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世外桃源

楊慶發

“從今天起，我們都要起個新名字，這象征著我們一切都將從新開始。”我莊嚴地宣布。

我們這四位高考落榜之徒，灰溜溜地踏入社會潮流后，感到自慚形穢了。于是異想天開地匯集到這個山洞里。

“好！就由大哥命名吧。”

我被推薦成大哥。

我挖空心思琢磨都叫什么名字呢？終于琢磨出個道道來，便說：“這樣吧，咱們把名字起得別具一格些，根據各自的相貌和特點起名吧。”

“你起吧。”有人說。

我輕輕咳了一下，用手指點著說：“你長得肥頭大耳，叫‘胖豬吧；你在學校時是出了名的排骨隊長，叫‘瘦猴吧；你呢，平時好搞點小動作，叫‘走狗吧；我在你們中間是老大，個頭又最高，叫‘駱駝吧。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這是啥破名呀！這不起成外號了嘛。”被命名為“胖豬”的不樂意了。

被命名為“瘦猴”和“走狗”的兩位也嘟囔起來：“這不是自己糟踐自己嗎。”

“我認為用這些名字鞭策我們很好。現在我們就是豬、狗、猴和駱駝，就是讓世人看一看這些畜類，經過一番臥薪嘗膽后，要來個一鳴驚人。讓他們對我們刮目相看。”我富有鼓動性地揮舞著拳頭。

“這樣也行，等我們成功后再變人！”

“對！山洞里也能飛出金鳳凰！”

他們被我的激情感染了。

四人的名字確定后，他們又讓我為這山洞命名。

我隨手拈來地說：“就叫世外桃源吧！”

“這名好。”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這個名字叫它世外桃源，我有充足的理由。其一，這個山洞距縣城有五華里，可以稱之為遠離塵世；其二，山洞下邊有潺潺的流水，周圍有茂盛的樹林和野草。雖然沒有桃花，但爛漫的山花隨處可見。微風吹過，花香襲人。所以命名為“世外桃源”的確恰如其分。

“常言說得好：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既然弟兄們推舉我，那么我就牽個頭，不客氣地行使權力了。”我表情嚴肅地說。

“你是山大王，我們是三大金剛。一切都聽你指揮。”幾個人一起說。

我說：“咱們就算是占山為王了。但不干那些打家劫舍的勾當。咱們的目標是要在這里修煉成仙，煉一套過硬的本領，為自己爭分臉面。”

“對，咱們不干壞事，是在為理想奮斗。”

我清了清嗓子說：“我宣布幾條紀律，大家要遵守。第一我們要有長遠規劃，不達到目的決不罷休。目標就是胖豬和走狗的書畫水平必須達到能設計廣告的程度。走狗的美術基礎差些，以后就靠胖豬多幫助他。我和瘦猴必須達到每人在縣內的報刊上發表五首以上的詩歌，或三篇散文。在實現這個目標后，我們就撤離。第二就是在沒實現目標之前，任何人不準擅自脫離團隊，不準隨便與外界來往，特別是異性……”

瘦猴咬牙切齒地搶先打斷了我的話說：“媽的，一提起異性，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那個丫頭片子總給我遞情書，把我弄得整天五迷三道的，我哪能在高考時只差五分落榜。而她考上大學后，卻逃之夭夭、音信皆無了。我恨死她了！”

走狗也深惡痛絕地說：“我家鄰居的那個騷丫頭，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糾纏我，弄得我無心讀書。不然，我也高考有望。現在我腸子都悔青了。”

胖豬也神情沮喪地說：“唉！我呀也不知怎么搞的，暗戀上我的同桌了，主動跟人家套近乎，人家還不愿意搭理我。可我墜入單相思不能自拔，整天琢磨她，耽誤了學習。”

而我呢，不用說他們也都清楚。在學校里搞“文學沙龍”時，結識了‘校花，不久便墜入愛河。因此由原來的尖子生滑下來。我神情悲壯地說：“這都因為我們意志太薄弱釀成的惡果。我們要痛定思痛，重新振作起來，在這里創造出奇跡。”

