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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驥才:文化痛疼了,你要先痛疼

2018-09-01 08:33:42馮驥才
流行色 2018年2期
關鍵詞:文化

馮驥才,祖籍浙江寧波,1942年生于天津,當代作家、畫家、文化學者。現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專家委員會主任,國家傳統村落保護專家委員會主任,天津大學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院長與教授。

文化疼痛了,你要先疼痛;如果文化疼痛了你還不痛,那就壞了。我們太不在乎我們自己的文化。我們連文化人都不在乎我們自己的文化,還老說我們的文化博大精深,這是不是有點虛偽呢?知識分子在整個文化自覺里面應該有一個概念,就是文化先覺。

縱橫:馮先生,您在20世紀80年代發表的小說《神鞭》《三寸金蓮》影響極大,其主旨是批判中國傳統文化的“劣根性”,而您從90年代開始從事民間文化遺產的保護卻強調傳統文化的保守和傳承,從表面上看這種態度是矛盾的,邏輯上并不自洽,您自己是如何看待這種矛盾的?

馮驥才:問得非常好。我寫《神鞭》《三寸金蓮》,實際上是反省我們文化負面的東西。國民性中負面的東西。魯迅先生早就做過很深刻的反省,對傳統文化中負面的內容展開過批判。我做民問文化遺產保護,是保護傳統文化。前者是批判,后者是保護,這兩個東西是不是沖突呢?我也想過,實際上這是一個問題的兩面。因為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它既有優根,也有劣根。魯迅先生當時提出國民性問題,是想催動國人的自省。魯迅先生對國人的態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要讓國民有一種清醒的自我反省,這也是要喚起一種文化自覺。他從文化的負面入手,指出我們身上有垢病,這個病是封建性的東西。

我80年代對傳統文化劣根的批判和90年代對傳統文化優根的保護,實際上是一體的,是一體兩面。80年代要進步,需要從國民性的角度來進行自我批評,求得自身的解放與健康的進取;90年代做的事是保護文化遺產,是在開放中怎么保持自己身上優秀的東西,不丟掉自己偉大的傳統與本色,這兩個是一碼事。80年代強調國民應該自省,要看到我們身上的問題,因為這些不好的東西會妨礙我們開放與進步,就像魯迅寫的阿Q身上那類東西,我們需要這樣一種自省與自覺;到了90年代,我們需要對傳統文化中好的東西保持一種自覺。這二者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面,所以我很容易就轉過來了。

縱橫:從五四時期到現在,思想界對傳統文化抱著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或者全盤否定,或者全盤接受,您從文化自覺的角度將對立的二者統一于一體,這是一種思想貢獻。那么在實際過程中,您從內心深處是怎樣從文化批判轉向文化保護的?

馮驥才:90年代的文化保護基于一個時代大環境,就是我們把自己文化中好的東西忘掉了,我們不知道我們的文化好在哪兒。魯迅那個時代是不知道我們民族的問題在哪兒,我們的負面在哪兒;現在是不知道我們民族好的東西在哪兒。為了急速地擺脫貧困,得到物質的豐富,取得經濟的高速發展,我們忽視了精神性的東西,把我們民族優秀的東西像潑水一樣,連同孩子一塊兒潑出去了。“文革”期問,我們是惡狠狠地毀掉了我們文化中好的東西;改革開放期間,我們是樂呵呵地扔掉了我們文化中好的東西。

而且,這個時期我們對外開放,國門大開,外來的東西紛紛涌入,文化也跟著一塊進來了。這個文化主要不是西方精英的經典文化,大部分是商業文化和消費文化,比如各式各樣的時尚品牌、NBA、超市、迪士尼、好萊塢、漢堡包、動漫等。我們來不及對這些外來文化進行挑選,整個一套東西就一股腦兒地進來了,彌漫了我們國民的精神。我們的年輕孩子,腦子里全是這些東西。

體現在城市建筑上,就是不分好壞,不分有沒有價值,認為只要是舊的都不好,全要蓋新的,全要玻璃幕墻。我當時寫過一篇文章,叫做《中國城市的再造》,因為在90年代很短的時間內,我們600多個城市以很快的速度基本變得一模一樣。把自己原來的城市從地球上抹去,重新建造一個新的城市,這種情況全世界都沒有。世界上除非遇到特大的地震或者是戰爭(比如說二戰的時候,像華沙、杜塞爾多夫這些城市再造),很少聽說把一個城市樂呵呵地拆除重造,好像這個城市沒有發生過歷史一樣。

