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紹章,1967年生,云南師范大學教師。文學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詩刊、《詩神》《詩歌報月刊》《滇池》等刊,著有詩集《漫步書》、散文集《一個人取暖》。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那些年我和風打架
風從東吹來,吹皺春江水
魚兒躍起像一記直拳
擊中太陽穴使少年疼得往上跳
到達盛夏之巔,像囚徒
日以繼夜朝風眼打組合拳
耳畔傳來羅本島上他的低吟:
“我胸懷大海,因為我咽下了
所有的苦水。”他頷首低頭
閃過秋風的勾拳成為總統
就職儀式上他扶住踉蹌的獄卒
向他們曾經的虐待致敬
那時我出拳使風受傷
傷風圍成一座監獄,囚禁我
頭痛發燒,流鼻涕,咽喉紅腫
步履如鉛,離他越來越遠
他身后的北風像盜墓賊
掘開我的祖墳,叫我報案
叫我背負監獄,祈望祖先寬恕
我咬牙切齒的擺拳驚動了他
他回過頭來慈祥地望著我
叫我卸下脊背上
以及心底的兩座監獄
知府出家了,時值盛年
他和胸腔里的金錢豹交換場地
看守自我囚禁,釋放野獸
以撒野誦經,以捕獵做功課
拍賣除夕夜的頭香,阿彌陀佛
中標者身著唐裝,酒肉穿腸
反身打開從前施粥的院門
寶馬馳萬里,解鞍鳴春風
旁聽者俯身捧起江心的月光
抖落各得其所的銀子
且放白鹿,舀一瓢水落地生根
燕銜泥,柳發芽,筍拔節
竹簡傳家書,那是南瓜牽藤
從郵車上下來,從光年回到年
回到寂靜的河面放牧星群
東南到西北,金牛啃綠青草
此岸去彼岸,織女揚鞭揮動
映照高速公路的攀枝花
聽憑南來北往的汽車一閃而過
自開自落,以清風蘸流水
寫一條短信回復楊昭先生
他說親人是祖先留下的朋友
朋友是我們找回的親人
我不復述旅途勞頓,我只是寫
正月初五,星垂紅河谷
從前我習慣吃驚,比如丁卯年
聽說有人制造出狗用香水
住在上鋪的兄弟一巴掌才打醒我
后來看電視見識獅虎獸
以及克隆羊,才開始見怪不怪
今天上網遇見一種人造植物
根莖結土豆,枝頭則掛滿
西紅柿,我忽然間渾身打冷戰
多年來我認可自己是一棵樹
人家夸我頂天立地我信了
信以為真,人家還夸我
昂起風暴的頭,我更是自信滿滿
誰曾想面對一株草木我潰退了
往后挪右腳,意外地發現
自己不是植物,竟然是動物
整個過程和你勸我喝酒一樣
皮膚不適十九年了
我不能喝,他們命我舉杯
我說會過敏;朋友邀我小酌
我也怕過敏,就像剛才
你一邊吟誦“稱名憶舊容”
一邊把密支那之吻遞了過來
我搖搖手婉拒,你卻只字不提酒
你叫我瞅瞅杯里,那一輪明月
我起身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并且一杯又一杯朗誦: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我采集白云擦拭藍天的黑斑
像橡皮擦奔向書寫錯誤
把白紙弄臟,又像黑板擦
一堂課一堂課地,把黑發擦白
白云臟了,一片片懸浮
遮蓋陽光,天就要塌下來似的
將目光壓低擠短,咯吱咯吱聲
像風梳理你的肋骨擦洗光陰
春天里暖風吹,那是東風
夏天風繼續吹,那是南風
秋天風呼啦啦吹,西風來了
冬天刀削面,北風啊
那不是打麻將搓牌碼牌么
一排排戰士推著時針上刀山
下火海,橫渡油鍋,百煉成鋼
鋼筋是用來架設天梯的
從天下到天上,命外返回命里
中間相隔十萬八千里
每小時步行五公里,你的背影
是用來打掃臟日子的笤帚
結果是你被打掃,就像昨天
在金沙江觀看收漁網
江水漫過來打濕鞋子然后撤退
接著又沖過來,我說是潮汐
孰料被漁民瞪了一眼:
“潮什么汐?是水在喘氣!”
我沒有見過下流的石頭
上流的偶爾見過,比如鉆石
比如石獅,比如紀念碑
中流如砥柱石,如碾,如碓
至于更多未曾入流的石頭
隕石灼傷目光,山石劃破腳板
河石孩子般依偎在懷里
我抱緊他,怕他掙脫
越抱越緊,怕他長大離去
抱得太緊,擠出一江春水
擠石為沙,沙粒太瘦,指縫太寬
沒有人能留住并喂飽光陰
沒有一個人不可以不吃
石頭可以,但沒有誰的饑餓
超過石頭;沒有一個人
不在乎坎坷,石頭不在乎
但沒有誰的疼痛超過石頭
沒有一個人不向往高處
石頭無所謂,但沒有誰的自信
超過石頭;沒有一個人
不反對喧囂,石頭轟隆
但沒有誰的沉默超過石頭
昨夜夢見自己被執行槍決
心臟進落,被狗叼著游街示眾
但依舊律動,把兩排狗牙
當作二胡在蛇皮上流淌江河水
琴弓隱身馬尾,像老虎離開山林
以流浪為故鄉,脈動麂子巖羊
以及松濤,故國山河在
逝者悼生者,不舍晝夜
那個暴尸荒野的我反身看見
高速公路上的我沖向匝道
誤入螢火蟲領地,仿佛巡游星河
在宇宙蟲洞里摘星孵鳥
在鳥兒起落的叢林吐納大風
風呼啦啦吹,吹落枝頭果實
死亡并不可怕,秋深葉落而已
使我驚懼的是枝椏挽著北風
直指星辰,如同一場肉搏
槍刺亮出饑餓的胃,我也餓了
走了那么久,還要走多遠,才能
把槍管放在鐵砧上,錘打
淬火,成為秤砣,在生死之間
以北斗為定盤星,化輕重
為葉笛,繞樹三匝,聲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