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特別藍,藍得像寶石,潔凈而透明,抬眼望去,人的心會忽地生出幾分莫名的感動。
老秦的感覺就是這樣,天氣好和天氣不好巡道的感覺大不相同。刮風下雨下雪自不必說,即使不刮風不下雨,只要天是烏突突的,遠山近樹全都像罩著層灰紗,他的心情也會不爽。遇到那樣的天氣,他就只是低頭前行,心無旁騖,腳步牽引目光,一米一米走過去。多年的巡道工作讓老秦練就了一個本事,一步一根枕木,每一步都一樣長,既不會多一分,也不會少一厘,絲毫不差。老秦曾經對自己這個能力進行過測試:閉上眼前進一百步,每一步都能準準地落在枕木中間。
其實,老秦今天的心情應該是不好的。昨天是妻子去世一周年忌日,他到墓地給妻子送了鮮花。妻子生前不喝酒,他就沒買,只買了幾塊她愛吃的酥皮點心。原本是要點幾支香的,可天下小雨,剛點著就被澆滅了,他便只好作罷。小雨半夜就停了,清晨起來,剛一出門,一股清新空氣撲面撲來,令他神清氣爽。抬頭望天,呵!天也晴了,藍絲絨般的天上點綴著幾片白云,像幅油畫似的。他貪婪地做一個深呼吸,植物萌發的那種特有的香甜直達心底,這使他原本有些壓抑的心情好了許多。
早春已至,大地開始復蘇,冬眠的大山正褪去黝黑的鎧甲,換上春天的禮服;山桃花舉著燦爛的笑臉,熱情地向大自然行注目禮;一叢叢不知名的小草已經泛綠,隨風扭動著纖細的腰肢,仿佛在跳集體舞;心急一些的大樹也已把花苞挑上枝頭,四野一片生機盎然。
老秦背上工具袋,扛起道尺,順著鐵路朝著遠方的遠方一路走過去。
老秦負責巡察的鐵路有八公里長,這其中有四座橋,三孔隧道,往返十六公里,一去一回,得六七個小時。這期間他必須檢查鐵道上出現的各種病害,像螺絲松動、夾板折損、埑板跑偏這樣的小活兒隨手修好,發現大的病害要作好記錄和記號:就是在鋼軌側面用粉筆畫上個“X”,如遇緊急情況,就要立即通知車站調度,扣車封道,然后再通知段上來人搶修。巡道工作說累不是很累,最要緊的是責任心,一路巡下來,不能有絲毫馬虎,一旦隱患不被發現,那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老秦巡道檢修二十多年,經他發現的各種事故隱患不計其數,還曾避免過好幾次重大事故呢!記得有一次,當對面列車通過時,他忽然聽見車輪輾過的地方有些異響,就這一點跡象他也沒放過,等車過去后他立刻去察看,果然發現在鋼軌接縫一尺多長的地方有道幾乎貫通的裂紋,上面不容易看見,下面卻已大部斷開……為此他立了功,鐵路局獎勵他一萬元獎金。
老秦巡道有自己一套辦法,去時巡右側道,這是列車開來的方向,返回時還巡右側,仍是列車開來的方向。這樣巡道主要是為了安全,因為人在精神特別專注的時候,身后的動靜往往會聽不見。
驀地,頭頂傳來幾聲“伊啊,伊啊”的叫聲,老秦抬眼望去,一群大雁正排著“人”字形隊伍從頭頂掠過,不時發出幾聲悠長的鳴叫,這叫聲給湛藍如洗卻又略顯呆板的天空增添了幾分生氣。四野瞬間變得活躍起來,連身邊的鳥兒也跟著應和。看著那些自由翱翔在天空中的大雁,他情不自禁地感嘆:呵,真是太美了!
雁陣遠去,四周又歸于沉寂,只有老秦的腳步聲和榔頭敲打在鐵軌上的叮當聲在山谷中回蕩,聽上去似乎有些單調和乏味。
一列客車從左側的線路上呼嘯而過。老秦停下腳步,目送著列車風馳電掣般駛過,感受著腳下巨大的顫動,一直等列車沒了影子他才繼續前行。
前方百十米遠近的路肩上,兩只野狗正在一處灌木叢旁爭斗,不時傳來幾聲吠叫。這種事對老秦來說并不新鮮,巡道時經常會碰到。可再往前走他卻發現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對頭,兩條野狗不是在相互撕扯,而是面對著同一個目標。
老秦快走幾步,終于看清兩條野狗共同面對的竟是一只大鳥。那是一只灰褐色的大鳥,像鴨,脖子比鴨長,像鵝,頭上卻沒有紅帽子。大概是夜里淋了雨的原因,大鳥身上的羽毛凌亂不堪,連行動也顯得很笨拙。面對兩條野狗的攻擊,大鳥正徒勞地挓挲著兩只翅膀作最后的掙扎。老秦顧不上多想,三步并成兩步沖了上去。
老秦的呵斥聲中帶著顫音,驚心動魄,手里的榔頭也揮得刑天舞干戚一般,嫉惡如仇。兩條野狗見狀后退,卻并沒有要逃走的意思,而是站在不遠的地方,瞪著四只發紅的眼睛盯著老秦,喉嚨里發出陣陣“嗚嗚”的聲響,欲進不敢,欲退不甘。
面對兩條窮兇極惡的野狗,老秦似乎有些膽怯,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狗怕彎腰狼怕站”的俗語,急中生智,彎腰撿起兩塊道砟。兩只野狗下意識地吠叫著朝后退卻,這下倒壯了老秦的膽量,他毫不猶豫地把道砟扔出去。野狗夾著尾巴在后退,老秦不失時機地再撿起兩塊道砟,狠狠朝野狗們扔過去,野狗終于“嗚咽”著朝遠處跑了。老秦乘勝而追,一下子追出幾十米,直到把野狗追沒了影子方才罷休。
看樣子大鳥傷得不輕,只見它趴在地上,身子不動,只扭動脖子看著面前這位救命恩人。老秦蹲下身子,輕撫它的翅膀,見它并沒有拒絕的意思。頓時,一種同情感從老秦心底油然而升。目光相遇,老秦看到了它復雜的眼神。是驚恐,求助,還是渴盼?他一時看不明白,但卻能強烈地感覺到,而且那內容似曾相識,老秦內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這是只什么鳥?