縱橫:著名文物學家謝辰生先生說過,北京城城墻的拆掉,不是北京被毀得最厲害的,城墻拆了北京城還在,毀得最厲害的是90年代。

馮驥才:對,真正代表北京的并不是北京的幾個符號,不是天壇、故宮、頤和園,而是那些四合院、胡同,以及四合院和胡同里的文化。但我們一下子就把它們全拆了,城市傷筋動骨地改變了,歷史中斷了,魂兒散了,表面看也就沒有自己的特色了。這時我們才發現,對自己城市的自豪找不著憑借了,城市的文脈斷了。不僅北京,各地全是如此。幾千年來不同民族、不同地域創造和積淀的深厚和各具特色的文化,被輕易地拋棄了,都被當做過時的、無用的東西拋掉了。我們干了多蠢的事,多沒有文化的事!

一個多月前我到白洋淀去了一趟,回來后我寫了一篇文章,叫《白洋淀之憂》。白洋淀原來的房子非常有特點,都是平頂子,糧食等東西都在房頂上曬,房頂周圍一圈女兒墻;房子與房子很近,鄰居問串門的時候從我家邁一步就可以到你家。白洋淀漲水時,一樓容易進水,人們就搬到房頂上去。這兩年白洋淀為了搞旅游,把原來的房子全拆了,全蓋成了徽派建筑,而且每個村莊外邊居然壘了一個花園式的墻、蘇州園林式的墻,粉墻灰瓦,中間做成各式花窗,菱形的、圓形的、扇形的,完全是江南特色。還有一個村子,請來美院建筑學院的一位博士設計,這位博士曾經在日本學建筑,喜歡日式建筑,所以就蓋了一片日式房子。白洋淀是抗日根據地,是雁翎隊出沒的地方,這么干是不是太荒唐?直到現在,我們的歷史文化還在遭受破壞!

這里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對優秀傳統文化背后精神的忽視、對精神價值的忽視,一切都服從于市場的需求,好像我們的文化只有能夠賣錢,才是有用的。今天仍然是這樣。在中央文史館成立60周年紀念的時候,我在人民大會堂跟溫總理當面說,我們600多個城市沒有了。從2000年到2010年,我們一共消失了90萬個村落。原來是360萬個村落,到2010年只剩270萬個,可怕的是,到底消失了哪些村落我們并不知道。我對溫總理說:“汶川地震的時候,大禹的故鄉淹沒在堰塞湖底,您不是很著急嗎?中華民族何止一個大禹的故鄉,在我們還來不及對村落的歷史逐一問一問的時候,這些村落已經沒有了。”應該承認,我們沉甸甸的歷史已經變得“稀薄”了:我們中華民族非常雄厚的、燦爛的、密集的文化,正在被快速地稀釋,但是沒有多少人為她著急。我們不是文明古國、文化大國嗎,為什么沒多少人為文化的命運著急?

縱橫:是什么機緣促使您開始民間文化遺產保護行動的?第一次保護行動是在哪一年?

馮驥才:90年代初我畫了一批畫,我在這些畫里放進了自己一些新的想法,我很想給人們看看,就到六個城市巡回展覽。在上海展覽的時候,《文匯報》和《解放日報》的幾個記者朋友對我說,馮驥才,領你去看一個地方,特別好玩。我問哪里,他們說周莊,剛過完900歲的生日。我問還有什么,他們說還有個沈萬三的故居。我小時候就看過沈萬三的連環畫,很有興趣,就一塊兒去了。

到這個村莊一看,900歲生日過完,已經恢復平靜。這是一個原汁原味的老村莊。因為是冬天去的,地上濕漉漉的,苔蘚還有點綠,房頂和橋欄上都有苔蘚。那天下著霧,站在橋上,可以聽到空中有鳥飛過,橋底下有船劃過的聲音。我在那兒站著,就跟夢一樣。這時我看見遠處一座小小的房子,在河邊,很美。當地人跟我講,這是柳亞子的“迷樓”。柳亞子當年跟沈鈞儒搞南社,常在這里聚會,交換進步思想。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女兒,在這兒開了一個茶樓。

