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鐳
袁枚的《子不語》中記載,乾隆九年(1744年),袁枚正在江蘇沭陽當縣令。當時淮安有一姓吳的秀才在沭陽一戶姓洪的人家里當教書先生。洪氏世居當地,很有錢,房也多,請教書先生還包食宿,吳秀才帶著老婆、兒子就住在洪家的外院。有一次,洪土豪請吳秀才父子吃飯。當天晚上二更時分,吳秀才父子才回到家,進門就看到他老婆被人殺了,又發現墻外扔著一把刀,正是他家平時切菜用的。
袁枚接到報案,親自去驗尸。在兇殺案現場,袁枚看到,吳秀才妻子頸部被割了三刀,粥都流到喉嚨外了,慘不忍睹。現場除了那把兇器外,沒別的線索。袁枚仔細查看死者頸部傷口,發現左重右輕,據經驗判斷,兇手應該是個左撇子。查問之下,得知洪家有一個家奴叫洪安,正是左撇子,于是將他抓來進行刑訊。洪安開始承認了殺人的犯罪事實,后來又指控是洪家的兒子所指使,因為洪同學強奸師母未遂,怕師母告訴老師,便派洪安將師母殺了。袁枚一聽,又派衙役將洪同學抓來進行審訊。洪同學矢口否認,并說洪安曾因犯錯被他鞭打,懷恨在心,所以故意誣陷他。
案子正懸著,袁枚被調任江寧。接替袁枚當沭陽縣令的是魏廷會,他竟認定洪安是兇手,并具結上呈。時任江蘇按察使的翁藻在仔細查閱卷宗后,認為供詞、人證、物證等皆不足,便釋放了嫌疑人,一邊繼續追查真兇。可惜,過了12年,依然沒抓到。
乾隆二十一年六月,袁枚的堂弟袁鳳儀從沭陽到江寧看望他,順便說起沭陽洪氏冤獄的后續奇事。當地武生洪某下葬前,托夢給他老婆,說之前那件殺人案是他干的。還說次日他的棺材會被雷劈。洪某的老婆驚醒后,趕緊轉移棺材,但還是被雷擊中了,尸骨燒為灰燼。真兇以這樣的方式來“自供”,也太狗血了點。不過,袁枚還是做了懺悔:“余方愧身為縣令,婦冤不能雪,又加刑于無罪之人,深為作吏之累……”
袁枚的懺悔有多少真誠度不得而知,但他將自己“加刑于無罪之人”歸為“作吏之累”,倒是道出了清代刑吏的一些無奈之處。按大清律例,命案從接報到審結,限期很短。若超期怎么辦?當然是罰俸、降級了。如此硬性規定,哪個刑吏不想早日結案?再加上刑訊逼供是被允許的,連袁枚這樣所謂的“好官”也難免。這么一來,冤獄遍地毫不出奇。
具體到袁枚經手的“沭陽洪氏獄”上,他是怎么刑訊逼供的,自己當然不好意思說。但從洪安一被抓即承認,也不難想象,若不是酷刑難熬,一般人斷不會只是為了“仇誣”他人而把自己的命也搭上的。所以,袁枚跟他的繼任者魏廷會,其實只有50步與100步之分。只是袁枚既是官員又是公知,一示愧,便能博得粉絲的同情。
讓人頗感意外的,倒是另一個官員——翁藻。清時的按察使,主掌一省刑罰之事,還兼管紀律檢查、行政監察等。翁藻此人,史書中記載不多,他干過的最有名的事,就是在任上海道臺時,率先捐俸,將康熙年間籍人官產的世春堂修繕一新,改建為講堂齋合,定名“申江書院”,作為舉貢生童每月會課的場所。
從這些記載來看,翁藻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官員,還是有點正氣的,屬于“體制內開明派”。正因如此,他才有魄力敢將“供情未確”的嫌犯給放了,將疑案推倒從來。雖然到最后也抓不到真兇,畢竟沒冤死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