老秦本想仔細察看一下大鳥的傷情,可時間不允許,鐵路的那頭老趙還等著換牌呢!抱上它走?咋可能,抱著只鳥去巡道,那不成了笑話?老秦環顧四周,發現不遠的地方有只破紙箱,撿回來,再薅些雜草墊里邊,把大鳥放進去,他覺得這只鳥足有四五斤重。
“在這兒好好待著,千萬別亂動,等我回來,好不好?”說完,老秦把紙箱蓋好,然后把紙箱藏進灌木叢,再找些樹枝壓在上面做好偽裝,這才重又背起工具袋朝前走去。
二
每次在巡道的終點老秦都要跟老趙碰頭,然后兩人互換道牌,再往回走。因為兩人出發的時間差不多,巡道的速度也差不多,所以碰頭的時間基本是固定的。或者老秦早兩三分鐘,或者老趙早兩三分鐘,就像事先約好的一樣。今天因為半路上解救大鳥,所以老秦比平時晚了好多。
坐在道旁大石頭上的老趙遞給老秦一支煙,身子也往旁邊挪了挪,意思是讓老秦坐下說話。遞煙是他們之間一個固定程序,誰到的早誰負責,不但要遞煙,還要負責把煙點上,點上煙就并肩坐在那塊大石頭上,你一句我一句聊會兒閑天兒。抽完煙,換好道牌,兩人掉頭各自去巡另一半線路。今天老秦沒接老趙遞過來的煙,也沒坐下,而是直接把道牌遞到了老趙面前。他心里惦記著那只受傷的大鳥,只想早點往回走,不想在這耽擱時間。老趙見老秦沒接煙,也沒打算坐下聊幾句,心中甚為不滿,說出的話就有了攻擊的味道。
“咋了?煙也不抽了?一下子晚了十一分鐘,讓哪個小寡婦絆住腿了?”
“胡說,昨天睡得晚。”
老秦平時話就稀,跟別人在一起時,多數都是聽別人說,今天他不想跟老趙說半道遇見大鳥的事。
“是不是昨兒晚上哪個小寡婦上了你的炕?說實話。”
“沒有的事。”
老秦跟老趙認識快二十年了。老趙今年五十整,老秦四十六歲剛過,老秦不愛說,老趙卻是口無遮攔,咋想咋說,不過不管老趙說啥,老秦從沒急過眼。
“你小子憋了有一年多了吧?我就不信你能憋得住。再說了,村里那些老爺們兒全都出外打工,就你這條件,那些守活寡的小媳婦還不上趕著找你睡?”
“那是你!”
“我?我家有糟糠,用不著。”
“你小看人了。”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是勞模,你思想境界高,可境界再高,能解決那玩意兒的問題?”
“你呀,一天到晚不離嘴的就是這。”
“那當然了,誰能離得開,老話說得好,食色性也,我不像你,天天跟自己較勁,我要是你呀,哪天也得找個小寡婦陪陪。”
“不累死你!”
“哎,說真的,真要是有了新弟妹可得告訴我啊,咋著咱也得喝頓喜酒吧?”
“沒有的事。”
“瞧你那小氣勁兒,我是說如果有了,你可不能在家獨悶兒。”
“行!”
“你就不能多說倆字?天天憋著,早晚憋出病來。”
老秦白了老趙一眼沒說話。
今天老秦心里有事,所以換了牌就想走,剛一轉身,老趙的話又跟上了趟。“嘿!還說沒有的事,看你都急成啥樣了?”
“今天真的不能聊了。”
“說,到底有啥急事?是不是家里……”
“沒事。”
“得得得,你不愿說我也不問了,反正早晚也能知道。行了,咱分道揚鑣。”說完,煙頭在老趙手里彈出一個長長的弧線,然后背上工具袋朝來時的方向走了。
老秦腳下的步子比平時快了許多。
老秦原本是不用干巡道工的。上高中那會兒他的學習成績不錯,而且一直對醫學很有興趣,本想著將來要考個醫學院,當一名醫生。當然有這想法的初衷也并沒有多么遠大高深,主要是因為父親。父親身體一直不好,每次到醫院看病,花錢多少是一方面,主要是感覺不到一點溫暖。趕上好一點的大夫還能聽到句暖心的話,趕上大夫不好,或者大夫有啥煩心事,那臉冷得能掛霜。面對醫生,病人和家屬的自主權幾乎為零。從那時起他就暗下決心:將來一定當個醫生,到那時就再不用去看別人臉色了。基于這樣的想法,高考時他就報考了醫學院。可不想醫學院要的分數高,他的考分離二類的醫學院還差一大截呢!因此他決定復讀一年。
在復讀的一年中,也是因為某種動力使然,他在補習文化知識的同時,還看了不少醫學方面的書,什么《本草綱目》《皇帝內經》《金匱要略》《針灸入門》,有時還大膽地在自己身上扎扎針灸,以體驗感覺。當然,扎針灸他也只扎胳膊腿上的穴位,什么足三里,合谷,內關,不敢扎其他地方。可后來他覺得中醫來得太慢,對父親的病用處不大,因此他又改學西醫,研究病理病灶,那時他還不知道父親得的是肝癌,而且是不可治愈的晚期。
世事難料,就在他復讀的一年中,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病情不見好轉不說,而且一天不如一天。家里有這樣一個病人,他還哪有心思復讀,甭說一年后考醫學院,就是一般大學也考不上呀!他的夢想在漸行漸遠。
為父親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積蓄,還借了外債,前景黯淡之極。父親干了一輩子巡道工,臨終沒有別的愿望,只想兒子能接個班,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單位領導通情達理,當時就應允了。其實接班這事單位領導也是破了例的,之所以是破例,因為那個時期職工子女頂替接班的政策早已不再實行了。
冥冥之中就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樣,小秦上班的第一天,父親老秦就不行了,臨走時他拉著兒子的手,說:“別小看了養路工,那活兒想干好不容易,得實實在在,不能偷奸耍滑,爹當了一輩子勞模,沒出過一次事故,你可不能給爹丟這個臉……”
單位知道老秦的兒子是個高中生,而且學習一直不錯,段上就沒讓他接父親班干養路工,而是直接把他放到了段宣傳科助勤。領導的目的很明確,過一段時間給他提了干,也算是給老秦的兒子找了一個比較好的歸宿。
小秦上班那會兒,工務段里大多都是掄洋鎬出身,能寫會畫的屬稀缺資源,一入路就進機關,這是多少人巴不得的事。有人說:“小秦命好,剛上班就當干部,這是老秦一輩子辛苦給兒子修來的福分。”小秦對這話特別反感,他不想讓別人用這樣的眼光看自己,再說天天坐辦公室胡編亂寫,他也沒有多大興趣,他想憑自己的本事,像父親一樣活著。
他找到領導要求到一線去干養路工。本想這事會有些周折,畢竟這樣做事有點滴水之恩不想涌泉相報的意思。可不想領導啥也沒說,當時就答應了。后來他才知道,領導之所以答應得那么爽快,是因為領導的小舅子剛好中專畢業,正愁找不著出路呢!