我們是言的英雄、行的好漢，計劃定下，立即付諸實施。我們先將山洞修整一番，在洞口上方鄭重其事地懸掛上由我書寫的“世外桃源”牌匾，然后，我們又分頭用山上的石塊、石板，搭制了石桌石凳，石桌上擺上了我們從家中拿來的雜志、書籍和紙張。

一切準備就緒，我們開始做自己的事。我們每天早出晚歸，中午自帶干糧。有時就地取柴，來頓別具風味的野炊。為了讓胖豬他們多練習，我們從家中收集了一些廢舊瓶罐之類的物品帶到洞內，由他們參照臨摹寫生。我和瘦猴在蟬的鳴叫聲中寫出幾首詩歌，悄悄寄到本縣報刊編輯部。

走狗不愧妄稱為走狗，僅同胖豬學了十幾天素描，便背叛‘恩師倒戈到我和瘦猴這邊了。無論胖豬怎樣苦口婆心挽留和勸說，仍然沒動搖他‘投降的決心。兩個陣營由原來二比二，變成三比一了。

走狗在學校時文科就差，加入到我們行列后，整日搔首抓耳，寫不出作品。他有意重回故里，又苦于面子不愿開口。我看出他的心思，找胖豬協商。胖豬胸懷坦蕩，答應了我的安排。這時走狗竟婉言謝絕了我。他說：“弟兄們的心意我領了，可我不是擺弄畫筆和寫文章的料，我英語還可以，干脆我另起鍋灶，發揮我的長項，學英語吧。哪位弟兄將來出了名，著作由我翻譯向國外推薦。”他語調堅決。只能由他去了。我和胖豬、瘦猴交換了眼色，表示同意。

走狗為了不影響我們，別出心裁地爬到洞外一棵大柳樹上，在樹丫上安營扎寨。濃密的枝葉，既避風雨又遮擋陽光，是美妙絕倫的地方。

瘦猴怡然自得地倚在粗大的樹杈上學英語。盡管它距離我們遠點，但生硬的單詞發音仍不時地傳入洞中。我們一次次向他亮出黃牌警告，卻都失效了。

不知不覺問，高粱紅了臉，谷子笑彎了腰。也是在不知不覺問，走狗不辭而別了。后來才知道他挎上曾經被他罵得一文不值的那位‘騷丫頭，和家人一起經商去了。

走狗的離開如同向我們潑了一桶涼水。

“大哥，走狗破壞了咱們的規矩，得想法兒懲罰他。”胖豬氣得暴跳如雷。

“算了，還是由他去吧。”我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我心里明白，我們定的這些規矩沒有法律效力，只能靠自覺遵守。一旦遭到成員破壞就失去了約束作用。

胖豬和瘦猴看出我的心思，向我表示并肩戰斗到底的決心。

我們接到編輯部的信撕開后，肯定之詞寥寥幾筆而過，批評的語言洋洋灑灑，措辭嚴厲。“瘦猴”有些心灰意冷了。我鼓勵他說：“失敗是成功之母。沒有失敗，哪來成功。貴在我們能不能堅持下去。我們要有紅軍爬雪山的頑強意志……”

我的話好像是給“瘦猴”打了興奮劑，他頓時振奮起精神了。

剛平靜了幾天，又出現了異常現象。我發現胖豬的情緒特別低落，問及原因，他難為情地告訴我他父親決定讓他返校復習。他的父親態度堅決，他是拗不過他父親的。可他又舍不得離開這個團體。他讓我和瘦猴給出主意。

我心里清楚，父母之命難違，硬抗是抗不過去的。我無奈的幫助他收拾東西。

瘦猴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說：“媽的，又滾蛋一個！”

我說：“這樣也好。我們畢竟和他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路。他走他的陽關道，咱走咱的獨木橋。從此咱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了。”

