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沒有獲得波瀾壯闊的人生

程則爾

早在學生時期，肖雯就顯得有些另類。

起因是高考拿了高分，明明一手好牌，卻偏偏要填報中文系。就算肖媽見識不廣，也知道中文系的就業每況愈下，讀金融、建筑、管理類專業多好，高薪、熱門又體面，為什么非要飛蛾撲火呢？

母女倆華山論劍三百回合，肖媽不敵，請來肖雯正在名校讀法律專業的表姐蔣婉現身說法。誰知，走進家門的蔣婉把肖雯護在身后，反而倒戈了，并對肖媽說：“就尊重肖雯自己的決定吧。”

說罷，兩個姑娘會心一笑。

蔣婉懂肖雯，自己這個表妹，從小規規矩矩、腳踏實地，是豆瓣評分9.0以上的合格女生，唯一有點偏執的愛好，就是喜歡文學。當其他女生關注點都在校草、八卦、化妝品上時，素面朝天的肖雯完成當天功課后，總會從桌洞里掏出一本書，一頭栽進文學的世界。

肖雯也懂蔣婉。雖然，表姐年年都拿獎學金，但從未立志做律政俏佳人，在她的衣柜深處，藏著一臺愛不釋手的單反。這臺單反，連同自由攝影師的詩意豪情，陪同蔣婉走南闖北，收納了高原的牦牛與東海的夕陽，并成全她往后不失控的隨性人生。

肖媽嘆了口氣，勉強妥協。

歷經高中的禁錮走進大學，就像是一匹野馬獲得了馳騁的草原。風扇呼呼轉動的漫長周末，寢室老大做起了化妝品代理，老二跟男友約會去了，老三去電視臺追綜藝節目。在三個姑娘歸來后就愛美、愛情、愛豆進行的臥談中，戴著耳機聽有聲小說的肖雯，自動把自己晾了起來。

無人能懂女神經肖雯足不出戶的快樂。借由指間的跳動，涌現的文字如同漫天大雪撲簌而下，即使眾生喧嘩，人也能迅速安靜下來。

肖雯也有過動搖的時刻。那是即將各奔東西的大四，肖雯考到教師資格證，與一所家鄉學校達成就業協議，另一個教書育人的夢想落地，張揚的青春有了圓滿的姿態。此時，重磅消息傳來，同班電腦高手小胖制作的一款APP上線，并成功獲得數百萬元的融資。

所有的光，一下子打在了這個貌不驚人的宅男身上。光外陰影處，肖雯陷入懷疑與羨慕交織的凌亂情緒之中——不曾撒開腳丫去世界上風風火火闖蕩一回，自己是否白活了這些年？

迷茫中，肖雯稀里糊涂地入圍某作文大賽復賽。她請假一周，獨自乘坐高鐵奔赴上海參賽。列車在花海中穿行，直逼夢想之地，在這趟獨屬于自己的旅程中，肖雯的心緒逐漸沉寂。

而在接下來的幾天中，肖雯的經歷大大超出了預期。除了燒腦的比賽題目與賽場上的激烈交鋒外，她還認識了許多同樣喜歡文學的人。一群尺碼相同的文青相見恨晚，在月光明亮的夜晚開詩歌朗誦會，分享自己的故事，以及詩與遠方。

肖雯想起，蔣婉去香格里拉拍攝熱帶雨林的前夜，也是在同樣一個讓人沉醉的夜晚，兩人躲在被窩里探討一個話題，過往的青春不曾花枝招展，往后的人生不追求功名利祿，這樣的自己，是否完整？

最終得出的結論卻很一致，波瀾壯闊只是一種狀態，而非判定標準。在韻律悠揚的詩歌中，肖雯又恢復到了從前沒心沒肺的狀態，那點后悔轉瞬即逝，成為漫長歲月里的過眼云煙。

二十五歲那年春天，肖雯與蔣婉合作出版了一本游記，一人制圖，一人配文，印量不高，但是字里行間像模像樣。肖雯拿出一部分稿費給肖媽買了條項鏈，給自己換了臺更加精致的電腦用來寫作，又用剩下的稿費給全班學生人手送上一本游記，看孩子們好奇地翻著書頁，她心中的柔情化為一江春水。

給女兒送飯的肖媽偷偷站在教室窗外，透過陽光看見女兒神采飛揚、干干凈凈的臉龐，忽然發現自己輸給了這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姑娘。

這些年，肖媽走過的橋多過女兒走過的路，深諳趨利避害之道，苦心經營粉飾生活的龐大實力，拽著女兒向大多數人所認為的成功進軍。但似乎，她永遠不曾像女兒一樣，如此懂得生活的真諦。

肖媽笑了，輕輕握住了脖子上的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