放著多少人垂涎欲滴的工作不干,非要去當什么養路工,這在常人眼里簡直就是不可理喻。有人說他傻,有人說他腦子里缺根弦,反正說啥的都有。但小秦不急不惱,總是笑著說:“咱不是坐辦公室的料。”
就這樣小秦步父親的后塵,當上了一名名副其實的養路工,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子承父業。再后來經人介紹,他又跟當地農村一個叫吳桂芬的女人成了家。
鐵路上由工農戶組成的家庭并不是很多,而這種家庭多出在工務段。一來工務段一般都地處城鄉結合部,離城市較遠;二來工務段職工中女同志極少,對象自然難找。當然,工農戶結合的家庭倒也讓很多人羨慕,有房有地不說,還有人掙工資,農村人管這叫“旱澇保收”。
三
老秦一邊巡道一邊想著那只大鳥,走幾步抬頭看看,生怕把藏大鳥的地方走過了。大鳥不會死吧?瞧那樣子傷得可是不輕,唉,剛才應該在紙盒上戳幾個窟窿,給它透透氣就好了,可千萬別把它憋死了呀!兩條野狗不會再回來吧?狗能聞味兒,萬一它們再殺個回馬槍……
天邊有云在飄,很薄,也很白,軟軟的,綿綿的,被藍天一襯,像大海里一朵一朵奔跑的浪花。老秦最喜歡看這樣的云彩了,不但養眼,心里還會有種柔柔的、暄暄的感覺。
老秦終于來到藏大鳥的灌木從邊,看樣子野狗沒殺回馬槍,紙盒子還靜靜地躺在原地,走時啥樣還啥樣,沒有一點動過的痕跡。老秦打開紙盒,大鳥還活著,他又看見了那雙驚恐、求助、充滿渴盼的眼睛。老秦的內心再次被撥動了一下。
又拿工具又抱大鳥,明顯不可兼得。老秦想了想,把可能用不著的工具放進工具袋,然后把袋子藏在剛才藏鳥的地方,又從灌木叢里扯下些藤條,把紙盒一點一點捆好,拴個套兒,剛好可以挎在肩上。剩下的線路就只能這樣巡了。
走下鐵道百十米就是家,老秦打開院門,把大鳥直接背進了屋。
老秦家院子一共有五間房,正房三間,兩明一暗,兩明是客廳,一暗是臥室。三間房四白落地,還鋪了瓷磚,跟城里人家沒啥兩樣。東西房各有一間,西屋是廚房兼餐廳,東屋則堆放著雜物,雜物間旁是個半露天的廁所。小院兒收拾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
老秦抱著大鳥來到臥室,把紙箱放在床上,他再次看到了那雙充滿渴盼的眼睛,此時那眼睛里似乎還有眼淚一樣的東西在滾動。老秦看到大鳥的現狀很難過,那眼神再次撥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也方。哦,想起來了,一年前妻子臨走時的眼神也是這樣的。那天,也是這個時間,桂芬拉著他的手,眼里也有淚水,她只說了一句話:“俺真的不舍呀……”就離開了人世。大鳥的眼神咋跟妻子那天的眼神那么相似?莫非它也到了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一想到這兒,老秦的心里就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沉重感,像壓著個大秤砣似的。大鳥已完全失去了掙扎和自衛的能力,它一動不動,眼巴巴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妻子不舍的原因是復雜的,對人世間的留戀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因為她沒能給老秦生下一兒半女。為這事她曾多次求醫,診斷結果是她的卵子成活率極低,盡管沒少吃藥,最終也沒能如愿。妻子覺得對不住老秦,想補償上天卻沒再給她機會。此時老秦再見這樣的眼神,心里頓時五味雜陳,憐憫和同情的感覺瞬間涌上心頭:我一定想法子救活你!
然而,面對這樣一只不知名的大鳥,老秦有點茫然。
老秦把大鳥抱起來放在床上,又用被子圍住它的身體,這才認真端詳起這只大鳥。只見它通身羽毛為灰褐色,脖子四周的羽毛顏色更深些,帶著些淡淡的墨綠;腹部的羽毛呈土黃色,雖然有些臟,卻給人一種柔柔的感覺;尾巴上有一圈兒白羽,像是人為涂染的,挺不真實的;腿是金黃色的,腳上有蹼,兩只眼睛圓圓的,因為稍有些外凸,愈發顯得那眼神憂郁。
老秦仔細端詳大鳥,大鳥卻一點不掙扎,看樣子它已經精疲力盡了。左小腿上的傷很明顯,有塊皮已被撕開,盡管觸目驚心地耷拉著,但顯然并不致命。這傷一定是野狗咬的,老秦想。他起身從柜子里取出醫藥箱。
老秦的醫藥箱是只百寶箱,刀子、剪子、鑷子、鉗子、中藥、西藥、創傷藥,應有盡有。藥箱是老秦自備的,他平時很少到醫院看醫生,小病小災自己找點藥吃就行了。再說長年在外巡道,免不了磕磕碰碰,哪兒傷了破了,自己治治就行了。
老秦先從醫藥箱里取出酒精,用藥棉蘸上,把傷口清洗干凈,再把剪刀消了毒,輕輕剪下那塊耷拉在腿上的死皮,抹上些消炎藥,把創可貼敷在傷口上。老秦的這一連串動作看上去很內行,像個專科醫生似的,輕巧而嫻熟。不知是大鳥真的有意配合還是已然奄奄一息,在老秦處理它腿上的傷口時,它一動不動,老實得像個聽話的孩子。
腿傷處理完了,老秦又打開它的翅膀察看。大鳥的兩只翅膀打開足有一米多長,可上下左右看了個遍,卻沒發現一處有傷。老秦正納悶,可就在他的手松開的一剎那卻發現了問題:它的翅膀咋這么松松垮垮,一點勁也沒有呢?老秦養過鴿子,也養過雞,知道凡鳥類的翅膀都很有力道,打開后一松手,翅膀就會像安了彈簧似的彈回去。尤其是鴿子,看它飛翔能力好壞,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看它的翅膀是不是夠大,是不是有力道,翅膀大、彈力好的鴿子飛翔能力才強。老秦再次拉開大鳥的翅膀察看,大小是毋庸置疑的,就是沒有勁,打開,收回去的速度是緩緩的,再打開,還那樣,好像沒有一點彈性。它是得了啥病吧?對,一定是得了啥病,否則在天上飛,能飛得跟云彩一樣高,怎么可能被地上的野狗圍攻?他又摸摸它的身體,發現肉很少,瘦骨嶙峋的。嗯,一定是得了啥病。老秦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大鳥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任憑老秦擺布。
老秦重新細細察看,從腳底往上看,再從頭上往下摸,驀地,他在大鳥脖子根兒、就是人們常說的嗉子那地方,發現了一個核桃般大小的硬疙瘩,摸摸,很硬,還來回滾動。這一摸不要緊,大鳥的全身痙攣了一下,再摸,不但痙攣,它還痛苦地伸了一下脖子。老秦這才看清,大鳥嗉子四周的羽毛也已經脫落了。你是這個地方不舒服?嗯,一定是,是吃了啥不該吃的東西?大鳥沒有反應,緩緩把身子臥下去,一副不愿讓人再碰的樣子。
一準就是這地方得了病。這可咋辦?老秦用被子把大鳥四周圍好,坐在旁邊點上支煙,慢慢地抽起來。
四
“老秦在家嗎?老秦在家嗎?”
