
羅四娘 誰說阜康倒閉？我阜康開業以來，誠信經營，名聲遠播，幾時虧欠過顧主一文錢？
眾 人 以往是沒有過。
黃麻子 不說以往，就說眼下，眼下為何不兌銀子？
羅四娘 誰說不兌銀子？不過我想先問問這位顧主，現在市上有一種新式的繅絲機器，你曉不曉得？
黃麻子 曉得。
羅四娘 這種機器一臺抵得上百臺紡車，你曉不曉得？
黃麻子 曉得。
羅四娘 那么一部機器就可以砸掉一百家蠶農的飯碗，這個道理當然你也曉得。
黃麻子 誰跟你來這些彎彎繞，直說，有錢還是沒錢？
羅四娘 這不是彎彎繞，這是根子所在。我要接著說，繅絲機能砸我們的飯碗，可機器要有蠶繭才能做得出絲。這位阿毛，你姐就是湖絲阿姐，一家人都是織造工，你倒說說你家生活。
阿 毛 我說。原先，我家生活做得好好的。市上洋機廠一開，我家就沒有生活好做了。
羅四娘 眼下呢？
阿 毛 眼下洋機廠停工了，我家又開工了。
羅四娘 洋機廠為何會停工，你家為何又能開工？
阿 毛 這我不曉得。
羅四娘 告訴你，都多虧阜康錢莊的胡大先生。
眾 人 啊！
羅四娘 諸位呀！
（唱）諸洋商賤價傷農收蠶繭，機器加工再賺大錢。
廣大蠶農把苦咽，任他盤剝血汗錢。
胡善人為幫鄉親解危難，撤巨資收蠶絲打破洋人一統天。
五萬包絲繭耗資兩千萬，一絲一兩不給洋商賺昧心錢。
為鄉親他挺身抗爭擔風險，榮辱得失拋一邊。 眾同胞不體諒他苦心一片，卻跟風來擠兌于心何安？
擠垮了阜康錢莊搞亂市面，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自把船翻。
叫伙計將白銀抬上桌面，有幾家急兌現就請上前。
【伙計抬白銀擺放桌上。
眾人甲 原來是這樣，我就暫時不兌了。
眾 人 我們也暫時不兌了，不兌了。
羅四娘 （對黃麻子）你呢？要多少，快來兌呀！
黃麻子 我……一千兩，我也拿不動，也就不兌了。
李善清 好，在錢莊多存一天，多一天利息。幾時要用，隨時來取，拿不動的，我派人送到府上。眾位走好！走好！（躬送眾人下，回頭擦著額頭上的汗珠）羅四姑娘，今日這場風波，要不是你來解圍，可真要出大亂子。
【內喊：“老爺回來了！”
【暗轉，胡宅內。
羅四娘 老爺！
胡雪巖 四娘，多虧你平息了一場擠兌風潮。老太太和太太知道嗎？
羅四娘 近幾日外面風聲吃緊，我聽說老太太早想去靈隱寺燒香，昨天就將老太太和太太送去靈隱寺，安頓她們在那里暫住幾天，以免在這里擔驚受怕。
胡雪巖 四娘，虧你苦心安排，你的情義，我終身難報。
羅四娘 老爺何出此言？你的委屈，別人不知，四娘還不清楚么？你都是為了江南千百萬人的生計，才跟洋人抗爭哪！
胡雪巖 我跟洋人斗法，雖是孤軍奮戰，但只要朝廷內部安定，也能化險為夷。可如今卻是內外夾攻，我腹背受敵呀！
羅四娘 眼下只要穩住局面，我想老爺一定有辦法重整旗鼓。
胡雪巖 我大不了把家產全部墊進去。我的家業，房產、田地，各地錢莊當鋪加起來不下一千兩百萬，我欠人家連公款在內也只有八百萬。我還有絲繭庫存，如果朝廷能收，我就一折賣掉也有兩百萬，或者朝廷出面發句話，我胡某人的公私欠款，一概由公家來料理，我就把我的生意全部交出去，也都認了。
羅四娘 老爺,你為百姓做了那么多好事，為朝廷立了那么大功勞，我想朝廷不至于不管的，只等風潮一過，一切都會好起來。
胡雪巖 我最擔心的上海阜康總號，他那里要穩不住，我們真要全線崩潰了。
【李善清引古應春急上。
古應春 小爺叔，小爺叔！
胡雪巖 應春，你怎么來了？
古應春 上海阜康錢莊……
胡雪巖 怎么樣？
李善清 上海阜康錢莊擠兌風潮勢不可擋，劉掌柜無法支撐，自縊身亡了！
胡雪巖 （如雷轟頂）啊！
李善清 還有北京、天津、南京、寧波等地全都掀起了擠兌風潮，四處告急呀！
胡雪巖 啊！
【管家上。
管 家 老爺！老爺！皇上圣旨到，請老爺快快更衣接旨。
