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讓熟悉事物再度新奇起來

理查·薛帕爾德（美國）

我二十一歲時，決定暫時休學，到倫敦探索世界、了解自己，想都沒想過日后會成為藝術家。但我在倫敦的時候，會在雨天坐上好幾個小時寫日記。去倫敦不只因為這是件很酷的事情，還因為當時我的人生還沒有多少責任：沒有房貸，沒有孩子，也沒有汽車貸款。何妨四處旅行，像風一樣自由呢？我心想，完成大學學業這件事可以再等一等的。

到了倫敦以后，我找到一個旅館接待的工作，我最喜歡的就是能夠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我一開始并沒有明確的志向，卻在那以后找到目標。我參加劇團演出，頻繁造訪博物館，和朋友喝咖啡聊藝術。就在這段時間，成為藝術家的夢想逐漸浮上臺面。我買來水彩開始畫圖，但又覺得難為情。當我提筆畫圖時，對于藝術家這個大帽子更加恐懼。但返回美國后，我報名參加了生平第一堂藝術課程。

我在舊金山藝術學院就讀時，遇到好幾位有才華、又具影響力的老師。霍華德·布魯迪（Howard Brodie）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畫冊和以第一人稱書寫的環游世界旅行故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天哪！他真能畫。我心想，我已經是個旅游狂，如果能像霍華德那樣，把畫圖和旅行結合在一起，無異是美夢成真。于是我報名他開的課，希望能多少學一些繪畫的秘訣。可是，他并沒有在繪畫的技術面上著墨過多，而是提醒我們該如何生活。每次當我們忙著畫裸體模特兒時，他都會說：“你是聲音、還是回音？”他還引述詩人康明斯（e. e. Cummings）的話——“在一個夜以繼日竭力想把你變得平庸的世界里，想要做自己，就得打一場人類史上最難打的戰役。”雖然霍華德沒有在課堂上教他的繪畫技巧和秘訣，卻讓我了解自己在宇宙中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唯有充實生活才對得起自己。

我在藝術學院就讀期間，從芭芭拉·布萊德利（Barbara Bradley）和巴倫·史托瑞（Barron Storey）學到畫圖和畫畫冊的技術。兩位老師都要求我們畫畫冊，也會定期檢查。我依然記得芭芭拉的告誡：要先欣賞我看到的，并對某物形成觀點后，再開始畫圖。

一直到我畢業時，都還不曾嘗試旅行時畫畫冊，后來，我第一次嘗試度假時畫圖居然大大失敗。我和我太太于1999年六月結婚，我們到愛爾蘭度蜜月。啟程前幾天，我就開始用照片練習寫生。到愛爾蘭以后，卻發現用照片寫生和現場寫生完全是兩回事。我太害羞，不敢在公共場所畫圖，最后只得全程照相。我一直告訴自己，等我回家以后，可以看著這些照片畫圖，但最后我什么都沒畫。走出戶外、畫出生活是無可替代的，裝也裝不來。

三年前，我開始在每個周末外出，非常熱衷戶外寫生。雖然我花了一段時間，但終于能自在地在公共場合畫圖。我盡量尋找人比較少的地方，至少我走出去了。

2009年夏，我和父親討論到希臘游覽三周的可能性，這聽起來既可怕，又令人興奮。到國外人群穿梭的地方寫生？我以前不是試過，而且失敗了嗎？我在想什么啊？無論如何，我暫且壓下退縮心態，徑行計劃旅程，并且預留了非常充分的畫圖時間。

到達雅典后，那種不安全感當然又再度涌上心頭。我花了幾乎兩天的時間，才完成一幅戶外寫生，但到了第二天晚上，盡管街上行人來來往往，我強迫自己拿出水彩，開始畫圖。剛開始很緊張，但等到我完成第一幅圖畫時，竟然有一種輕松的感覺。沒有人嘲笑我，也沒有人惡意批評我。事實上，人們還對我畫的東西展現極大的興趣。從那一刻開始，我有了足夠的自信，于是依照計劃繼續在希臘畫圖。旅程結束時，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不再在乎是否有人在看我，繪畫帶給我快樂。回家后，我寫了一本旅游書：《畫家的行腳：希臘印象》。書中穿插的圖畫來自于我的莫拉斯金尼畫冊、線圈畫冊、水彩畫本，甚至還有幾張散頁素描，這是一本旅繪日記。

現在，繪畫和寫作是我工作的一部分。過去二十年，我幫大學教科書、商業叢書、食譜、裁縫書和兒童書畫插圖，同時也設計劇場海報，混雜了各類主題和媒體，也讓我維持對藝術的敏感度。可是，我對畫畫冊的熱愛是無與倫比的，它在我人生的混亂中提供目標、創造秩序。

我同時至少有兩本畫冊：一本戶外觀察寫生用，另一本則是專門畫概念。我在兩本畫冊里編織我的故事，它們對我同樣重要。我的概念畫冊只有我能看，是個私密的空間，在當中創作我稱為“社區”的系列版畫圖像。我不在意這些圖畫的好壞，因為它們都不是完成品。這本畫冊里的最佳構想最后都會被發揚光大，成為全彩版畫作品。

我喜歡在畫冊里寫生，但我還沒有找到一本完美的畫冊。我希望紙張能夠承受多層水彩刷洗，但多數畫冊都做不到這一點。熱壓紙是我的最愛，因為我很喜歡水彩浮在表面的那種感覺，創造出一種水感，也能讓色彩生動。我不怎么喜歡線圈畫冊，但還是會使用，因為它的紙張比縫制畫冊好，而且可以完全翻平，方便畫圖。

為了做好希臘之行的準備，我在啟程前常常外出畫圖，測試各種媒材，同時也設計出我現在隨身攜帶的畫圖組。我用纖維板作為畫板，旁邊夾著一個水杯。我把兒童用水彩盒清空，換上牛頓牌水彩。我不喜歡廉價水彩筆，因此設計出一種辦法來攜帶我的貂毛畫筆：在水彩盒角落放了一塊軟橡皮擦來固定畫筆。同樣的畫組已經使用了兩年，我覺得非常好用。

我的繪畫用品盡量簡單，不怎么喜歡試驗新東西，但偶爾我也會增加新顏色或試用新筆，看看混搭的效果。我畫圖用的是裝有HB筆芯的自動鉛筆，有時也會用彩色鉛筆。至于鋼筆畫，我用的是櫻花牌各種粗細的美光筆。

我發現到不熟悉的地方寫生很能激發靈感，我認為旅行者對于一處的感受，和當地人大不相同。基于這個原因，我一直不喜歡在家附近畫圖，因為對這些環境太過熟悉。不過，我下一本書的內容將會是熟悉的地方，書名為《畫家的行腳：酒鄉印象》。這一次，我決定全程騎腳踏車。目前為止，我已經看到許多開車時注意不到的新奇事物和地點。它提供了全新視野，老舊和熟悉的事物再度新奇起來。我相信這是寫生者的使命：從平凡中找出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