他們說,你很幸運,這個房子你要不看的話,很快就要拆了。我問為什么要拆掉呢?他們說現在周莊人都把自己在當地的老房子賣了,賣了以后把木料拆下來,在鎮外找一塊便宜的地蓋新房,人們都這么干。這個迷樓店主也想把房子賣掉。我問賣多少錢?他們說不貴,也就幾萬塊錢。我當時一聽就有點著急。這是很自然的,在沒有經過什么思考的情況下,就是一種很自然的感情。我跟朋友說,這個房子我買了吧,我的畫正在上海美術館展覽,有人要買畫,我說我不賣畫,但為了這個迷樓,我愿意賣一幅畫。一幅畫可以賣幾萬吧,賣了之后我把錢給你們,你們把這房子買下來,作為《文匯報》接待客人的地方。回到上海,我就把一幅畫一一《太白詩意》賣給了一個臺灣人,賣了多少錢我忘了,反正是幾萬塊錢。

錢給房主以后,他說賣低了,得賣15萬。我說好,我再賣畫。但是還不行,賣主又要30萬了。當時30萬可是非常高的價錢了,90年代初房價這么高是很離譜的。這一來我就跟他較上勁了。后來當地的負責人跟我講,馮先生你放心吧,這個人不會賣這個房子,因為他也知道這個房子有價值。就這樣,迷樓給留下來了。去年我這兒的一個攝影師還去迷樓給我拍了幾張照片。

這是我的第一次文化遺產保護行動。盡管我還沒有付錢,但是開始做了這么一件事,這是1991年12月份的事。

縱橫:保護周莊的迷樓是個很美的故事,聽說您緊接著又賣畫給應昌期先生,修繕了唐代詩人賀知章的祠堂?

馮驥才:1992年3月,我回老家寧波辦畫展。展覽期問,當地政府有關人士說,馮先生,在月湖邊上有一個特別好的房子,是賀秘監祠,唐代詩人賀知章的祠堂,政府想把它改造好以后交給文聯。如果你整個修繕了,這房子就給你。修繕費用大概需要20萬元。

當時如果沒有那20萬元,這房子可能就拆了。我到那兒一看,覺得非常好,很有味道。房子后邊臨著湖水,有一個小院子,格局很好,典型的徽派建筑。我說這樣吧,我正好在辦展覽,就把我展覽中6尺對開的大畫拿出五幅賣了,4萬一幅,賣了以后錢給寧波文聯。他們說行。沒過兩三天,臺灣著名企業家、應氏圍棋計點制創始人應昌期來了。他一看,特別喜歡一幅《老夫老妻》的畫。這是我的一個典型題材。“文革”期間,我的生活很難,我跟愛人一起住著一個很破的房子。有一天我畫了一幅畫,一片風雪飄飄的樹林,一棵大樹里邊藏著一對小鳥,我說咱倆就像風雪里邊的兩只小鳥。1976年地震,我們家房子塌了,那幅畫還掛在墻上,我就把它摘下來了,這幅畫對我有特別的意義。我對應先生說,那我給您重畫一幅吧。畫完以后拿給他看,應先生說,這就是我跟我妻子的一輩子,我們經歷過很多艱難,特別有感觸,我要了。當時他掏了10萬元。很快這幾幅畫就賣完了,籌到20萬元,把賀知章的祠堂修繕好了,交給了寧波文聯。現在我每次回到寧波,必到這兒去一趟。

這都是我文化遺產搶救的前因。我找到了一個方式,就是賣畫。

縱橫:這兩件事情干得漂亮,可以說是源自一個作家和畫家的內心情感而觸發的本能的行動。90年代中期,天津進行“舊城改造”,您又挺身而出,留下一個老城博物館。聽說還“冒犯”了李瑞環主席?

