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聰慧
(河北省古代建筑保護研究所,河北 石家莊 050061)
【關鍵字】正定城墻修繕工程;甕城南城臺;城墻博物館
正定古城城墻為明清正定府城址,2013年5月被公布為第七批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歷史和文化價值很高。2013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一份關于河北正定古城情況的報告上做出重要批示,充分肯定了近年來正定古城保護工作,并提出秉持正確的古城保護理念,切實保護好其歷史文化價值。正定城墻整體保護工作正是在此期間籌劃開展。2013年7月,正定縣文物部門向國家文物主管部門申請正定城墻修繕工程立項,得到批復后開始分重點、分階段實施。正定城墻南門系統修繕工程劃定為該項目的一期工程,由河北省古代建筑保護研究所承擔設計和施工任務,工程于2014年10月1日正式開工。
南門系統修繕工程范圍包括南城門兩側主城墻西1馬面至東1馬面,南門甕城(包括城墻及甕城南城臺和東城臺),月城及城臺,以及主城西側新設交通門洞。工程范圍內,除2000—2001年所修復的南城門城樓及兩側133.7米城墻段落保存較好外,其它部分均未實施修繕,城墻坍塌、殘損非常嚴重,城墻邊界尤其內墻邊界已無法分辨,甕城僅存甕城東門及殘狀土垣,月城地上部分基本不存,考古發現基址尚存(圖一)。該工程實施過程中與考古工作緊密結合,根據遺存現狀和考古結果,將原設計方案中原形制恢復甕城南城臺變更為城墻博物館。
我們收集查閱了有關正定城池的府志、縣志等文獻史料,包括明萬歷五年《真定縣志》、清順治三年《真定縣志》、清乾隆二十七年《正定府志》、清光緒元年《正定縣志》、1992年《正定縣志》等。志書中對正定城池建置沿革的記載詳略不同,其中光緒元年(1875)的《正定縣志·城池》[1]中記載比較全面:

圖一 修繕前的南門系統
“城附郭本府,漢東垣,故城在縣南八里,漢武帝始建正定國,晉移常山郡城于此,后魏遷郡治安樂壘,后周復治正定,俱建石城。唐寶應中成德軍節度使李寶臣因滹水灌城復拓之。宋元并依舊城修葺,然非石垣。明正統己巳,都御史陸矩會御史陳金增筑城址,后治濠隍為固守,計周圍二十四里,高三丈余,上寬二丈。隆慶五年,知縣顧綬始易以磚石,至知縣周應中申動府庫銀六萬余兩,于萬歷四年落成。崇禎十二年補修西南隅。……本朝雍正六年奉敕修理,嘉慶十六年、同治七年隨時補修。”
“門四,各有月城,建樓,東曰迎旭,今改環翠,南曰長樂,西曰鎮遠,北曰永安。四隅仍各建樓。……”“南城外樓曰看花,額曰襟山帶河,明萬歷十八年重修,本朝康熙二十五年重修。……四門月城舊各有甬道與里城不屬,崇正十年,巡按御史李模廢甬道,接筑為一。崇正二年知府侯應琛增建小樓于北月城上(今圮)。池闊十余丈,深二丈許,堤高丈余,厚如之,萬歷以后淤廢……”
由文獻記載可知,正定城最早雛形為秦漢以來東垣古城以北的安樂壘,應為石城,后魏時期成為常山郡的治所,唐寶應年中因水患而進行拓建。明朝改正定路為正定府,軍事防御功能不斷加強,正統十四年(1449)擴建為土城。隆慶五年(1571)正定知縣顧綬始將土城改筑石基磚墻,于萬歷四年(1576)竣工。崇禎十二年(1639)修補西南角城墻,清康熙、雍正、嘉慶、同治年間分別做過修補,但基本維持舊制。城池設有四門,東為迎旭門,南為長樂門,西為鎮遠門,北為永安門。各門上建城樓,四隅均建城角樓,明萬歷十八年(1590)、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重修。四門舊有甬道與月城相連,崇禎十年(1637)巡按御史李模廢除甬道,將月城和主城墻接筑為一體。崇禎二年(1629)知府侯應琛于北月城上建小樓,名為看花樓,光緒年間已經塌毀不存。