這里成為瘦猴和我的天下了。我們靜下心來認真看那些退稿信，從中找出寫作上的不足之處，潛下心創作，將作品寄出。

終于盼來了佳音，我們分別有詩歌見諸于縣內的報刊。手捧浸有油墨芳香的報紙和雜志，心情激動不已。為此，我和瘦猴分別從家中偷偷地拿來酒菜，在“世外桃源”內的石桌上設了簡易的筵席。我們推杯換盞，開懷暢飲，自我陶醉了一番。

我對瘦猴說：“發表作品的事，先別向外人透露。特別是走狗和胖豬。等咱們拿到全國詩歌獎后，再告訴他們。給他們來個一鳴驚人。到那時咱們狠狠地饞一饞走狗和胖豬，讓他們知道不去讀書、不去經商，也照樣成功！”

瘦猴表示贊同。

正當我們向更高目標奮力攀登時，瘦猴突然不見了。我大惑不解。從瘦猴的勁頭上看，沒撤火的跡象。可又是什么原因導致他改變了想法呢？我決定找他問個明白。我急忙去他家。他家里沒人。我準備離開時，瘦猴風風火火朝我跑來。

瘦猴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嚷著說：“大哥！走狗出賣了我們。他把咱們活動地點告訴我爸了。我爸把我管起來了。今天我爸把我拉到學校報名復習了。我知道你會來找我，報完名提前跑回來了。”

“我料定會有這一天的。散伙吧。”我說。

雖然我父母也知道了我這段時間的行蹤，但沒有硬性阻止我。

盡管天氣已經變冷，可我仍倔強地返回“世外桃源”，自我反思起來：難道我們這樣做是錯的嗎？我們離開嘈雜的世界，尋找一處安靜地方學習，卻不被理解……朦朧中聽見有人喊我。睜眼一看，見走狗立在我身邊。

走狗說：“大哥，現實些吧。這兒看似世外桃源，其實是與世隔絕，這不是我們追尋的目標。”

“你這個叛徒！你拆了我的臺不算，還恬不知恥的給我上政治課！”我怒從心起，揪住走狗就是一耳光。

走狗捂著臉，再半句話沒敢說，狼狽而逃。我知道他是受我父母之托來勸降我的。

夜里我仍露宿在“世外桃源”。夜色籠罩四周，內心既空虛又恐懼。唉！‘豬、‘狗、‘猴們比我聰明，一反往日的誓言，搶先回家了，剩下我這個傻駱駝在這里。我有些動搖了。

‘起來吧，這樣會凍壞的。一句輕盈的聲音如一縷溫暖的春風吹進耳畔。我瞇起雙眼細看，校花站在我身邊。父母搬兵竟搬到她身上了，用心何其良苦。我已經好長時間沒聽到她的聲音了，此時聽來是那樣親切和溫馨。

校花見我這般光景，輕聲抽泣起來。

我自我安慰說：“沒有困苦，哪來甘甜。”

她擦去淚痕，心疼地為我拍打著身上的草屑和塵土說：“和我回去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生活在人世間，注定要生存、要交往。我們離不開親人，離不開社會。脫離現實生活，只靠憑空想象寫東西是不可能寫好的。”

校花的話深深打動了我。人離不開社會這個大家庭，就像種子離不開土地一樣。在紛繁復雜的社會里，有許多知識需要我們學習，求索，脫離社會，奢望成名是超越現實的。

我說：“我們這么小的年齡在社會中能做什么？”

“我們不要再荒廢年華了，回學校復習，把以前的損失補回來。”校花說。

我起身抖抖塵土，整理物品。

校花臉上漾起了笑容，提議說：“我們唱首歌吧。”

“唱什么呢？”我說。

校花說：“唱校歌吧。”

我們唱：

希望在探索中孕育/成功在拼搏中誕生。

在這廣袤的大地上/知識才是理想的彩虹

我們邊唱歌邊走出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