馮驥才:1994年,天津報紙忽然發了一條新聞,說是天津城區要進行舊城改造。天津有600年的歷史。1404年明成祖朱棣把首都遷到北京之后,天津建的城。它的文物非常密集,非常多。雖然義和團運動的時候,八國聯軍把它炸得面目全非,但是一些好的東西還在。

當時老城里的人民生活條件很差。這城五六百年沒有人修,一代代人住在那兒,房子都是磚木結構,很容易爛,很容易壞。政府要改造,我覺得是出于好意。但是這城里邊還有很多珍貴的東西。

有一次開政協會議,我跟李瑞環主席說,有一個不好的詞,叫“舊城改造”。如果說“老城改造”,我們起碼還知道這老城里還有好的東西,但“舊城改造”呢,首先想到的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而且“改造”都是針對不好的東西而言的,例如知識分子改造、勞動改造等。如果說“老城修繕”就好得多。李瑞環說,“舊城改造”這詞是我發明的。當時那可是大會,四百多人啊。我跟李瑞環說:“冒犯了,主席。”李瑞環就笑了,說:“你這話是對的。當時我們沒有這個覺悟,我們想解決的,就是老百姓的生活問題。你們現在這個觀點是對的。”瑞環的氣度我是真心佩服的,他是我的老市長,跟我們文化界的感情很好。后來我在天津做了很多事情,他都是支持我的。他甚至跟天津市長說,你們要聽聽馮驥才的意見。

這個老城當時承包給了一個香港商人做改造,他預備把這個城鏟平,改造成“龍城”。我就跟市里邊提意見,可是市里邊接受不了,說已經定了,沒有辦法。我當時在天津文聯當主席,我就跟攝影家協會主席說:“咱們組織一個純民間活動,請攝影家采風,我掏錢。”錢從哪里來呢?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賣字賣畫,這是從周莊和寧波留下的“老法子”。但是當時很慘,房管局、城建局、規劃局的那些領導都要畫,而且都要三張,本人一張,秘書一張,司機一張。這些人我全得給,因為我需要他們支持我。做什么事呢?一方面,盡量保住一些重要的歷史建筑,一方面就是把整個老城考察一遍,記錄下來,別最后把它鏟平了后人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們把整個天津老城里里外外考察了一番。那時候我就是整天畫畫、寫字,所有的活動經費全由我個人掏錢。對天津老城的考察前后歷時兩年多,1996年年初結束的。

在老城開拆之前,我找到天津市副市長王德惠,我說老城馬上就要拆了,您能不能留一棟房子建一個老城博物館?他問博物館怎么運行,我說由南開區政府負責,我已經找他們談過。他問博物館的東西從哪兒來,我說搞一個捐贈,我來號召老百姓捐東西。凡是屬于老城記憶、老城標記、老城特征的,都可以,家具、生活物品、照片、資料、書信文獻都可以往里捐。只要老百姓捐,誰捐了誰都會惦記這里,他的感情跟老城就不會分開。他說你這個主意挺好,我支持你。那時候老城已開始動遷和搬家,我就在老城里買了一批東西,有磚雕、牌匾、家具。我還在博物館房子前邊開了一個會,會上我講了為什么要建一座老城博物館,然后我第一個把東西捐出來。在短短幾個月內,博物館就收了幾千件老百姓捐的東西,老城博物館就建起來了。現在這座博物館還在老城保護下來的十字街上。

縱橫:在搶救天津老街——估衣街時,您跟市里面直接叫板,過程十分激烈,雖然以失敗告終,但您以民間文化遺產保護者的嶄新形象進入了公眾視野。這個時候,在文化遺產搶救上,您已經相當自覺了吧?請您講講這個過程。

馮驥才:1999年快到春節的時候,我們想在天津最老的一條街搞一個元宵晚會。這條街叫估衣街,后來叫文化街,天津市重要的商業鋪面都在那兒,有謙祥益、青云棧、瑞蚨祥等老字號,鋪面都非常漂亮,有點像北京大柵欄,有700年的歷史,比天津城還要早,先有估衣街,后有天津衛。