正定城周長約12公里,平面布局獨特,南北長于東西,東南缺一隅,與南部周漢河密切相關,城墻依河而建,利用了天然河道護城,體現了古時修筑城池“因地制宜”的科學理念(圖二)。

圖二 清代正定府城示意圖(張玉普繪,《古圃》2009)
正定城墻四面城門和四隅均置城臺,上建樓。四門各設三重城垣,主城門外不但如一般城池制度環繞有甕城,且甕城外又環繞月城一道。月城一端交于主城墻,一端交于甕城。甕城高同主城,月城高為主城之半。主城、月城隨正方位開門,南、北甕城門朝東開,東、西甕城門朝南開,各城門系統形成曲折迂回的形勢,既保持了城池門闕正面嚴正巍峨的外觀,又可以避免敵人長驅直入,利于防掩攻守。國內現存月城實例頗為少見,從正定南門月城遺址來看,其布局、規模、形制清晰完整,是研究明代城垣規制的重要實例。1933年梁思成先生考察正定時拍下的北門甕城、月城老照片為我們研究正定城門系統形制提供了重要佐證(圖三)。正定城地勢西高東低,故在東城墻置水門2個。城墻外置護城河,“寬十余丈,深二丈許,堤高丈余,厚如之”。
正定城墻主要建筑形制為土筑包磚,下施條石基礎。墻高約10米,主城墻寬約14~16米,外墻收分約12%,內墻隨高筑灰土,收分約40%。城墻頂面筑灰土防滲層兩步,其上鋪設兩層條磚。城墻外側設垛口墻,內側設宇墻,墻頂地面向內有泛水坡度,雨水從頂面由外向里排向城內。城墻內側施磚砌扶壁水道。從現場發現的主城墻扶壁水道位置推斷,兩個扶壁水道之間的距離大致在35~60米之間。
從現存較完整的南城墻看,城垣內、外側均設置墻臺(也稱馬面)。外城墻隔約100米左右置墻臺一座,內側防御性稍弱,墻臺間距略大于外墻臺。這種內、外墻臺的構造形制,在其他城制并不多見。它的布局科學、嚴謹,具有很高的科學研究價值。
從南門系統來看,甕城呈半圓弧形,面積12280平方米,城墻結構形制與主城相近,但較主城更寬,全長379米,兩側與主城相交處變為窄墻。南甕城設城臺兩座,正方位的稱作南城臺,為實心城臺;東側城臺辟門,稱作東城臺,是出入甕城的通道。月城為甕城外側的又一道城防設施,為土筑包磚,平面呈不規則形,面積4194平方米,東段長,西段很短,其東端交于主城墻,西端交于甕城,形似月牙。月城城墻全長約274米,寬度不一,在3.5~5.3米之間,高度為主城墻的一半,約5米,正方位設城臺,中部辟門,為出入城池的通道。城臺高于兩側城墻,頂面設踏步,內墻設登城馬道(圖四)。

圖三 1933年梁思成攝正定北門甕城、月城
1.甕城南城臺考古工作甕城南城臺原為實心城臺,土筑包磚,東西長32.8米,南北寬31.65米,面積達1038平方米。遺址現狀為大部分基礎條石及零星砌磚保存,上部磚墻則基本全部缺失。按原維修方案的設計,應為城臺的原形制修復,但在施工清理過程中,于現存遺址南部墻芯位置發現多處墁磚遺跡,部分磚構件的年代特征較早。情況上報后,工程相關各方及文物專家、領導非常重視,經研究,決定暫時停止施工,而由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對甕城城墻、南城臺實施考古勘查(同時對月城城臺實施考古,此處不作為重點闡述)。
