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爽
(鄭州大學 商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目前,中國經濟仍處于轉軌期,因信息不對稱、市場機制不健全、政府干預等因素造成的要素價格不等于其邊際產出問題十分嚴重,而這一要素價格不等于其邊際產出的問題被稱為要素價格扭曲。中國當前要素價格扭曲主要表現在:(1)在勞動力價格方面,勞動力價格負向扭曲導致工資增長率嚴重低于GDP增長率。根據經濟藍皮書《2014年中國經濟前景分析》數據,1985—2012年間人均GDP上漲了31.1倍,而同一時期內勞動者平均工資僅增長25.85倍,遠低于人均GDP增速,導致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持續下降。(2)在資本價格方面,為了扶持不具備比較優勢的資本密集型行業發展,政府長期以來采用金融抑制政策來壓低資本價格(陳斌開 等,2012),從而導致資本的實際價格低于其邊際產出水平。作為轉軌時期重要的制度衍生物,要素價格扭曲會引發收入分配、社會福利、國際貿易、技術創新等方面扭曲,從而對市場機制運行和資源優化配置造成不利影響。
由于中國處于經濟轉型期,在市場機制尚未健全、政府權力過大的制度背景下,政治關聯作為企業重要的非制度資源之一(Boubakri et al.,2010),會對企業的投資行為、研發投入、社會慈善等產生深刻影響。由于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擁有不同的政治資源以及要素市場地位,這無疑會造成企業在投資、技術創新等方面的異質性特征?,F階段,中國市場機制不健全是要素價格扭曲和企業政治關聯生成的制度土壤,而要素價格扭曲和企業政治關聯都會對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造成影響。那么,這兩類因素對企業創新行為的作用是否存在前因后果抑或互相強化的關系呢?如果存在,它們之間又是如何產生聯系并最終對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產生影響的呢?本文試圖將要素價格扭曲和企業政治關聯串聯起來,從直接影響和間接影響角度分析對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作用機制及其影響效應。
為了研究要素價格扭曲對微觀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影響,近年來有不少學者對要素價格扭曲與企業R&D投入的關系進行了實證考察。張杰等(2011)通過研究中國工業要素價格扭曲與企業R&D投入關系發現,要素價格扭曲帶來的尋租機會將導致企業減少R&D投入,且要素價格扭曲越嚴重的地區對企業R&D投入的抑制作用越大。鄭振雄等(2013)分析指出,中國要素市場上資本和勞動價格被人為壓低,企業以廉價的資本和勞動來替代技術投入,從而導致中國各行業的R&D強度普遍低于美、日、歐等高收入國家和地區。黃鵬等(2014)考察了不同所有制企業之間要素價格扭曲對R&D投入影響的差異性發現,民營企業存在更為嚴重的勞動價格負向扭曲,繼而引發對企業創新活動更嚴重的抑制效應。楊洋等(2015)考察政府補貼對中國工業企業創新績效影響發現,要素價格扭曲程度越低的地區,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績效的促進作用越大,且不同企業所有制對政府補貼和企業創新績效的調節作用也取決于要素價格扭曲程度。由此可見,以往研究只是將要素價格扭曲作為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控制變量之一,缺乏對二者作用機制的專門分析。而本文正是將要素價格扭曲作為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主要因素,試圖打開要素價格扭曲和企業技術創新活動之間關系的“黑箱”。