就在我們要搞活動的時候,忽然看到公告,估衣街都貼滿了,說要在一個月之內把估衣街拆掉,所有的店鋪停水停電。我就跟市里邊提意見。

說句實話,估衣街的保護在當時是非常難的,后來爭論得很厲害。

保護估衣街,我也是不顧一切。市委書記張立昌很不高興。估衣街上有個天津總商會老建筑,是中國僅存的五四運動的遺址,是周恩來和鄧穎超演講的地方。當時天津學聯副會長馬駿組織學生運動,讓總商會也行動起來,可商人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愿意罷市,馬駿就拿頭撞了總商會戲臺的柱子——后來拆的時候沒人知道這柱子的歷史,我花200元很便宜就買下來了。這個柱子是一代青年人的熱血。我當時建議把總商會留下,同時把謙祥益、青云棧、山西會館都留下……我提出各種方案,他們都不接受。我只好重點保護謙祥益,因為謙祥益是文保單位。

后來張立昌來文聯開座談會,我們文聯的書記提前跟我打招呼說:“你不要再提估衣街了,因為張立昌在市里開會的時候當面跟我說了,這估衣街是你們文聯管的嗎?”可是在座談會上我不能不說,我還是說了。我說,估衣街是重點文化保護單位,是木結構的房子,現在停水停電,如果一旦失火,誰負責任?不能停水停電,估衣街是必須保留的。我態度很堅決,但說得很平緩,也沒有火氣,我講我的道理。在道理面前他們都沒詞兒了,誰也沒出聲就散會了。

說完以后,郵局就找我,說我們支持你,咱們出一套估衣街的明信片,把估衣街最后記錄下來,留個紀念。我寫了一些對聯,做了一套估衣街的明信片,準備在估衣街上的郵局發行,我簽名。可是報社不給發消息,因為他們已經接到通知:這段時問關于馮驥才的各種保護行動不許報道。我被“封殺”了。正好這時天津電臺在做一個關于消防大隊的節目,這個消防大隊是我們文聯經常采訪的單位,他們請我去講話,結尾時他們問馮先生最近在干什么,我說在做一套珍藏估衣街的明信片,幾月幾號我們將在估衣街郵局發行,希望大家來,東西很珍貴。估衣街郵局是天津市最老的郵局之一,現在還保留著最老的圖章,我說非常值得去。

到了那一天,我去了,一看估衣街郵局門口貼了一個公告,說那個地方要拆了,房子不安全,誰也不能進。當時我就決定在估衣街街口的另一個郵局搞,老百姓就跟著去了。

那個隊伍排了有三條街,正好那天相聲演員牛群在天津,我說牛群你幫我一塊簽名去,我倆簽了三個小時的明信片。簽完名以后,我很激動,就到估衣街街中心拉了幾個木頭箱子,站在箱子上講估衣街的歷史。我說我們要愛惜我們的城市,這個街拆走的時候,好的東西必須留下來,要給城市留下來。

之后,市里邊請我和一些專家、政府相關部門人員還有開發商在市政府開了個會,王德惠主持。他說,市里決定要用保護性的辦法來解決估衣街的開發問題,叫保護性開發;估衣街六個珍貴的建筑要保留下來。還說,開發商幾乎犧牲了幾千萬的利益來支持市里這個活動。之后他點名讓我也說一說。我說,德惠市長講的保護性開發很好,這證明我們政府有文化的眼光,開發商當然應該支持;但也不能說開發商犧牲了幾千萬,你要拆天安門不讓你拆的話,你能說犧牲了幾百個億嗎?后來估衣街流傳一句話,叫“馮驥才加上謙祥益,××(開發單位)損失一個億”。有人提醒我說,馮驥才你小心啊,你叫人少賺那么多錢,小心有人拿磚拍你。會后我特別高興,專門寫了一篇文章支持此事。

此后不久,法國科學院的人文基金會請我去法國,他們知道我在做城市文化保護,希望我跟巴黎的城市規劃學者、建筑學家、藝術家見面,同時也讓我看看法國的古典建筑到底是怎么保護的,城市是怎么保護的。在法國,我了解到雨果、梅里美、馬爾羅他們關于城市保護的許多觀點,了解到他們上世紀60年代的“文化普查”和文化遺產日,對此我做了很多研究。