考古勘查工作于2015年6月上旬開始,至8月下旬結束,分別在南甕城城墻基址布置南北向探溝一道,在南城臺基址布置南北向、東西向探溝各一道,考古工作基本廓清了南甕城城墻、甕城南城臺及月城城臺各基址的平面布局、內部構筑方式和早晚關系。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出具的《正定南城墻甕城城臺、月城城臺遺址文物考古工作報告》[2]指出:“根據甕城夯土城墻及護坡內發現的白釉塌底瓷碗、豆青釉高足瓷杯、白底褐彩瓷碗等器物形制推斷,甕城城墻基址年代上限不早于元代,其始建年代為元代中晚期。”“根據甕城城臺西北角發現的臺幫墻基條石疊壓于甕城墻外側包磚基礎之上,甕城城臺地下基槽應晚于甕城城墻及外側包磚,同時結合出土遺物,甕城(南)城臺年代不早于元末,大致年代為元末明初。”這一結論比文獻記載中正定城墻為明正統年間建土城、隆慶至萬歷年間包磚的現有認知提早了近200年。雖然此次考古勘查范圍較小,結論僅是對南甕城城墻及南城臺局部考古的推斷結果,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對進一步研究、探討、考證正定城池的建造年代和發展過程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和借鑒,意義重大。

圖四 正定城墻南門系統總平面圖
2.甕城南城臺保護與展示利用的新探索
面對甕城南城臺新的文物價值的發掘,如何保護并合理利用成了相關文物部門、維修工程設計者及當地政府面臨的新課題。設計方以保護文物價值為根本出發點,對現有的文物狀況及勘查結果進行了認真的研究和討論,認為如果繼續按照原方案復原上部城臺,復建的部分不能稱為文物,其價值已大打折扣,而表達文物遺跡真實歷史價值的內容可能永遠被埋于地下。同時甕城南城臺面積達1000多平方米,面積較大,全部采用夯土夯筑亦非經濟的做法。為了使文物遺存展示內容和價值更豐富,更富社會活力,同時實現展示利用的公益性和可延續性,設計方提出了將甕城南城臺變更為城墻博物館的設想。
甕城南城臺城墻博物館設計由河北省古代建筑保護研究所和河北建研建筑設計有限公司合作完成。城墻博物館采用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建筑面積1255平方米,展廳中部設4個承重柱,外城墻設若干構造柱以加強整體穩定。展廳分散布置兩個安全出口,主要出入口設在南城臺以東甕城內墻上,占用部分東段城墻設門廳、消防控制室和配電室。另一安全出口設在南城臺西側,較為隱蔽。城臺內展廳面積約730平方米,其中南部約3.4米寬的區域辟為遺址展示區。城臺外觀按照原形制包砌磚墻,頂部做好現代防水處理后恢復兩層地面磚及內外垛口墻。城墻西段原日本侵華時期所建情報站保留現狀,被包砌在城墻內。
城墻博物館在布局和結構設計上堅持最大限度地降低對城墻基址影響的原則。如承重柱設置在城臺中部,避免對外包墻體的基礎和基址造成影響,同時在滿足結構安全的同時,將柱子數量降到最小限度,以減少對遺址的影響,同時獲得更大的展陳面積,提高博物館的展陳功能。對考古探溝回填保護,博物館外圍結構建成后選擇城臺南部遺存較為豐富的小塊區域進行遺址展示。遺址展示本著小而精的思路,盡量降低遺址保護的風險,又要發揮真實呈現遺址、提高吸引力的作用。為了更好地關聯建筑形式與文化內涵展示,使建筑外觀與整體環境相協調,城臺外觀仍遵照原設計形制不變,以實現建筑遺址文化的有機統一。展廳內部則采用現代結構材料,根據實際需要設置采光、通風、除濕、安防等設備。展陳設施的外掛部分均安排到城臺西南角的最隱蔽部位,在滿足展示功能的同時實現了景觀協調。城墻博物館的設計方案得到了專家和領導的認可。
3.在城墻博物館變更設計中實現對城墻基址的加固保護
在設計變更過程中又遇到了一個新的問題,即在對南部基礎條石外側散水、地基進行清理檢查時,發現城臺東南角有水滲出,南側也出現多處有泥漿涌出的小孔洞,推測是由于下部長期埋有市政排水管道,而此處地勢較低,排水不暢,又經過夏季雨水的浸泡,地基存在較為嚴重的問題,而且條石下部條磚有碎裂、風化的現象。現場勘查后認為,甕城南城臺地基承載力已不能滿足上部建設的要求,必須進行加固處理。