政治關聯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是近年來較為新穎和熱門的學術話題。政治關聯對企業技術創新的作用是正向還是負向這一問題,學術界尚未形成統一認識。Murphy et al.(1993)、杜興強等(2012)指出,企業積極尋求政治關聯往往并不是為企業創新活動爭取更多的資金支持,而是為了借此從政府手中獲得廉價的生產要素,這一以犧牲企業長期利益為代價來換取短期暴利的行為將耗費企業大量的精力和資源,從而對企業的R&D投入產生擠出效應;陳爽英等(2012)、劉圻等(2012)等認為,政治關聯對民營企業的研發強度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袁建國等(2015)將地區“政治資源詛咒假說”(Brollo et al.,2013)研究擴展至企業層面,指出中國企業在技術創新方面存在“政治資源詛咒效應”,即政治關聯會通過降低市場競爭程度、助長過度投資等方式導致企業技術創新乏力;李詩田等(2015)研究發現,具有政治關聯的企業R&D支出水平較低,而企業所在省區的制度環境越好,企業的R&D支出水平就越高。相反,Faccio et al.(2006)、余明桂等(2008)、王珍義等(2011)則認為,擁有政治關聯的企業如同獲得了政府的信用擔保,這將有助于獲得外部融資,進而激發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蔡地等(2014)研究發現,與沒有政治關聯的民營企業相比,擁有政治關聯的民營企業會更加積極地加大創新投入力度,且政治關聯對小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激勵作用比大企業要強。總之,政治關聯對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影響具有“兩面性”。
通過對相關文獻梳理發現,學者雖然認為中國要素價格存在負向扭曲,但在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效應這一問題上,分析多止步于要素價格負向扭曲通過壓低傳統要素價格進而降低了創新活動的積極性這一直接作用機制上,而鮮有探索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創新激勵的間接作用途徑;在政治關聯影響企業創新活動研究中,學者們將注意力聚焦于政治關聯對企業研發投入影響究竟是正向還是負向,忽略了對政治關聯形成原因的追溯,從而難以得到一致的研究結論。本文將企業的技術創新活動置于要素價格扭曲和政治關聯之中進行考察,從更加廣泛的視角梳理出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創新活動的影響作用機制,并為政治關聯的形成提供更為豐富的現實基礎。
如前所述,中國要素市場存在嚴重的資本和勞動力價格負向扭曲。接下來引入政治關聯這一非制度因素,以此深入剖析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雙重抑制作用機制。
要素價格扭曲會導致傳統生產要素和研發要素相對價格的變化,從而引起企業傳統生產要素和研發要素之間的相互替代。當要素價格存在負向扭曲時,資本和非技能勞動力等傳統生產要素變得相對廉價,再加上傳統的企業生產方式不存在任何風險和不確定性,從而導致企業會增加對原有生產設備和工藝的依賴程度,密集使用資本和非技能勞動力進行粗放式生產;相反,當要素價格存在正向扭曲時,資本和非技能勞動力等傳統生產要素價格相對較高,這將鼓勵企業積極開展技術創新活動來提升生產工藝水平和機械化水平,減少資本和非技能勞動力等傳統生產要素的使用。由此可見,要素價格的負向扭曲會通過傳統生產要素對研發要素的“替代效應”減少企業的研發支出,這就是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直接抑制效應”。
要素價格扭曲通過政治關聯這一中介變量對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產生間接抑制效應。具體影響傳導路徑為:第一步,要素價格扭曲通過“尋租效應”提高企業建立政治關聯的主觀意愿;第二步,政治關聯通過“擠出效應”與“資源效應”降低企業的研發積極性,從而對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產生不利影響。
1.要素價格扭曲對政治關聯的影響:“尋租效應”