在法國待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忽然接到一份傳真,是估衣街的店主集體發來的,每個人都簽名蓋了章。大概意思是說,在我走了以后,他們說趁馮驥才走了,趕緊拆,結果就拆了。我當時沒想到會這樣,政府不是說要“保護性開發”嗎?政府說定的還會不算嗎?我托熟人去打聽,結果他們告訴我確實拆了,政府答應不拆的那幾座建筑也開始拆了。我還托人找王德惠,也沒有消息。我很著急,很快就踏上了歸程。回到天津第二天我就到了估衣街,到現場一看我就傻了,整個估衣街一片平地,全是廢墟,全拆了,到處都是鏟車、吊車。原來說的那六個建筑,只剩謙祥益的一個門臉,它的另一半也拆掉了,像青云棧、山西會館、總商會也全都拆掉了,一片瓦礫,什么都沒有了。

我當時嘩地一下眼淚就流出來了,情不自禁地哭了。面對北京記者的提問,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最后只能喟然長嘆。這些歷史建筑一旦拆掉就沒法恢復了,就算恢復了也不是歷史了。后來《中國青年報》的記者寫了一整版文章,反響很大,叫《馮驥才哭老街》。我把搶救估衣街的整個過程也寫了一本書,叫《搶救老街》,但這書在天津不許賣。

后來,有一次我跟海南省委原書記羅保銘一起吃飯,他跟我說,你的“封殺”被解禁了。我說怎么解禁了呢?他說,瑞環回來了,把張立昌和李盛霖叫去了,說他們做得不對,馮驥才的話是對的,他們應該聽。

但拆了的建筑不可能再復原。習近平總書記有次在城市工作會議上講到,一個城市要注意自己的文脈。我覺得這個概念特別對,城市不僅是文化遺產,文化遺產是平面的東西,文脈是縱深的東西。

投身民問文化遺產的保護,我覺得我是被時代逼迫的,當然也是由衷的。我認為這是命運。到2000年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和文化已經融為一體,就是說從情感上、使命上,我已經把這件事情當作天職來做了,不知不覺地反而把小說放下了。從一開始的自發行動,到后來的主動投入,我覺得離不開我作家的身份和作家的立場。作家的立場,它不僅是一個思想的立場,而且還帶著一份濃厚的情感。如果是一個純粹的學者立場,恐怕沒有那么大的社會效應,也不會投入那么多的情感。作為一個作家,僅僅把文化作為關切對象是不夠的,你所要關切的文化是人的文化,你所關切的是人,是人對城市的一種自豪、人的一種最珍貴的歷史記憶、人的一種鄉土的情感。當文化疼痛的時候,你才會動心;你動心的時候,老百姓才會跟你有心靈的呼應。

縱橫:2001年,您到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擔任主席,從某個角度可以說是官方對您從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的一種肯定。這個平臺對于您開展活動亦有益處。可我們聽說這事并沒有那么理想,實際情況是怎么樣的?

馮驥才:2001年,中國文聯找我談話,說想讓我到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去當主席。一方面,他們說這是中宣部的意思,中央的意思。另一方面,他們說我寫作里有很多東西跟民間文化關系密切,我又喜歡民間藝術、在民間文化方面涉獵廣泛,還真找不著像我這樣的一個人。

到了中國民協,我說我要到各省去看看。民間的各種東西我都有興趣看,比如木版年畫、剪紙、皮影、民間戲劇、民間文學、民間的手藝和作坊等。但一看才知道,我們的民間文化比我們的城市文化還慘,風雨飄搖。

很多的民間文化原來我就知道,比如說我小的時候就知道河北保定白溝的玩具特別好,可到了白溝一問,當地人基本上沒人知道,只知道賣皮包、賣劉曉慶唱歌的盤。

一些地方的歷史文化被破壞得很厲害。我曾經把中原的開封、洛陽、鄭州跟意大利的羅馬、佛羅倫薩、威尼斯做過比較,基本沒法比。人家那個城市的歷史,完全是被敬畏、被尊崇的,歷史是閃光的,人充滿了一種歷史的光榮感和驕傲感,人跟歷史全部是溝通的,很神圣的感覺;而我們基本跟歷史是沒有關系的。有次到鄭州,我去到那個商代古城,在那古城土墻上面,到處都是人們扎著大鐵棍子在擺攤賣東西,歷史文化全毀了,就好像中國歷史沒有發生過一樣。洛陽也一樣,你根本找不著所謂九朝古都的歷史感,都處于一種完全沒人管的狀態。