“哦,在在,是村長吧,快進屋。”
“巡道回來了?”
“剛進門。”
“今天這天兒可是真好呀!還沒吃飯吧?”
“還沒做呢,不餓。”
“這家里沒個人就是不行,冷屋子涼炕不說,連個做飯的也沒有,更甭說有人給焐被窩兒了。”
“一個人挺好,自己吃飽,全家不餓。”
“瞧你說的,那能是長事?俺今兒個來呀……喲,幾天沒來,你咋還養了只大鳥在家?”
“在鐵道旁撿的,再晚一步,八成就成野狗的美餐了。村長,你給看看這是只啥鳥?我看半天了,不認識。”
“還用看?這是大雁!”
“大雁?你能確定?”
“錯不了?不過看樣子這雁傷得可不輕!”
“你咋知道?”
“當然!你忘了咱這村子叫啥了?下雁翅,知道這名字咋來的嗎?”
“不知道,也沒聽桂芬說過。”
“那俺今兒個就給你好好說說,咱這村子呀,過去叫土臺村,有上土臺村和下土臺村,下土臺就是咱這村,上土臺就是現在的上雁翅村。”
“來,您點上煙再說。”
“好。過去咱這地方呀,窮是窮了點,可地方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有河流,那景可好看了。知道今天的雁翅水庫吧?那地方原來不是水庫,就是一大片沼洼地,水庫是后來修的。那會兒每年到了春秋兩季,候鳥們南來北往,總有大批的大雁在那落腳,當然還有別的鳥,可美了。”
“后來呢?”
“別提了,那是五六十年代吧!那會兒不像現在,人們對動物有保護意識,飯都吃不飽,誰還保護動物?村子里有不少人手里都有火槍獵槍,有的就靠打獵為生,大雁在咱這落腳,有不少就遭了殃。”
“他們打大雁干嗎?”
“有的為了吃,但多數都為了賣,當然也是為了人吃。”
“賣給誰?啥人專吃大雁?”
“賣給飯館呀!那會兒好多飯館兒都有大雁賣,村里的獵人們打了野雁賣到飯館兒,一只能賣好幾塊錢呢!”
“才幾塊錢?”
“那會兒家家都窮,幾塊錢就算高的了。日子久了,大雁來得越來越少,到了六十年代末,大雁就一只也不來了。后來雖然修了水庫,卻再沒有一只大雁敢在咱這兒落腳,除了老鴰、麻雀,其他鳥就見不著嘍!”
“他們為啥不打老鴰?”
“聽人說老鴰肉是酸的,不好吃,所以沒人打。你別打岔行不?聽俺往后說。后來村里的老人商量,也是為了能讓大雁再回來落腳,這才把村子的名兒改成了上雁翅村和下雁翅村,再后來索性把水庫也改名叫雁翅水庫了。”
“后來大雁來了嗎?”
“來啥呀!聽老人們說,大雁的記性特別好,你對它好它能記住,你對它不好它也能記住,你說,人家總在這兒丟命,還能再來?就因為這,好幾十年了,村子雖然改名叫雁翅,大雁卻不買賬,只是從頭上過,再沒見一只落下來。后來就有人說,都是咱村子的名字取得不好,雁翅雁翅,就只能看天上大雁的翅膀了。”
“那些打獵的還打啥?”
“打啥?啥也打不著了,后來政府不是開始收繳槍支嗎?槍都收走了,當然不收也早就沒東西可打了。”
“哦,真沒想到是這樣。哎,村長,大雁這種鳥平時喜歡吃啥東西?”
“它們喜歡吃小魚小蝦,有時也吃些谷子或草籽啥的。咋著?你想把它養起來?”
“嗯,我想養養看。”
“依俺說呀,你也別費那勁,你看它弱成啥了?根本活不了幾天,趕緊扔野外去吧,死了是它的命,活了是它的福氣。”
“現在扔野外,不等于讓它死嗎?”
“不扔也活不了,不信你就試試。”
“哦——”
“哎,說了半天大雁,倒把個正事給忘了。”
“啥正事?”
“這可是大事,大好事。”
“您說說看。”
“桂芬走了快一年了吧?”
“昨天是一周年,我到墳上給她添了土。”
“真快呀,轉眼都一年了。”
“是啊,日子過得好快,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俺不是一直惦記著你的事嗎?桂芬走了,上次咱倆一塊兒喝酒的時候,俺不是答應再給你找個女人嗎?這事一直也沒得機會,當然,沒辦成的主要原因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形勢變了,年輕人全都上外邊打工,村里就剩些老弱病殘。你看家家蓋起的那房,扁磚到頂,寬敞明亮,可房子有了,人呢?除了幾戶還有老人守著,哪家不是院門兒一鎖,連條狗都見不著?哪兒還有一點人氣?開個村民大會商量點事,你連想也別想,村里人想見個面,也只能等過年那幾天才能見著個人,所以俺答應給你再找個女人的事就一直擱下了。”
“村長,這事不急,再說桂芬……”
“你甭說了,俺還能不知道這些?俺說的是客觀情況。前些日子呀,俺們幾個村干部跟鄉里的領導們坐一塊兒討論這事,說起村里的情況,大伙兒都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要改變這種狀況,得想辦法吸引村里的年輕人回來才行,村干部們已經決定了辦山地養雞場,散養,再辦個網箱養魚場,反正有的是山,有的是水,城里人又喜歡這種綠色食品。鄉里已經幫忙跟銀行談好了貸款的事,說句老話叫做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可問題馬上又來了,村里沒人呀!這樣俺就四處打探,想先找幾個歲數小的村民把攤子支起來,這樣就不愁沒人回來了。”
“可養雞養魚得有專家指導呀!”
“那不是問題,縣農業局已經答應派專家來了。”
“那就行,人呢?”
“你別著急呀!前些天俺到了上雁翅,無意中就遇見了一個叫董燕的女人。這女人就住在上雁翅,今年四十五歲,高中肄業,后來結了婚,跟著男人到城里打工。她男人在城里搞了個建筑隊,掙了不少錢,攤子干得越來越大,不想卻被一個狐貍精給迷上了,結果一腳把她給踹了,娶了那個狐貍精,她沒地去呀,只好又回到村里。俺把辦養雞場的事跟她一說,她立馬就答應了,說她還認識村里好幾個姐妹,也都在外邊沒啥事可做,有的擺地攤兒,有的給人當保姆,她想把那幾個人拉回來一塊兒創業。她男人被狐貍精迷上我是后來知道的,一想到她是單身,你又是這情況,俺就把意思跟她說了,人家答應見面看看,這不,俺今天就來了。如果你沒啥意見,過幾天俺就把她叫來,你們見個面兒,如果對眼兒,年底就把事辦了,你這家里也得有個焐被窩的人呀。你看咋樣?”
“村長,這事太突然了,不是我掃您的興,我真的沒一點兒心理準備,再說桂芬剛走一年,這事是不是有點太急了?”