根據尋租理論,“租”的經濟學含義是指一種要素的實際收入超過其機會成本的余額部分(Krueger,1974)。而要素價格負向扭曲意味著要素的真實價值高于其市場價格,從而為生產者提供了尋租空間,以致要素價格負向扭曲越來越嚴重,尋租空間相應就越大。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客觀上為企業提供了更為寬松的制度環境和更加廣闊的潛在尋租空間。正如林毅夫(2002)所指出的那樣,當發展中國家的政府選擇與該國比較優勢不相符合的產業或技術結構時,為了扶持缺乏自生能力的企業發展,政府必將扭曲(壓低)要素價格并用行政手段配置生產要素,這將導致市場的作用受到抑制,從而引發尋租活動。而在廣泛存在尋租空間的市場環境中,企業會更加積極與政府建立政治關聯是利用這種特殊的政治資源來謀取超額利潤并盡量確保租值不被耗散。Khwaja et al.(2005)、Claessens et al.(2008)、余明桂等(2010)研究發現,發展中國家的企業積極謀求政治關聯是為了向掌握要素分配權的政府官員進行尋租,從而攫取高額尋租收益??傊?,要素價格負向扭曲會擴大市場上的尋租空間,而尋租空間的擴大則會導致企業更加熱衷與政府建立政治關聯。
2.政治關聯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擠出效應”與“資源效應”
為了與政府建立政治關聯,企業需要對掌握實權的政府官員進行拉攏和賄賂,這些非生產性的活動需要較高的資金投入;與政府形成政治關聯也意味著政府對企業控制加強,政府官員出于政績考慮會向企業攤派政治任務,可能會引發慈善捐款、冗余雇員、過度投資等一系列問題(夏力,2013)。這些將不可避免的擠占企業研發資金,削弱企業的創新實力,這便是政治關聯對企業R&D投入的“擠出效應”。
除此之外,政治關聯還會通過以下兩條途徑消弱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第一,在市場機制不健全的發展中國家,政治關聯作為一種非制度因素,從某種程度上可以實現對市場機制的替代,廣泛存在政治關聯會造成市場秩序混亂,破壞市場競爭的公平性。那些依賴尋租活動迅速崛起的企業所面臨的市場競爭壓力會因政治庇護而有所緩解(袁建國 等,2015),這些企業的尋租行為還會對原本遵循正當途徑參與市場競爭的企業造成不良示范,導致市場創新活力以及企業創新積極性普遍下降。第二,政府對企業的研發補助在企業和外部投資者之間扮演信號傳遞者的角色(Kleer,2010),從而有助于企業獲取更多銀行貸款等外部資源以提升自身的創新實力。然而當政治關聯廣泛存在時,政府補助對象中的相當一部分企業可能并不具備創新潛力,有些企業通過與地方政府建立政治聯系來對掌握財政補貼支配權的地方政府官員開展尋租活動,借此獲得更多的政府財政補貼(余明桂 等,2010)。這將導致政府補助的信號傳遞功能弱化甚至失真,外部投資者一旦察覺到這種情況,便會對政府補助所釋放的信號更加審慎。綜上,政治關聯引發的不公平競爭會嚴重削弱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對擁有越多政治關聯的企業損害就越大。
另一方面,政治關聯對企業技術創新影響并非只是負面的。如前所述,企業積極建立政治關聯的目的是通過尋租方式獲取廉價資源。從資源基礎觀角度出發,如果企業能夠將尋租活動獲得的資源要素用于技術創新活動,則有助于企業創新能力和市場競爭力的提升,這便是政治關聯的“資源效應”。至于“資源效應”與“擠出效應”孰輕孰重則取決于企業政治關聯的特性??傊貎r格負向扭曲會通過擴大尋租空間、提高企業政治關聯動機來影響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這就是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間接作用機制。
圖1展示了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作用機制。

圖1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創新積極性的作用機制
資料來源:作者繪制。
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在要素市場上的地位以及與政府的親疏關系存在明顯不同,在研究要素價格扭曲程度對企業創新積極性的影響時,將不同所有制類型的企業放在一起討論是不適當的,因此本文試圖分不同企業所有制類型分別進行機理分析和實證檢驗。
1.要素價格扭曲程度的所有制差異
在要素價格扭曲程度方面,由于政府在金融政策上給予國有企業的優惠待遇,使得銀行等金融機構存在“所有制歧視”,國有企業在福利待遇、穩定性、社會地位等方面對勞動者具有獨特的吸引力,國有企業在資本市場和勞動力市場上比非國有企業更有吸引力,這導致國有企業的要素價格負向扭曲程度很可能比其他類型所有制企業要更加嚴重。
2.企業政治關聯及其創新影響效應的所有制差異