我情不自禁覺得要做一件事,這件事遠比搶救天津老城要大得多。我當時提出,要對960萬平方公里56個民族的一切民問文化做一個地毯式的調查。我提出一個概念,叫“一網打盡”。我在明確地把這件事提出來以后,民協認為很提氣,但是他們認為這事必須先得到中央的認可,中央不認可這個事是很難做成的。

于是,我跟中國文聯黨組書記李樹文一塊去中宣部商談此事。部長丁關根很重視,當時所有副部長也都到了,劉云山、李從軍、劉鵬等幾個人全都在。我講了兩個小時。丁關根也挺有意思,他先是用主持人王志那種風格反問我:“有那么嚴重嗎?”后來他認真聽過之后,很鄭重地說:“這個事我們應該做,的確是很重要的事情。”

但具體怎么個做法呢?有人說最好跟文化部聯系,這個事國家得支持,財政也得支持。后來我就到文化部去講,部長孫家正很重視,開了一個會,所有的司長全參加了。我在那兒又講了兩個小時。講完以后,孫家正當時就定下來,由文化部和中國文聯合作此事,搶救中心就放在中國民協。我當時覺得這個事基本就成了。

但后來事情又有變動,政府把這個搶救中心從民協改放在了文化部轄下的中國藝術研究院,讓我掛一個中國民間文化搶救工程副主任的頭銜。可當時也有一個犯愁的事,就是說事情屬于文化部管了,但中國文聯和民協如果要搞活動,文化部卻不能夠下文件,因為不屬于一個系統的。這樣各省文聯和民協是沒有紅頭文件的,沒有紅頭文件,各省就沒辦法接這個事。中國文聯找過中宣部,中宣部也不能為此事發文。這就等于把我放在了孤島上,我到任何省辦事,第一沒有紅頭文件,第二沒有經費。中宣部后來把這件事放在國家社科基金里立項,經費只有30萬元,財政部把款撥給了文化部,文化部卻不給文聯,文聯就沒錢給民協。

我在全國各地任何地方演講,既沒有錢,也沒有名義,名不正言不順,怎么辦呢?我想出一個辦法,就是把兩個概念分開。文化部后來把這個工程改了,不再叫民問文化遺產“搶救工程”,而叫民間文化遺產“保護工程”。我說,文化部是對的。政府沒法做搶救工作,因為搶救是專家的事,政府應該做保護,因為政府是文化遺產的主人。那么我們可以先搶救,把搶救的東西交給政府。所以我們之后做的事,就是到下面幫助各地方政府去搶救。我幫助文化部做國家非遺名錄,然后把搶救來的東西放入國家非遺名錄,這樣這些東西就保護下來了。

雖然這下名正言順了,可是沒有錢怎么辦呢?還是老辦法,成立基金會,賣我的畫。我搞了幾次義賣,在天津搞過,在北京現代文學館搞過。在蘇州的那次義賣我感受最深。我是在南京搞完義賣以后到蘇州的,我特意留了一些畫到蘇州,在貝聿銘設計的那個美術館搞了一個展覽。當時王立平、王石他們都去了,朋友們都來支持。在那個展覽會上,畫很快就賣光了。我問賣了多少錢,他們說300多萬。我說,好,我現場捐獻,就在大廳里邊把這錢捐出去,一分不少,全部捐了。

之后,人都走了,我跟攝影師說,我在屋子中問站著,你給我照一張相,我跟我的畫照張合影。這些畫都是我自己的心血,我喜歡我的畫,誰都不知道我把這些畫賣了是一種什么感受。后來我說,我做民問文化遺產搶救有一種悲壯感。

縱橫:有人將您的行動比喻為堂吉訶德式的戰斗,您也常感孤獨和失敗。從現代化歷程來看,以農耕文明為內核的傳統文化將不可避免地衰落,而您的“臨終搶救”又具有人類文明高度的價值和意義,回首這段歷史,您如何評價?對這項事業的未來您有何展望?

