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
在拉尕山,我的行走與駐足像云朵里的一滴水,落在你的抒情和眼眸里。
風,像我的難以抑制的思緒,穿梭在山巒間,隨格薩爾王的身影,喚醒沉睡多年的魂靈。
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傳奇,拉尕山在碧空下靜靜守望,它的眼神,飽含風霜和柔情。
每一片草地,都是真切的存在,是盛放心靈的歸宿和夢想的港灣,或歸來,或遠去,或眺望,或沉睡……
一朵云飄來,泊在拉尕山頂,夢幻般綻放,像一匹雪亮的駿馬,在心靈的疆域,奔騰出廣袤與高遠。那時,風吹過圣水湖畔,你將群山和藍天,擁入懷中,傳唱著一曲曲柔美的牧歌。
當月光傾瀉,隱藏心中的哀傷。在白龍江的濤聲里,是誰的呼喚再現童年溫暖的歌謠。
夜色靜謐,世界空出一片寂靜,我們像一顆顆星星,在拉尕山的懷抱中閃爍,牧馬,夢見故鄉。
在高原,住久了,冷在暖里,暖在冷中。
像生命里的一段情感,愛恨難分,在茫茫無際的雪域,纖塵不染。
河流哈達般飄蕩在風中,以晝夜不息的奔跑喚醒沉睡的生靈萬物。
那些遙遠的大山,影影綽綽,卻與你我緊緊相連,以堅守告訴你我永恒的信念。
草木,牛羊一樣,在風雨中欣榮,也在時光里枯衰。
她們,在高原的懷抱里,以堅韌詮釋胸襟的寬廣與博大。
晨曦里的桑煙,牧歌般柔美、悠遠,直抵靈魂深處。
像綿延的愛,灑滿雪域大地——
油菜花開了,一片片金黃;青稞熟了,光芒四射……
但這是短暫的,來不及一次傾訴和回眸。
冷漠,像雪花一樣,在高原漫長的冬天里,掩埋了所有的念想。
或許,溫暖是一種稀缺而珍貴的花。
但卻在內心清晰而真切,蘇魯花一樣堅韌,一樣芬芳,一樣蔓延……
——直到被愛融化。
它站在高處,穿越云層,離天更近。
風吹過,云未散。它的下面,無數山峰若隱若現。
翻越后山坡三千米的海拔,我相信,一定有一縷炊煙在它腳下緩緩蒡繞。
多年了,我的腳步始終奔波在回家的路上。
后山坡蜿蜒曲折的道路,像我們走過的日子,漸漸風化。
而我們,如一片片葉子,隨風飄去,淹沒在時間的波浪里。
每一次翻越,我都心懷虔誠;每一次眺望,我都悲喜交加。
我一直相信,那白色的云層就是大地,穿過云層的大山,就是親人孤零零的墳頭——
冰涼如雪,被時光擦得锃亮。
時光如線,將老屋皸裂的縫隙,縫補成網。
網上,蜘蛛來來往往,它的身影像我們一樣,忽隱忽現在遙遠的村莊。
夢一般,訴說著久遠的回憶與惦念;像一張老照片,褪色,發黃。
一張張網,被風吹得破爛不堪,但依舊在墻角茍延殘喘,恰似一段段苦澀的日子,等待著用愛去縫補。
村頭的木橋,業已長滿苔蘚和雜草。橋下的溪水,時光一樣,依舊在嘩嘩地奔跑,永不止息。
風起時,老屋和木橋一樣,空蕩蕩的,藏不住時光的流逝。
剩下我們,奔波在故鄉之外,越來越遠。
云朵一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在虛無里白,在虛無里黑,在虛無里織網成傷。
黎明時分,屋里子依舊黑著,但老叔卻醒著。
他聽見了兒子嘹亮的口號聲,從遠方傳來——“一二三四……”
多年了,老叔在口號聲里摸著黑起床,蹣跚著,向村東走去,路邊的艾草和山坡上的白樺林還在熟睡。
只有那條日夜奔跑的小溪酲著,像那塊被青草和鮮花圍住的墓碑,在老叔心靈深處,一直站著、醒著。
多年了,墓碑被老叔擦得纖塵不染,每擦一次,兒子就咯咯地笑,溪水一樣,清澈、甜潤。
晨曦鋪下來,像一面面紅旗,插滿災區的土地,那么多兒子在老叔的眼前奮力搶險、救災……
悲痛、絕望和希望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渾水般漫過田野和村莊,也漫過兒子救出一位孩子后,早已模糊的迷彩和疲憊的身體……
太陽跳出山頭,像一朵大紅花戴在兒子胸口。那年,送兒子參軍時,老叔不斷地輕撫著那朵大紅花,心里陽光一樣溫暖……
而此刻,老叔正在陽光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冰冷的墓碑。
遍地的花兒,像那朵大紅花的兒女一樣,在老叔周圍,金燦燦地盛開。
老叔說,兒子是水命,他一直相信水是有生命的。
多年了,時光像村東的小溪,帶走了水底的沙石,也帶走了老叔的悲傷。
小溪用它的奔跑,丈量著生命的長度。
兒子用生命丈量著愛和信仰的高度。
我堅信——
他的兒子一定活在小溪里,小溪一定活在老叔和我們的心里!
你聽,他嘹亮的口號聲,正從遠方傳來——
“一一二四……”
我一直固執地相信,這些綠是來自天空的憐憫,是上帝賜給人間遮丑的衣服。
草叢里,碎小的花兒,像孩子的眼睛,驚奇、清澈。
它們努力向上的模樣,似乎是一只只翅膀,剛好觸摸到藍天和遼闊。
一塊石頭壓著一群生命,呼吸微弱。我們背負著一座座山在走路,山背走了,荒蕪就蒼蠅般叮著腐爛的部分。
衣服破損后,碎片撒滿一地。牛羊經過,將碎片一一撿起,裝進胃里。
瞬間,我們就像真的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