由于國有企業是由政府控股的,與政府之間存在類似“父子”關系,且高管通常是由政府直接任命或委派的,因而其政治關聯具有“天然性”、“雙重性”和“被動性”特征。這些特征使得國有企業無需積極與政府之間建立關系,即使其喪失高管層面的政治關聯,仍可通過國有控股企業股東這層關系來獲取資源(周林潔 等,2013)。換言之,政治關聯的“資源效應”對國有企業是沒有意義的;在“擠出效應”方面,被動的政治關聯導致國有企業背負沉重的就業、員工福利等方面的負擔,從而對企業研發資金造成擠出效應;國有企業高管的個人收益與企業長遠發展并不直接掛鉤,反而是企業的短期績效會對高管前途產生一定影響。國企高管更加傾向于濫用政治資源來謀取短期超額利潤,對于事關企業長遠發展的技術創新活動則興趣不高??傊?,政治關聯對國有企業的技術創新活動只有“擠出效應”而無“資源效應”,因此會削弱國有企業的創新積極性。
與國有企業不同的是,非國有企業并不存在國家控股,與政府不存在天然聯系,其政治關聯只能通過企業高管建立,因而具有“后天性”、“單一性”和“主動性”特征。這種主動型的政治關聯非但不會抑制企業創新積極性,反而能夠通過“資源效應”增加企業的創新資源(江雅雯 等,2011)。結合中國目前的狀況,絕大多數非國有中小型企業正是因為研發資金的匱乏而較少從事技術創新活動,而建立政治關聯則有助于企業獲得更多貸款、稅收優惠以及政府研發補助,緩解企業研發資金不足的問題,從而產生較大的“資源效應”。與國有企業相比,非國有企業面臨更加激烈的市場競爭和更為嚴苛的市場優勝劣汰法則,造成企業更加具有憂患意識和創新精神,因此在通過后天努力建立起政治關聯后,非國有企業往往會主動將政治關聯帶來的貸款、政府補助等資源用于研發創新活動,以實現企業的持續長久發展。
綜上所述,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之間在政治關聯的特性及其創新影響效應方面都存在明顯區別。國有企業的政治關聯具有“天然性”、“雙重性”和“被動性”特征,非國有企業則具有“后天性”、“單一性”和“主動性”特征。而二者在這些方面的差異性導致它們對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影響存在質的區別:國有企業的政治關聯會削弱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非國有企業的政治關聯對企業的創新活動則具有促進作用。由于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存在“直接抑制效應”,要素價格負向扭曲究竟對非國有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產生促進作用還是抑制作用則需做進一步的實證檢驗。
在回歸分析過程中,對于因變量Y與自變量X的關系,如果X不僅直接對Y產生影響,還會通過中介變量M間接對Y產生影響,那么這樣的變量關系就適合采用中介效應模型進行估計。根據前文對理論機制的分析,要素價格扭曲通過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的雙重機制對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產生影響,為對二者關系進行回歸,本文構建如下中介效應模型:
RDit=a0+a1Distit+a2Con1it+ε1it
(1)
PCit=b0+b1Distit+b2Con2it+ε2it
(2)
RDit=c0+c1Distit+c2PCit+c3Con1it+ε3it
(3)
其中:因變量RDit為企業i在t期的R&D強度,用企業研發費用占總資產的比重表示*常見的R&D強度計算公式有:企業研發費用與總資產比值,或研發費用與營業收入的比值??紤]到企業營業收入的年度變化幅度往往較大,因此本文選取前者作為計算R&D強度的方式。,說明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Distit是企業i在t期所面臨的要素價格扭曲程度,其估算方法在后文中會有詳細介紹;PCit為模型的中介變量——企業的政治關聯,借鑒余明桂等(2008)的做法,用企業高管(包括董事、監視和經理層)是否擔任過政府官員或當選過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來衡量,是則賦值為1,否則為0;εit為隨機誤差項。式(1)中的系數a1衡量了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總效應,式(2)中的b1測度了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政治關聯的影響,式(3)中c1則代表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創新積極性的直接效應。將式(2)代入式(3)可以得到:
RDit=(c0+c2b0)+(c1+c2b1)Distit+c3Con1it+c2b2Con2it+ε1it
(4)
其中,系數c2b1表示要素價格扭曲通過政治關聯對企業創新積極性產生的間接效應。由此可見,通過對式(1)、式(2)和式(3)的估計可得到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直接效應、中介效應和總效應。Conit為控制變量,其中式(1)的控制變量包括企業規模(Scale)、企業年齡(Age)、企業資本結構(DAR)以及政府補助金額(GS),式(2)的控制變量有企業規模(Scale)、企業年齡(Age)和企業資本結構(DAR)。下面對公式中的控制變量一一進行說明:
(1)企業規模(Scale)。學術界對于企業規模與技術創新之間關系的討論由來已久,但尚未形成一致研究結論。多數學者認為,企業規模與企業創新活動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隨著企業規模的擴大相應會投入更多的研發資金進行創新活動(Soete,1979;吳延兵,2007),但也有學者認為,現實中這一正相關關系并不具備統計顯著性(Scherer,1965;王任飛,2005)。企業規模同樣會對政治關聯產生影響,規模越大的企業越容易獲得政府的關注,也越有實力與政府官員搞好關系,因此本文用企業總資產的對數值作為企業規模的代理變量。
(2)企業年齡(Age)。究竟是新企業還是老企業更傾向于進行研發創新活動,一直以來都是技術創新理論討論的重點問題(Yasuda,2005;張杰 等,2012)。新企業和老企業在技術創新方面各有優勢:新企業通常更富創新意識和創業精神,而老企業擁有更為豐厚的資金和技術,從而更具創新實力。另外,創辦時間越長的企業通常擁有更為豐富的社會關系和社會活動,因而更加容易與政府建立起政治關聯。本文用樣本考察期距離企業成立日期的年數來表示企業年齡。
(3)企業資本結構(DAR)。資本結構可以衡量企業債務資本和股權資本的比例關系,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企業的償債能力和融資能力,并對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產生重要影響。學者普遍認為,高負債率會使企業面臨較大的經營壓力,企業的負債率越高,越傾向于縮減研發支出,減少技術創新活動(Faircloth et al.,2005;柴斌鋒,2011)。然而也有學者認為,負債率越高的企業越需要通過提高長期盈利能力來改善企業的資本結構,因此將更熱衷于技術創新活動(王新紅 等,2011)。另外,負債率越高的企業更需要銀行等間接融資渠道的支持,因而更加可能通過建立政治關聯獲得貸款資源。本文用企業的“資產負債率”(Debt-to-Assets Ratio,DAR)反映企業的資本結構,資產負債率用企業年末負債總額與年末資產總額的比值表示,該數值越大企業的負債率越高。
(4)政府研發補助(GS)。政府補助是當今各國政府支持企業技術創新普遍采取的激勵措施。然而對于政府補助的作用,學術界也有不同聲音,如Wallsten(2000)、Kaiser(2006) 等認為,政府補助會對企業內部R&D投入產生“擠出效應”,從而導致政府補助對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激勵作用大打折扣。為了消除企業規模對政府補助的影響,考慮到政府補助對企業技術創新活動影響的滯后性,本文采用企業年報中公布的t-1期“政府補助”占企業總資產的比值來表示t期的政府補助。
在要素扭曲程度測算方面,張杰等(2011)、楊洋等(2015)以《中國市場化進程指數報告》為基礎,間接估算出中國省際要素價格扭曲程度,施炳展等(2012)、黃鵬等(2014)則采用C-D生產函數測算出各省區(或各產業)的要素價格扭曲程度。本文借鑒施炳展等(2012)的方法,采用C-D生產函數方法來測算企業的要素價格扭曲程度,其基本思想是:由于C-D生產函數建立在技術進步的中性假設基礎之上,因此通過估計生產函數求出的要素邊際產出即為要素的應得報酬。若將其與要素的實際報酬相比,比值大于1,說明要素實際所得小于要素應得報酬,即要素價格被負向扭曲;反之則要素價格存在正向扭曲,比值越接近于1表示扭曲程度越低。