馮驥才:我有時為中國民間文化遺產的消亡感到悲哀,但也時常被老百姓對自己文化的熱愛所感動。記得有一次,我們為了做一個搶救手冊,組織一批專家到山西后溝村做調查。調查做完以后,他們要開一個會宣布這個地方可以旅游了,他們把我叫去了。我在村里的戲臺上做了個演講,演講下來后,忽然從人群中走出幾個老太太,她們拿著筐,里面全是棗子,就往我兜里使勁塞棗子。當時山西的領導說了一句話:“馮驥才,你們成八路了,老百姓對你真不錯。”

下到民間以后,看到老百姓熱愛自己的文化,有了這樣的覺悟,心里真的是無比欣慰的。因為他們能理解你,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

有人說,以后將會有人因為你對文化遺產的保護而知道你、記住你,可我說,因為這些知道我沒有用,我的名字永遠是留在我自己的作品里面的。巴金說過一句話,作家的名字是留在自己的作品里的。如果這20年我專心寫作,我想我能寫出一些我自己喜歡的作品來。我的名字留在那兒,那才是我的。你現在說巴金,不是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家》《春》《秋》嗎?說普希金,不是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詩嗎?法國有個著名作家叫儒勒·凡爾納,他在里爾捐了一座博物館,可誰知道他的博物館呢?人們記得的還是他的《八十天環游地球》《地心游記》《格蘭特船長的兒女》這些作品。博物館是他的心血,但沒有多少人知道。

但不管怎樣,這個心是我的。對文化遺產搶救,我有兩個感覺。一個是有一種悲壯感,同時也是一種享受。因為悲壯的東西是純精神的,你為一個你認為很神圣、很美好的事情貢獻了自己的精力和努力,這個悲壯是很美好的一種東西。還有一個很遺憾的東西,就是失敗感。有一個記者曾經跟我說,馮驥才,實際你做了一件壞事,很多的文化是快消亡了,但是沒人注意到它,它還能在那兒茍延殘喘,還存在著;你一喊,大伙都注意到了,都想拿這東西換錢,把這東西改得變了樣了,這東西反而沒了。比如一座房子,不管它原來挺好還是挺破,它畢竟是一個真的東西,來個人換一個好看的柱子,刷一口漆,原來的東西就沒有了,被你那么一折騰,反而給折騰壞了。

有時候我想,我們只是做了我們這個時代人該做的事,我們畢竟喊出了這個時代知識分子符合科學規律的聲音,這是一個知識分子應有的良心。其次,我們還是喚醒了一些人的自覺。記得有一次,我被安排到人民大會堂講文化自覺,那天我本來是要去臺灣的,可人家說你不能去,賈慶林主席聽說你要來演講,說要到現場去聽。我在人民大會堂講了以后,賈主席覺得講得挺好,因為講到了文化的自覺。

我認為文化自覺有四層意義:第一層屬于知識分子層面,知識分子先要自覺,因為你是做文化工作的,對文化是最敏感的,你首先應該站在第一線,這是你的天職。文化疼痛了,你要先疼痛;如果文化疼痛了你還不痛,那就壞了。第二層,先覺之后,你要把它喊出來,使之逐漸成為一個國家的自覺。國家一定有高明的領導人,他們有這樣的文化眼光,會使之成為一種國家的戰略。第三層,要形成一個地方的自覺,地方各級政府的自覺,這樣才能貫徹下去。最后,達到一個目的,就是全民的自覺,因為全民的自覺才是社會文明的最終提高。

記得有一次,我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個代表去日本參加一個活動,事后我表示感謝。他抬頭對我說,你不應該感謝我,文化是你們的,你們不熱愛,誰來也沒用。我覺得他說得特別直率。最近我老想起這句話,覺得我們的問題就是我們太不在乎自己的文化。我們連文化人都不在乎自己的文化,還老說我們的文化博大精深,這是不是有點虛偽呢?知識分子在整個文化自覺里面應該有一個概念,就是文化先覺。我特別贊成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談到的,知識分子應該是先覺者、先行者、先倡者。

一種先進的思想或觀念,一開始只有一部分人能認識到它,大多數人認識不到,這就需要有人把這個東西提出來,這是一代知識分子的時代使命。雖然他們不可能把問題都解決,但這個時代使命總得有人去完成。就像梁思成一樣,他為北京吶喊,雖然當時沒解決問題,但是他的聲音到今天還是有作用的。我們現在做的這個事情也是這樣,是為了后人。

時間:2018年2月5日

地點:天津大學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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