“這有啥急不急的?人死不能復生,咱得為活人多想想,用你們文化人說的,你得盡快從桂芬的陰影里跳出來,人家董燕也需要從那段不幸的婚姻里走出來,這不是天作的好事嗎?”
“過些日子再說吧,眼下我還沒這想法。”
“還有啥可想的?你放心,那女人長得沒挑,挺有素質的,你不信見了面你就得喜歡人家。”
“可我真的……這事過段時間再說吧。”
“過多長時間?你給個準話,人家那邊可還等著呢!”
“這樣吧,等您把養雞場辦起來,咱再說這事。”
“那……行吧,這樣也好,辦雞場是大事,也省得讓她分心,把處對象的事先往后放放,不過這事你可得抓緊,那女的才剛四十五,趕好了備不住還能給你生個娃呢。”
“嗨,瞧您說的。”
“那行,就按你說的辦,順利的話養雞場年內就能辦起來,到時候咱們雙喜臨門,好好慶賀慶賀。得,俺先走了。”
“謝謝您這么關心我。”
“謝啥?咋說你也算俺村半個村民呢!忙你的,別送了,不過俺跟你說,看那雁的樣子你是養不活的。”
“我養養看。”
“走了!你啥時想見那個叫董燕的就知會一聲,俺帶她來。”
“行,您慢走。”
五
村長走后,老秦看著臥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大鳥,心里感覺亂糟糟的發堵。村長的話也許是對的,看這樣它的確是活不了幾天,可也不能就這樣看著它死呀!就那眼神,你能舍得?放棄不就等于死嗎?村長講的那些往事多凄涼啊!不是大雁們對不起人,而是人對不起它們呀!想到這些,老秦的心里塞得更滿了。
不行,等下去肯定不是辦法,大鳥身上的病顯而易見,不把那個疙瘩取出來,它必死無疑,既然這樣,何不大膽嘗試一下?
老秦想著想著就下了決心。他再次取出百寶箱,一件件往出掏,鉗子、剪子、刀子、紗布、藥棉、針線、酒精……
為了不讓大鳥撲騰,老秦用毛巾把大鳥的身子、頭和脖子全都包裹起來,再找出膠帶把它的兩條腿粘住,外面只留下長著疙瘩的那塊地方,這樣大鳥想動也動不了了。不知是大鳥知道什么還是已無力反抗的原因,老秦在做這些準備工作的時候,它居然一動不動,任憑擺布。這讓老秦心里踏實了許多。嗯,也許它明白我是在救它呢!
老秦把大鳥平放在床上,再用被子把它的身子倚住,然后用酒精將工具和手都消了毒。大鳥的身子一放平,嗉子旁邊那個疙瘩便愈發顯得突出了。因為疙瘩四周已經沒了羽毛,這為老秦減少了不少麻煩。老秦用酒精藥棉在那個突出的疙瘩四周消了毒,隨手拿起了平時削腳用的手術刀。
老秦干巡道工,巡道巡道,主要就是走路,走路多了腳上就會生出腳墊或雞眼,走一步疼一下,直接影響巡道。因此老秦準備了幾把手術刀,過段時間就清理一次腳上的疾病,效果蠻好。老秦像個外科醫生,手術刀在他手里把玩得很是熟練。盡管如此,這樣的手術老秦從沒做過,最多不過是從書本和電視上看到些皮毛,此時的做法完全憑想象。但有一條老秦堅信:一旦不做,這只大鳥很快就將告別這個世界。
一切準備就緒,正要動刀,老秦忽然想起電視里做手術的大夫都要戴上手套和口罩。他復轉身去尋,可翻了半天,兩樣東西一樣也沒找著,只好作罷。
他的手能感覺到大鳥的體溫,因為大鳥的眼睛是被包住的,看不見它的眼神是驚恐還是渴盼,老秦喃喃自語地安慰說:“別怕啊,我這也是沒辦法,誰讓你得下這樣的病呢?手術是說啥也得做的,不做你就沒命了,做呢,也不一定能保住你的命,這可就看你的福分了,我這也是死馬當活馬治,不,應該是死鳥當活鳥醫吧,你可要挺住啊……”
手術刀很鋒利,只輕輕一劃,大鳥嗉子里那個硬疙瘩“撲騰”一下就跳了出來。疙瘩呈黑黃色,有核桃大小,隨之一股腥臭撲面而至。摸摸,很硬,跳出來卻不掉下來,因為里邊還跟身體連著。開弓沒有回頭箭,此時的老秦已顧不得多想,只求越快越好。老秦拿手術刀的動作很優雅,三根手指捏著刀柄,一根小指高高翹起,小心翼翼得跟捏著根繡花針一般。手術刀在大鳥的嗉子和硬疙瘩之間不停地游動著……
此時的大雁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可顫抖卻不掙扎,這不但給老秦增加了膽量和信心,也為他贏得了時間。忽然,手術刀似乎碰到了什么東西,很硬,像金屬,是什么看不見,老秦只好把手術刀再往里伸……疙瘩總算取出來了,老秦顧不得察看取出來的東西,緊忙用酒精清理好傷口,再抹上些消炎藥,然后將傷口捏在一處。因為沒有縫合傷口的專用工具,只有用事先準備好的針線代替。傷口不是很大,只四五針就縫合了,再用創傷貼把傷口封好,“手術”就這樣完成了,從動刀到縫合,最多也不過兩三分鐘。不知是大鳥有意配合還是奄奄一息的緣故,在做“手術”的過程中,它始終紋絲沒動。
“手術”一完,老秦迫不及待地將裹在大雁頭上的毛巾打開,他看見大鳥不但沒死,還眨了兩下眼睛,這讓老秦那顆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終于落回到原處。
老秦很快給大鳥松了綁,可它依然一動不動,跟死了沒什么兩樣。老秦知道它沒死,因為它的身子還是熱的,喙上那兩個小鼻孔里還有游絲般的熱氣冒出來。老秦趕緊用事先準備好的米湯喂它,可它明顯是喝不進去的。
老秦安頓好大鳥,這才察看剛取出的那個硬疙瘩,這一看不要緊,老秦不禁倒吸口涼氣:那個散發著臭味兒的硬疙瘩里竟然藏著一只足有半寸長的魚鉤。這下老秦明白了:原來它是不小心吃下了帶魚鉤的魚,魚鉤有倒刺,便卡在了嗉子里,既無法消化又無法排出,這才造成現在的結果。眼下東西雖然取出來了,可這樣的治療行不行呢?老秦心里沒底,完全是盲人騎瞎馬。哎,但愿你能挺過這一關吧!他想。
這一夜老秦很忙,一會兒伸手摸摸,一會兒起來看看,一會兒喂點米湯,幾乎沒怎么睡。好在大鳥雖不動窩,但身子始終是熱的,這讓老秦心里升起了一點點希望。
天亮了,太陽升起來了,老秦也該去巡道了。因為沒睡好,他感覺頭有點發懵,人也很疲憊。他來到院里用涼水沖了頭,這才覺得輕松一些。回到屋他又給大鳥喂了幾口米湯,這才背上工具走出家門。唉,我可就這點本事了,命大命小自己挺吧,死活就看老天爺了!