計算要素價格扭曲程度過程中需要使用的數據包括:企業的總產出、資本數量、勞動數量、資本價格及勞動價格。其中總產出Y用“主營業務收入”表示,并根據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調整為2007年價格;資本數量K用“固定資產”表示,并根據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調整為2007年價格;勞動力數量L用“員工人數”表示;資本價格(r)=利息支出/負債總額*考慮到按照此算法得到的資本價格有一半以上在0.05以下,而根據《中國統計年鑒》的相關數據,中國金融機構的法定貸款最低利率始終維持在0.05以上,因此借鑒施炳展等(2012)的方法,對于相關數據缺失或資本價格計算結果低于0.05的情況,皆用該企業所處省區利率水平高于0.05的企業的年平均利率來代替。;勞動力價格(w)=應付職工薪酬/員工人數,并根據居民消費價格指數調整為2007年價格。
為了考察要素價格扭曲對微觀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影響,本文將滬深兩市的所有上市工業企業作為研究對象??紤]到核心變量的數據可得性以及會計準則的前后一致性,將考察期限確定為2007—2015年,從而構成一個非平衡面板數據。在數據來源方面,企業R&D投入、主營業務收入、固定資產、員工人數、應付職工薪酬、企業年齡、政府補助等企業財務數據均來自wind數據庫;公司高管的政府任職情況通過各上市公司年報獲得;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以及居民消費價格指數來自相應年份的《中國統計年鑒》。表1匯總了模型中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1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數據來源:作者根據STATA軟件輸出結果整理。下同。
由表1中第四行數據可知,要素價格扭曲程度的均值小于1,最大值接近1,說明中國企業的要素價格普遍存在負向扭曲。根據本文對歷年企業要素價格扭曲程度的具體估算結果*由于篇幅限制,文中并未列出每個企業各年度的要素價格扭曲程度,如有興趣可向作者索取。,樣本考察期內中國始終存在資本和勞動力價格的負向扭曲,近年來雖有所緩解,但絕大多數企業的要素價格扭曲仍為負向的,這與大多數學者的估計結果一致。在變量的相關性方面,由表2數據可知,模型中所有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均在0.4以下,各相關系數的p值均在5%的檢驗水平下具有顯著性。進一步通過VIF檢驗發現,所有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均在10以下,且方差膨脹因子的均值僅為2.78。綜上所述,模型中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的可能性非常低。

表2 變量的相關系數估計結果
為了考察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影響效應,本文先對式(1)—(3)的基準模型進行估計。其中,由于式(2)的被解釋變量政治關聯為離散變量,因此選擇面板Logit模型對其進行估計*采用面板Logit模型估計出的要素價格扭曲的系數值的經濟含義并非“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政治關聯的影響效應(b1)”,而是“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政治關聯對數幾率比的影響效應”,用b*1來表示,二者的關系為ln[b1/(1-b1)]=b*1,接下來的實證分析正是運用這一公式來得到與b*1相對應的b1的數值。;對于式(1)和式(3)估計方法的選擇,需要確定應該使用混合最小二乘估計、固定效應模型還是隨機效應模型。通過觀察F統計量和Hausman檢驗的χ2統計量,確定選用固定效應模型對式(1)和式(3)進行初步估計。表3展示了引入控制變量前后的模型估計結果*由于篇幅限制,本文略去逐個引入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僅列出引入所有控制變量后的模型估計結果。,引入控制變量前后,模型核心變量的系數估計值及其顯著性并未發生明顯變化,本文的模型設定具有較高的穩健性。接下來將以引入全部控制變量后的系數估計值為基準,解讀各個核心變量估計結果的經濟學含義。