胡雪巖 走。（急下）【內傳來宣旨聲：“圣旨下，胡雪巖接旨跪。據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奏報，二品紅頂商人胡雪巖欺行霸市，營私斂財，吞沒公款，修建豪宅，拖欠洋債，深負圣恩。著即革去官職！查封家產！罪臣即交兩江總督左宗棠查辦，欽此。”
【羅四娘側耳聆聽，一字一驚。
【李善清、古應春隱退，胡雪巖便服上。
羅四娘 （憤恨滿腔）老爺！世道不公，毫無天理呀！（俯身慟哭）
胡雪巖 四娘，不要傷心。不就是革去官職、查封家產嗎？我本是兩手空空起家，如今又兩手空空走去，我并沒有失去什么。
羅四娘 老爺，趕緊把你收藏的珍貴字畫，還有老太太和太太的細軟轉移出去。
胡雪巖 我一身光明磊落，既然圣旨查封了我的家產，就一針一線也不能動了，等候清算吧，我想償還公私虧欠是綽綽有余。
羅四娘 老爺……
胡雪巖 倒是你的財物，不應在查封之列，要盡數取走。
羅四娘 老爺，我還要錢何用？
胡雪巖 不，我還有兩件事，要托付于你。
羅四娘 老爺請講。
胡雪巖 （唱）數年前有位西征將士到阜康店，
存下了半生積蓄銀兩五千。
一去無回想必沙場碧血濺，且幸我將他家地址記心間。
必須要連本帶息奉還他親眷，以慰英靈在九泉。
還有這錢塘江畔仁和縣，到年關我都按例把錢捐。
幫他們多設幾家施粥點，救助窮人度饑寒。
這一筆每年捐銀整一萬，有生日決不可中斷食言。
求四娘幫我了卻兩樁心愿，到來生再報答你的恩德無邊。
羅四娘 （熱淚涌流）老爺，事到如今，你還想到這些？
胡雪巖 做生意可以失敗，做人不能失敗，做生意可以垮臺，做人不能垮臺。四娘，就此拜托，你善自珍重！我要去靈隱寺侍奉老娘了。（拱手轉身）
羅四娘 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胡雪巖 你跟我走？
羅四娘 你不是說要我一生么？我現在就嫁給你。
胡雪巖 （驚愕）嫁給我？
羅四娘 嫁給你，終身相伴，永不分離。
胡雪巖 （悲呼）四娘……
羅四娘 （痛喊）老爺！ （唱）此生幸得一知己，品格胸懷世間稀。
榮華富貴浮云聚，一風吹散各東西。
誓與郎君結并蒂，不求榮、不求貴，做一對貧賤好夫妻。
大小名份全不計，生生死死不分離。
胡雪巖 （感動萬分，熱淚盈眶，唱）
殷殷赤情感天地，滾滾熱浪決心堤。
昔時富貴要將你娶，斷然回絕不肯依。
如今赤身貧如洗，你、你、你卻要做我的妻。
患難之中把深情寄，甘受苦寒把身棲。
千古嬌娘誰堪比，不由我七尺男兒淚沾衣。
且莫說駟馬高車來迎娶，竟無力為你添一件新嫁衣。
無愧天無愧地唯愧對你，情何堪緣何系，只有那綿綿魂夢凝悲喜，悠悠苦樂共歸依。
羅四娘 （淚流滿面，雙手緊握）雪巖……
胡雪巖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今生得遇四娘，無怨無悔了！
【二人攜手并肩走出大門，忽然一群百姓堵在門口，把二人驚呆了。
眾百姓 大善人不能走！
胡雪巖 你們是……百姓甲 我娘當年餓死街頭，是大先生為他買棺下葬的。
百姓乙 我老婆子多虧大先生施粥贈衣才活到今天。
百姓丙 我當年隨軍西征，染上瘟病，是大先生送去的避瘟丹，才死里逃生。
百姓丁 多虧大先生買下我們的蠶絲，我們全村蠶農，才保住了飯碗。
眾百姓 （齊聲）大先生不能走！不能走！
胡雪巖 各位鄉親父老們！朝廷下旨，將我封產抄家，這里已不屬于我胡雪巖。我原本是一個窮放牛娃，并沒有失去什么。只是欠下鄉親們的情義，只要我一息尚存，仍當盡力回報。鄉親們，請上受我胡雪巖一拜！（深情施禮，一躬到地） 【伴唱聲起：
“氣吐之江吞商海，勛業堪比陶朱。
富貴榮華轉眼無。
家國情懷烈，精神永不輸。
風云遺跡今猶在，商賈奇男子，中華偉丈夫。
【伴唱聲中，胡雪巖與羅四娘牽手遠去，眾深情目送……
【劇終。
二0一五年七月于望湖齋
二0一五年八月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