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
夏日炎炎,而眼看得細了,心也就靜了,漸漸地,在這隨時隨地的微妙景致里,也能得一處清涼安頓。
田園詩人孟浩然,曾在一個大熱天里思念朋友。人在屋里,推開軒窗,迎風一瞬的清涼:“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fā)乘夕涼,開軒臥閑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鄉(xiāng)野田園有荷花的香氣迎風而來,甚至耳邊還聽得到竹子上的露水清清爽爽地滴答下來,化開心里的那點點涼意。
古詩里的夏天,總有隨處可見的清涼。楊萬里寫過《暑熱游荷花池》:“細草搖頭忽報儂,披襟攔得一西風。荷花入暮憂愁熱,低面深藏碧傘中。”天真得如同一首兒歌。天太熱了,連小草都在不停地搖著頭,低喊著:熱呀,熱呀。怎么辦呢?“披襟攔得一西風”,索性把吹過來的涼風給攔下來吧!回頭一看,“荷花入暮猶愁熱”。就算暮色低垂,荷花還是熱得發(fā)愁。所幸荷花也有地方乘涼,“低面深藏碧傘中”。你沒有發(fā)現(xiàn),朵朵紅荷都打著一支一支的小碧傘嗎?荷葉就是它們的遮陽傘,一低頭,就藏在傘底的陰涼里了。
夏日的清涼舒爽,不只有手中的傘,還有心里的詩。北宋詩人蘇舜欽,夏日開窗,涼風穿過疏竹,悠然躺在床上,癡看白云飄去。“北軒涼吹開疏竹,臥看青天行白云。”“樹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此時正當午時,理應最熱。詩人抬頭瞥見白云行走在朗空之上,境界開闊,竟不覺得暑氣蒸騰。悶熱往往是空間的逼仄,而心有天光,便覺清涼疏闊。
恰在此時,“夢覺流鶯時一聲”,聽到的那一聲鳥的啼鳴,打開了這一瞬的悶熱,升出一片脆生生的清涼。
有人說,空調大概是工業(yè)現(xiàn)代化里最差的發(fā)明之一。屋內制冷,帶來涼風的同時,戶外承載了更多的燥熱。我們一邊體驗著舒爽清涼,一邊制造著煩悶熱浪。
真正的涼,是在心中的安寧。而古人的詩句,就像我們小時候,奶奶和姥姥講故事時的那把大蒲扇,涼風起時,詩意驅散了煩悶,帶來自然的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