老秦白天巡道,晚上照顧大鳥,比原來多了好些活兒。除了巡道那點事,他心里就只剩下大鳥了。為了讓大鳥活下去,他想盡了一切辦法,熬過粥,還熬過梨湯,喂過消炎藥,也喂過紅糖水,凡能想到的全都做了,當然,他想到的辦法全是跟人有關系的。
六
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老秦為大鳥做完“手術”的第三天,情況果然出現了轉機:那天早晨老秦臨出門時,發現大鳥雖然躺著,眼睛卻會動了,眼球外面那層膜眨一下,又眨了一下。他緊忙把耳朵貼過去,發現從它鼻孔里噴出來的氣息也比原來大了,他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幾天老秦每天跟老趙碰頭換牌,再沒跟老趙坐那兒聊過天,老趙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猜想他一準是家里有了女人。老秦也不解釋,心里說:哼!讓你個老家伙慢慢猜吧!
段里通知要開安全碰頭兒會,這是每旬都要開的例會。這種會一般有兩個內容:一是通報全路、全段的安全生產情況,二是下發工務段下階段工作重點和安排。老秦有心請假不去開會,他覺得到段上開會太耽誤時間,只要自己把線路巡好,把安全看住,會開不開兩可。雖然他不想去開會,但又覺得因為大鳥的原因請假,明顯不太合適。
會開完后,老秦打算到街上給大鳥買點東西,剛下樓就被宣傳助理小潘攔住了。
“秦師傅,您這么急著就要回去?”
“哦,我到街上轉轉買點東西,你有事?”
“聽人說您最近家里特忙?啥事?是搞對象呢吧?”
老秦一聽就知道是老趙說的,笑笑說:“搞對象?你不看我啥歲數了,還搞對象?”
“那您咋那么戀家?我聽說在外邊一分鐘都不肯耽擱,忙完活兒就往家跑,您說實話,是不是又給我們找下新嫂子了?”
“你呀,別聽老趙胡嘚嘚,根本沒有的事。”
“嘻嘻,秦師傅,反正這事我們也干涉不著,今天我找您有正經事。”
“說吧,正經事咱不能耽誤。”
“局里要組織勞模宣講團到各單位巡回演講,段領導商量了,今年還是您去。”
“啥時候?”
“后天集中,大概半個月的樣子,要走十幾個單位呢!”
聽到這話,老秦腦子里像高速列車一樣飛快地運轉起來:別的都好說,到外邊演講也是好事,可家里的大鳥咋辦?甭說半個月,就是兩天也不行啊!大鳥沒人照顧,那是非死不可的!不行,說啥也不能走,可是……
老秦給小潘陪個笑臉,說:“小潘呀,這回我還真是不能參加了,咱段里不是還有好幾個勞模嗎?這回讓他們去吧,最近我這腦子也不好使,背個稿子甭提多費勁了。”
小潘笑了笑:“演講稿兒的事您甭擔心,還是去年那個稿兒,稍微改改就行,我幫您改,不用您費什么事,去年您講得不錯,各單位反響都挺強烈的。”
“去年的稿子今年還講,那像什么話?”
“沒關系的,今年局里組織去其他單位,舊稿跟新稿沒區別。”
“唉呀!”老秦腦子里再次飛快地盤算:這事說啥也答應不得呀!還是得想個辦法,嗯,看樣子只能說假話了。想到這兒,他的臉上堆出些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地對小潘說:“小潘呀,這事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可家里真有點事脫不開身呢!”
“您說,到底是咋回事?”
老秦使勁咽口吐沫,說出了自己臨時編出的瞎話:“我跟你說了,這事你可得答應別跟別人說,要不我就不告訴你了。”
“您說吧,我跟誰也不說。”
“前幾天呀,我的親表妹到我這來了,到我這來干什么呢?她原本是在城里住的,可不知咋的得了肺癌,前幾天剛做完手術,醫生說得找個空氣好的地方靜靜休養才行,這不,她就到我這來了,你想,一個剛做完大手術的人,那不得有人照顧呀?我哪脫得開身呀?這事我一直瞞著老趙,他就猜我是在搞對象,對不對?”
“有這事您為啥不跟段里說一聲呢?”
“我不是怕給段上添麻煩嗎?你想,段上一知道,工會的同志就得往家里跑去慰問啥的,咱不落忍呀!再說,我那個表妹又不是咱鐵路職工,這事讓人家惦記你說合適嗎?眼下我是真的脫不開身,這些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啥事我打過退堂鼓?”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得,那我跟領導說說,看演講能不能換個人去。”
“謝謝你了小潘,你替我跟領導好好說說,等我表妹病好了,領導再安排我干啥都行,另外這事你可得替我保密,一旦別人知道了,都要到家里去看望,那樣對病人可是沒一點好處的,眼下我表妹就需要靜養,特別怕人打擾,醫生也是這么囑咐的。”
小潘想了想說:“好吧,您稍等會兒,我去跟書記說一聲,看能不能換個人。”說完小潘上樓去了。
一會兒小潘回來,說書記同意了換人的方案。
老秦高興地走出工務段,騎上車直奔縣城里的超市。他要先去買個奶瓶,這是此行他計劃要買的最重要的東西。因為每次喂大鳥喝水喝米湯時,大鳥都不肯張嘴,他才想出這么個辦法。從超市出來他又來到藥房,買了兩瓶口服葡萄糖和消炎藥,他覺得葡萄糖興許能讓大鳥盡快恢復體力。
老秦回到家,看大鳥沒什么變化,趕緊去刷奶瓶,然后便給大鳥喂葡萄糖。他想:一般病人做完手術都要輸葡萄糖,看樣子鳥兒也不例外,補充葡萄糖,也許是眼下它最需要的。
有了奶瓶果然方便了很多,奶嘴可以直接送到大鳥的嘴里,他能感覺到大鳥的喉嚨有了動靜。雖然老秦沒有喂孩子的經驗,動作略顯笨拙,但總算達到了目的。看著大鳥的喉嚨有了動靜,喜悅悄悄爬上了老秦的心頭。
老秦想起人說小米是最有營養的,立刻又起身到廚房熬了些小米粥,再灌到奶瓶里,再把米湯灌到大鳥嘴里。
