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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8月3日, 巴頓將軍在西西里島陸軍醫院慰問傷員,住院的二等兵庫爾正沒精打采地坐在帳篷里。巴頓問及傷情時,庫爾聳了聳肩答道:“我只是緊張,不是受了什么傷。”然后又嘀咕了一句:“我猜我是受不了了。”
庫爾說得不假,他的病歷上記錄著:“神經功能焦慮狀態,嚴重程度中等。該士兵已兩次短期住院治療,重返部隊后又多次被送回,顯然不能再上前線。”
但是巴頓當場就氣炸了,他甩手抽了庫爾的下巴,大喊: “不要接收這個沒種的混球,你馬上給我回前線!”邊罵邊抓起庫爾的衣領把他拖到帳篷門口,一腳把他踹了出去。庫爾并沒有因此返回前線,他正在發高燒,還感染了瘧原蟲。
巴頓的暴怒也是事出有因,他剛剛聽到將領們抱怨兵力薄弱,懷疑有人假借疲勞躲在醫院里。
當晚,他在日記中把庫爾描述為“我隊伍里唯一的懦夫”,并宣稱任何逃避軍人義務者都應以“懦夫”罪名受審甚至槍斃。這還嫌不夠,他又在給下級的指令中加了一條——嚴禁第七集團軍出現戰斗疲勞。
可惜“懦夫”不只庫爾一個,幾天后,巴頓在另一個醫院又遇到二等兵保羅·柏奈特,同樣的發燒、緊張失眠、精神萎靡,甚至連回答也差不多: “我只是緊張,我再也受不了那些炮擊了。”巴頓再度爆發,除了扇耳光斥罵,他還掏出手槍威脅柏奈特說,如果不立刻回到前線,就一槍崩了他。
這事影響不小,艾森豪威爾知道后要求巴頓向被打的士兵道歉,甚至解除了他的指揮權近一年之久。直到1944年,巴頓才重新回到歐洲戰場。
據說當年因為這件事,羅斯福還收到不少支持巴頓的來信,人們相信士兵必須堅強起來,才能走出戰爭的地獄。但是如果穿越到今天,巴頓會被口水淹死,因為這兩個士兵很可能被診斷為“創傷后應激障礙”,其主要病因是環境刺激,而不是個人性格弱點。
既然是環境刺激引發,那么任何年代戰場上的士兵都可能出現這種病癥。不過,對這種癥狀的看法和治療在不同的年代卻有天壤之別。
在一戰中,大規模重武器的使用令軍中大范圍出現抽搐、癱瘓、失憶、甚至歇斯底里等癥狀,成了當時著名的怪病。最初認為主要是槍炮的巨響令大腦損傷所致,如果表現出類似癥狀,會被診斷為“炮彈休克癥”。但是,沒有經受槍炮震驚的戰士也表現出同樣的癥狀。于是, “戰爭神經癥”這個術語很快代替了“炮彈休克癥”。
患者很可能會在戰地醫院接受可怕的電療,同時要忍受周圍的白眼,因為當時人們懷疑這種無從解釋的病癥其實是士兵在裝病。即便沒人拿你當逃兵, “神經癥”這個詞也意味著人們認為你天性中有情緒弱點。既然是個體原因,當然篩查掉這些神經質就萬事大吉了。
于是,美國在1940年由精神分析學家蘇利文設計了一個篩選項目,為二戰篩出了約150萬“精神不適宜” (包括精神疾病甚至神經質)的士兵,取消了他們的服役資格。
如果通過了篩選,走上戰場,那么就是基因好,天然勇士,天生打仗的料。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更沒人關心士兵的疲勞和情緒失控了。據估計,二戰中有精神問題的人數飆升至一戰的兩倍,陸軍中的比例最高,而醫務人員對此毫無準備。
1944年,馬歇爾將軍取消了入伍前的精神缺陷篩查,因為精神疾病的發生率并沒有減少。于是,醫生又給這種病癥起了個新名字“戰斗疲勞”。還配上了一句口號:每個人都有他的極限點。這是一次突破,因為它承認癥狀可能發生在任何軍人身上。
根據美軍的觀察和統計,上戰場90天左右,士兵會達到“戰斗力高峰”。這之后“戰斗疲勞癥”的狀況就頻頻開始出現,除了發燒、失眠之外,還包括高亢、偏執、抑郁、記憶喪失等。雖然不再被當作“神經有缺陷”,但“戰斗疲勞”從命名上就夠輕描淡寫的。不是疲勞嗎?休息幾天,癥狀就會消失的。所以,首選方案是讓受傷的士兵在戰區附近接受治療,以便迅速回到前線,大不了疲勞了再來休息,只有嚴重的精神問題才被發送回國。
二戰結束后,不少戰士的疲勞癥狀久不消解,痛苦延續到家庭中。據研究,精神創傷的癥狀可能持續6年到20年,直至完全消失,有些甚至伴隨老兵長達70年。
1947年,美國陸軍發布了題為《灰色陰影》的紀錄片,專門介紹二戰期間精神疾病的成因和治療。后來,經過退伍軍人和各界的努力,1980年,美國精神病學協會第一次提出了“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概念,這一概念被納入精神疾病診斷和統計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