表3 基準模型的參數估計結果
注:括號內為估計系數對應的t統計量;*、**、***分別表示在10%、5%、1%的顯著性水平上具有統計顯著性;[ ]內為相應統計量的p值。下同。
數據來源:作者根據STATA估計結果整理。
如表3所示,式(1)和式(2)中要素價格負向扭曲的系數估計值為一正一負,且均在1%的檢驗水平下具有統計顯著性,說明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R&D強度存在顯著的負向影響,而對企業政治關聯存在顯著的正向激勵。其中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總效應(a1)為-0.1016,說明要素價格負向扭曲程度每惡化一個單位,企業的R&D強度降低0.1016個單位;要素價格扭曲對企業政治關聯對數幾率比的影響效應(b*1)為0.2308,則對應的(b1)為0.5575,表明要素價格負向扭曲每惡化一個單位,企業的政治關聯動機提升0.5575個單位;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的直接效應(c1)為-0.0697,說明要素價格負向扭曲程度每惡化一個單位,通過“要素替代效應”造成企業R&D強度降低0.0697個單位;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技術創新的間接效應為:c2b1=-0.1256×0.5575=-0.0700,說明要素價格負向扭曲程度每惡化一個單位,通過政治關聯間接引發企業的R&D強度降低0.0700個單位。綜上所述,要素價格負向扭曲會通過“直接抑制效應”和“間接抑制效應”兩種途徑對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造成不利影響。
通過觀察各控制變量的系數估計結果可以發現,企業規模對政治關聯和技術創新活動均具有正向影響,但對企業技術創新的正向激勵作用并不顯著,說明企業規模越大越傾向于與政府建立政治關聯,但并不比中小企業具有更高的技術創新積極性;企業年齡對企業的政治關聯和技術創新積極性都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創立時間較長的企業擁有較為豐厚的社會關系和物質基礎,通常比處于初創期的企業擁有更高的政治關聯動機和創新積極性;資產負債率對企業政治關聯的影響效應為正,說明負債率越高的企業越傾向與政府建立政治關聯,這與本文之前的推斷是一致的;而其對企業R&D投入的影響顯著為負,表明負債率越高的企業經營策略越保守,從而不太熱衷于風險性較高的研發創新活動;政府補助對企業R&D強度存在不顯著的正向作用,說明政府研發補助資金在落實過程中確實存在嚴重的“擠出”問題,政府補助的創新激勵功能有待進一步加強。

表4 2SLS模型的參數估計結果
注:{ }為Cragg-Donald Wald F統計量對應的Stock-Yogo檢驗臨界值(10%顯著性水平下)。下同。
數據來源:作者根據STATA估計結果整理。
本文中介效應模型三個公式均有可能存在因雙向因果關系導致的內生性。首先,要素價格扭曲與企業R&D強度關系,企業研發強度提高(即研發積極性的增強)有助于提升企業的技術創新水平和生產效率,當工業企業的創新實力和發展水平普遍提高時,便會對產品和要素市場的市場化水平形成倒逼效應,促使政府加快要素市場化改革的步伐,從而為企業進一步發展營造公平、便利的市場環境,這將有助于要素價格絕對扭曲程度的緩解;當然,企業創新能力的提升也可能對要素價格扭曲造成不利影響,因為隨著創新能力和競爭力的提升,企業將擁有更加豐富的冗余資源,促進企業尋租能力的提升,從而可能引發更為嚴重的要素市場尋租行為和要素價格扭曲問題。其次,企業的政治關聯同樣可能對要素價格負向扭曲造成反向影響,具體原因在于:企業會利用政治關聯進行尋租活動,游說政府官員壓低要素價格,從而加劇要素價格的負向扭曲程度??傊?,中介效應模型存在內生性風險,為此需要構造恰當的工具變量對模型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估計(2SLS)。

為了考察不同所有制企業中要素價格扭曲、企業政治關聯及其技術創新影響效應的差異性,接下來按照企業所有制類型不同將所有樣本企業劃分為國有企業子樣本和非國有企業子樣本兩類。其中國有企業包括wind數據庫中的中央國有企業和地方國有企業,非國有企業則包括民營企業、外資企業以及公眾企業。模型估計方法與總樣本相同,參數估計結果分別列于表5和表6。