……
這天,老秦巡完道沒有回家,直接來到縣城,在超市買了一斤小河蝦,還買了一斤小白魚,他記得村長說,大雁最愛吃的就是小魚和小蝦。
從超市回來,他看著大鳥卻犯了難:小魚小蝦是有了,可怎么才能讓吃下去呢?直接喂肯定不行,再說它也消化不了。想了一會兒,他便動手清洗小魚小蝦,清洗干凈后又用刀把魚刺挑出來,把蝦須也剪掉,然后放到搗蒜的臼子里,一點點搗碎,再上手把每一根魚刺蝦殼挑干凈,然后用筷子一點點抹到大鳥的嘴里,那精心呵護的樣子跟哺育嬰兒沒什么兩樣……
只要沒事,老秦就守著大鳥,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累了就在大鳥身邊躺會兒,困了就在大鳥旁邊瞇會兒。在他的精心呵護下,大鳥不但開始頻繁地眨眼睛,有時還會伸一下脖子了。情況在朝好的方向變化著。唉,也許你真能逃過這一劫呢!如果把你養活了,可也算得上是個奇跡了。
眼看大鳥有了起死回生的可能,這天老秦忽然想:是不是得給它取個名字呢?總叫大鳥也不是個長久的事。可取個啥名兒好呢?在電視上他曾經見過一個女歌手,歌唱得好,人也長得漂亮,給他留下的印象挺深,叫啥來著?哦,是叫什么祖兒,那名字挺好聽,還好記,干脆,就叫它祖兒吧!可是不行呀,人家唱歌的是個女歌手,自己還不知道這大鳥是公是母呢!想到這兒老秦啞然失笑:管它什么男女,就叫祖兒吧。
七
日子熬到第十天,老秦察看了祖兒腿上的傷,傷口已經愈合,雖說受傷的地方像大樹長出個癤子,但畢竟不在關節處,并不影響走路,這讓老秦心里多了一片陽光。又過了幾天,老秦發現祖兒不但開始慢慢抬頭,脖子也能動了,半個月后,祖兒竟奇跡般地站起了身。
老秦再次失眠了。
祖兒的情況的確讓他喜出望外,他做夢也想不到祖兒不但能活下來,居然還痊愈得這么快。這段時間他想的更多的是不好的方面,沒想到奇跡竟真的出
現了。
老秦對祖兒的照顧更加無微不至了。他給祖兒熬各種各樣的粥,把買來的小魚一條條洗干凈,擔心魚刺蝦須會刺破祖兒的傷口,所以魚頭、魚刺、蝦頭全部去掉,連魚鱗也刮干凈,然后再剪成小段,一點點喂給它吃。祖兒的進食是嚴格定時定量的,而且葷素搭配。晚上睡覺他也守著,就讓祖兒睡在自己床頭……
祖兒像個聽話的病人一樣,很是配合,而且特別溫順。不知是老秦自己的感覺還是咋的,他覺得祖兒眼神里好像多了些別的內容,是什么他說不清,反正覺得那眼神跟原來不一樣了。
祖兒的身體在一天天恢復,原來瘦骨嶙峋的地方漸漸豐腴起來,翅膀也有了彈性,輕輕拉開,一松手,便會“啪”地彈回去,很有力量。祖兒對自己的名字似乎也很滿意,每次聽到老秦叫“祖兒”,它都會很努力地抬起頭打量老秦,眼神顯得既親切又溫順。
祖兒終于闖過了鬼門關,唯一不盡人意的是它的脖子有點歪,老秦知道這是“手術”留下的后遺癥。
老秦每天依然按時巡道,而且時間掌握得更加準確,同老趙換牌的時間能精確到一兩分鐘之內。老趙時不時還會打探他的情況,他便裝出諱莫如深的樣子,嘴上說沒事沒事,心里卻暗自得意。這段時間他的確為祖兒分了不少心,生怕工作上出現閃失,因此巡道時就特別精心。
老秦有時也會像從前一樣,坐在老趙身邊嘮幾句,那是祖兒闖過鬼門關之后的事。不過關于祖兒的事他依舊只字沒露,只是坐在那兒一塊兒抽煙,再說些類似于莊稼不錯天氣不錯安全形勢不錯的閑話,這讓老趙更加摸不著頭腦了。看著老趙呆頭呆腦的樣子,老秦心里就會竊笑:哼,就不告訴你!
老秦是個蔫性子,性格跟老趙正好相反。老趙人雖不錯,就是性子有點急,心里擱不住事,凡事讓他知道就等于全段都知道了,關于祖兒的事老秦不想讓別人知道。
祖兒的變化是日新月異的,不但精神在好轉,食量也在增加,連羽毛都開始變得鮮亮起來。又過了一段時間,祖兒竟能下地了。老秦看在眼里,心中的喜悅無法形容。他又親自動手給祖兒建了座“小房子”,說是小房子,其實就是用木板釘成的方盒子,盒子里再蓄上些棉絮和軟草。“小房子”就放在床腳,祖兒有時睡在小房子里,有時還會睡在老秦的身邊。
自從祖兒能行走以后,老秦再去巡道就只鎖院門不鎖屋門,為的是給祖兒留下更多的活動空間。那天,他在院里放了一只大盆,里邊又放滿水。祖兒似乎心有靈犀,沒一會兒就跳到里邊洗澡去了。
“祖兒,該吃飯了。”
“祖兒,該到院里活動活動了。”
“祖兒,該睡覺了。”
“祖兒……”
老秦的話不知祖兒能不能聽懂,反正每當他說完,祖兒都會按著他說的去做,好像天生就有幾分默契似的。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這段時間祖兒的變化更是驚人,它不但比過去顯得高大了些,毛色也愈發深了,脖子四周的羽毛還閃著綠油油的亮光。祖兒的作息時間也特別有規律,幾乎跟老秦同步,他起床它出窩,他巡道它就在院里溜達。老秦過幾天就跑趟縣城,除了自己的生活用度之外,主要是為祖兒買吃食。
這天,祖兒忽然莫名地煩躁起來,東西吃得少不說,還總是看著老秦發呆。
“祖兒,你這是咋了?莫非想家了?”老秦問。
祖兒沒有反應,只是默默地看著老秦。
老秦不知祖兒在想什么,自己卻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去巡道,老秦要往出走,祖兒卻說什么也不肯在院里待著了,一副執意要跟老秦出門的樣子。老秦好像明白了什么,說:“是不是覺得身體恢復差不多了?你要是能走就走吧。”聽了這話祖兒并沒什么特別的反應,仍跟在他身后,一副執拗的樣子。
時令已是盛夏,漫山遍野一片蔥綠,像無邊無際的海洋似的。空氣中充滿了陽光的味道,香甜而親切。祖兒跟在老秦身后,左看右看,亦步亦趨,仿佛一個跟班的秘書。因為祖兒走得慢,老秦也只好放慢腳步。
“不然你就飛飛吧,好幾個月了,試試咋樣?還能飛不?”