運用何種建筑技術手段對地基進行加固以實現文物保護與利用的現實要求,是解決問題的核心。最先提出的方法為注漿。經研究,認為這一方法的優點是對上部條石基礎主動干預最小,但缺點是漿液在基礎下部流動的不確定性太強,注漿過程可控性差,注漿壓力大時還可能將基礎條石拱起,漿液也可能會將重要的遺跡侵占、破壞,使文物價值受損,這種方法很快被否定。第二種方法是CFG樁復合地基法,將現存的條石基礎及下部磚基礎先拆除,打樁并在上部換填一定厚度的三七灰土,再將拆下的基礎條石原位歸安。經討論,認為這一方法對現存基礎條石的干預較大,下部樁基與上部承臺梁結構沒有連接,抗震效果較差。第三種方法是在條石外側人工挖樁孔,達到安全深度后,再向內橫向成孔至基礎下部,然后轉向下進行人工成孔至設計深度。這種方法對舊條石的干擾較小,但樁孔需要轉彎,鋼筋籠需要在樁孔內進行作業,施工難度大,時間長,而且仍存在下部樁基與上部承臺梁結構沒有連接、抗震效果差的缺點。
如何最大限度減少對舊基礎條石及其它遺跡的干擾,實現干預最小化,又能兼顧地基加固后的整體結構安全,是進一步探討的焦點。經過詳細的現場勘查和測量,發現甕城南城臺南部舊條石存在缺失現象,故考慮選擇條石缺失的位置直接布人工樁,最大限度減少對周圍條石基礎和其它遺跡的干擾,且施工難度上也有了明顯的優勢。但由于樁位分布不均勻,樁的規格需要分別驗算,且為了便于施工,驗算后需要適當統一樁徑,會造成一定浪費。同時,由于現存條石基礎下部的條磚碎裂酥堿較為嚴重,灰漿也多剝落失效,為了結構安全,布樁位置的條磚基礎需進行局部拆除,使樁頂直接至條石下皮位置,頂部預留鋼筋與上部承臺梁進行連接,增加整體性和抗震性能。最后,經過專業的結構設計驗算,最終采用這一方法,較好地解決了甕城南城臺變更為城墻博物館后存在的遺址地基保護的一項技術難題。
博物館作為文化遺產保護和利用的重要媒介,它的教育、傳播、分享、交流的特性正以多元的形式不斷發展、呈現,在城墻內建設博物館是一種文物保護利用方式的新探索。甕城南城臺城墻博物館不僅可以展示正定城墻的歷史演變和文化脈絡,同時也可以展示城墻修繕過程中發現和收集的大量可移動文物和建筑構件,這些文物構件不僅有了存放的場所,更有了展現價值、讓世人認識和研究的機會。同時,城墻博物館可以和遺址展示相結合,開辟較小的區域展示重要的考古遺跡,特別是代表時代和歷史脈絡及城墻建造特征的內容。這樣將歷史文脈、可移動文物及遺址本體展示有機地融合于一處,可以讓人們感受歷史,體會真實,獲得文化營養,并使文物價值得到更真實、完整、更具有生命力的傳播和體現。
為了實現文物古跡新功能的同時確保文物古跡的安全和價值不受損害,正定南門甕城南城臺變更方案的設計經過了多專業、多部門的密切合作,并經過了多次優化才得以實現。這一過程充分體現了文物保護工作的科學性和多學科合作性,是文物保護工程和考古工作相結合的重要實例,也是城墻遺址保護和利用的一次重要探索和嘗試,希望取得好的社會效果。
[1]趙文濂.正定縣志[M].清光緒元年(1875)版本.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8.
[2]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正定南城墻甕城城臺、月城城臺遺址文物考古工作報告[R].石家莊:河北省文物研究所,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