表5 國有企業子樣本的固定效應模型估計結果
數據來源:作者根據STATA估計結果整理。下表同。

表6 非國有企業子樣本的固定效應模型估計結果

在具體數值方面,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國有企業R&D投入的總效應a1和直接效應c1均大于非國有企業,說明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國有企業技術創新積極性的不利影響大于非國有企業;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國有企業政治關聯的影響效應b1小于非國有企業,說明要素市場價格負向扭曲程度趨于惡化時,非國有企業會更加積極主動地與政府建立政治關聯,以此來獲取廉價生產要素。各控制變量的系數估計值在不同所有制企業也存在一定差異,即企業規模對國有企業R&D強度的正向影響效應大于非國有企業,原因可能在于:大型國有企業通常需要接受國家強行攤派的科研計劃和任務,客觀上有助于其研發強度的提升;企業年齡對R&D強度的正向影響效應不存在明顯的所有制差異;資本密集度對國有企業R&D強度的正向影響效應明顯小于非國有企業,因為國有企業背靠政府這棵大樹,無須擔心債務負擔的不良影響,而非國有企業則是自負盈虧的自主經營主體,對債務負擔具有較高的敏感性;政府補助對國有企業R&D強度的正向影響效應小于非國有企業,可見政府研發補助對非國有企業的效果明顯優于國有企業。企業規模、企業年齡以及資本密集度對國有企業政治關聯的正向影響均小于非國有企業,這是因為國有企業的政治關聯具有“天然性”和“被動性”,外部因素的變化對其政治關聯動機的影響很小,而非國有企業的政治關聯則具有“后天性”和“主動性”,企業規模的擴大、企業年齡的增長都有助于提升企業尋求政治關聯的能力,企業資產負債率的提高則會刺激企業對政治關聯的需求,從而激勵企業積極建立政治關聯。
通過對中國工業上市公司面板數據進行中介效應模型回歸,得出以下主要結論:中國要素市場存在資本價格和要素價格的負向扭曲,并通過“要素替代效應”直接減弱了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要素價格負向扭曲還通過政治關聯的“擠出效應”和“資源效應”對企業的創新積極性產生間接影響,且“擠出效應”大于“資源效應”,因而對要素價格扭曲的創新抑制作用存在負向調節作用,即企業政治關聯加劇了要素價格負向扭曲對企業創新積極性的不利影響;政治關聯的間接效應的方向性存在所有制差異,國有企業政治關聯的間接效應屬于“部分中介效應”,因而政治關聯對要素價格扭曲的創新抑制作用存在負向調節,非國有企業政治關聯的間接效應則是屬于“遮掩效應”,因此政治關聯對要素價格負向扭曲的創新抑制作用存在正向調節功能。
首先,要深入推進要素市場化改革,為企業的技術創新活動營造公平競爭的要素市場環境。由于現階段中國要素市場存在資本價格和勞動力價格的雙重負向扭曲問題,不僅通過“要素替代效應”直接削弱了工業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還通過政治關聯的“擠出效應”和“資源效應”對企業的創新積極性產生間接影響。為了提升中國企業的技術創新積極性,就需要完善外部市場環境,提高要素市場化水平,使得要素價格能夠真實反映其市場價值,并讓不同類型的企業享有同等的市場地位。具體而言,可以從以下幾方面著手:第一,加強利率市場化改革,減少行政干預,使市場利率盡可能反映資本要素的市場價值;第二,建立工資增長長效機制,提高勞動者議價能力,不斷縮小工資與勞動力邊際產出回見的差距。
其次,強化對政府公職人員的約束和監督,減少企業尋租空間。企業經營者對政府官員的“尋租”行為、政府官員通過濫用職權所進行的“設租”、“創租”行為以及政府規制過程中的“規制俘獲”行為都會導致尋租空間的擴大和政治關聯問題加劇。為此,在完善市場機制的同時,政府還應加強對內部公職人員的培訓和監督,規范政府選人、用人機制,完善相關制度,杜絕“創租”行為,壓縮“尋租”空間,從而減少企業對政治關聯的依賴,引導企業通過公平競爭而非尋租的方式實現良性發展。
最后,在創新激勵政策制定過程中,應當更加關注企業的所有制差異。對于國有企業,要適當減少對其研發創新活動的行政干預和任務攤派,激發國企高管及員工在創新活動中的主觀能動性,從而提升國有企業自身的技術創新活力和創新效率;對于向來處于政策弱勢的非國有企業而言,則應在政府補助、貸款、稅收優惠等方面給予更多的政策支持,幫助其克服資金和制度層面的障礙,增強企業的創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