祖兒這回好像聽懂了老秦的話,把翅膀使勁呼扇幾下,然后向前跑幾步就飛起來了。老秦覺得祖兒一定是想家了,看著頭頂漸漸遠去的祖兒,老秦禁不住輕嘆了一聲:“唉,也是該回家了。”可話音沒落,祖兒轉眼又飛了回來,就在老秦的頭頂盤旋著。飛過一會兒,祖兒落在了不遠處一個土坡上,看得出它降落時有些笨拙,身子連著趔趄了好幾下。落在土坡上的祖兒揚頭看著老秦。老秦走過去,輕聲說:“你要是想走就走吧!”祖兒沒有理睬老秦。
老秦往前巡道,祖兒就飛一會兒停一會兒,有時在前邊等,有時在后邊跟,這讓老秦心里特別感動:這可成了鐵道線上不曾見過的風景啊!
一次,老趙眼尖,一眼看見了落在隧道口不遠處土坡上的祖兒,他驚喜地站起身說:“老秦,那兒有只大鳥!”
老秦看一眼沒理睬他。
“咱是不是把它打下來當下酒菜?”
老秦立刻變了臉色,橫眉立目地喝道:“你敢!你就不怕坐牢?那可是國家級保護動物,真是沒知識。”說完,他不再答理老趙,站起身巡道去了。
老趙不知老秦為啥發這么大火。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當老秦出門時,祖兒突然擋住了老秦的去路,卻又沒有要跟老秦一塊兒走的意思。老秦似乎明白祖兒想什么了,他蹲下身,輕輕拍拍它的翅膀,說:“我知道你是想走了對不對?想走就走吧!你本來也不屬于這兒,你是屬于藍天的,對不對?”此時此刻老秦忽然想起小時候學過的一段課文:一群大雁向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又排成個一字……
祖兒真的飛起來了,這次它一改往日的低飛盤旋,而是直沖云天,飛得特別高特別高,還不斷發出“伊啊,伊啊”的叫聲,那叫聲洪亮而悠長,在大山里久久回蕩著……
看著祖兒自由飛翔的樣子,老秦先是喜悅,而后喜悅卻變成了一種悲涼從心底直往出溢,像流云般在胸口涌動。他仰頭看啊看啊,看著它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慢慢變成一個黑點,最后消失在了大山的背面。眼淚不知不覺淌出了老秦的眼眶,他回轉身擦掉眼淚,自我解嘲地說:“唉,這太陽,還挺刺眼呢!”
祖兒真的沒影兒了,只有那悠長的“伊啊,伊啊”的叫聲在山谷中回蕩著。
八
祖兒的離開使老秦倍感失落,雖然他知道這是早晚的事,因為祖兒原本就是屬于大自然的,它是不可能不走的。道理老秦都懂,可畢竟跟祖兒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相互間有了感情,換句話說,祖兒已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祖兒突然一走,老秦覺得自己的魂兒都被抽走了。
在祖兒命懸一線的日子里,老秦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一宿不知要起來多少次。為了祖兒能盡快恢復體力,重返藍天,他曾買過好幾本關于人工飼養大雁的書,還到縣農科站去咨詢過專家。盡管照料祖兒很辛苦,卻也給他原本孤獨、單調的生活增添了活力和色彩。如今祖兒已經重返藍天,按說他應該睡幾個好覺才對,可結果卻恰恰相反,他反倒睡不著了,腦子里每時每刻都是祖兒的影子在晃,即使睡著了也不踏實,一宿不知要醒多少次。當他看到枕邊再沒了祖兒的影子時,心里的滋味兒可想而知。每到這時他就會坐起身,點上支煙,看著祖兒睡覺的地方發呆。
有一回老秦的腦子里突然冒出過一個念頭:如果祖兒恢復得沒這么快是不是就飛不走了?這念頭剛一露頭就被老秦按回去了:老秦呀老秦,你這不是自私是什么?祖兒是條命,是大自然里的一個精靈,你憑什么要占為己有?那不是變相的囚禁嗎?跟劫匪強盜有啥區別?瞧你表面忠厚老實,還是個勞模,原來不過小人一個!罵過之后,他又一聲接一聲地嘆氣。
祖兒走了,家里又恢復了過去的寂寞和清冷,顯得更加死氣沉沉了。老秦好像一下子變老了,暮氣挺重的不說,一點精神頭也沒有,還經常坐在那兒發呆。他有時會想起死去的父親,也會想起已故的妻子,但想到更多的卻是祖兒。他惦記祖兒的身體是不是徹底好了,惦記祖兒能不能找到家……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外邊,只要聽見天空中傳來“伊啊,伊啊”的叫聲,他就會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計,一直仰頭朝天上看啊看啊,直到把它們看沒了影子。
春夏秋冬,四季輪回,亙古不變,漫山遍野的林木和植被由淺綠變成深綠,又從深綠變得五彩繽紛,進行著新一輪的生命演變。老秦一如既往地每天去巡道、換牌,完成著自己的職責和使命。和過去相比,他的話更少了,有事沒事總愛往天上看,看過之后目光里就會浮現出一些淡淡的茫然。
轉眼間又是一個秋天到了,天一涼,滿山遍野的雜樹林和灌木叢變得更加挺括,姹紫嫣紅,像被蠟染過一般。四野彌漫著成熟的種子的味道。
這天,老秦巡道回來,在村口被村長攔下:“老秦,真是好久不見,你最近咋樣?”
“挺好。”
“俺正要找你去呢!”
“有事?”
“嗨,這段時間忙得腳丫子朝天,沒顧上,就原來跟你說過的那事。”
“啥事?”
“你倒忘了!上回俺不是跟你說了嗎?養雞場辦成之后那事。”
“雞場辦成了?”
“辦成了,你還不知道吧,眼下咱后山里放的全是散養的柴雞,這一天忙得俺呀,比雞都忙,把啥都忘了。”
“雞養得咋樣?”
“甭提了,特棒!幾千只呢!城里人就喜歡吃咱這兒的柴雞蛋,供不應求啊!甭說雞蛋,連雞都供不應求,水庫里還有魚,幾萬條,一年就把貸款全都還清了。”
“真不錯。人手夠嗎?”
“這不,村里回來了十幾個年輕人,干得可紅火了,產業越做越大,明年打算再搞個食品加工廠,到那時就更忙了。”
“你這村長沒白當。”
“俺上回跟你說的那個董燕,如今已是俺們公司的總經理了,人可能干了,又肯吃苦,真是個難得的人才,上回俺跟你說那事,你一直也沒回話,昨天人家又問起了,俺這不就找你來了,咋樣?俺把她帶來你看看,相不中也沒關系。”
“這……”
“甭再這個那個的了,明天你啥班兒?”
“休班。”
“那不正好嗎,你在家等著,明天晌午前俺帶人來,相中了,今年就把事辦了,說不定那女人還能給你……得,不說了,那邊還有點急事等著處理,說好了,明天你在家等著啊!”
村長風風火火地走了。看著村長的背影,老秦心里想:“見就見吧,真要是再組成個家庭,桂芬大概也不會埋怨俺的。”
老秦背著工具兜子來到自家院門口,掏出鑰匙剛要開門,忽聽院里好像有啥動靜,再聽,好像又沒了。
當院門推開的一剎那老秦愣住了,原來院里竟站著三只大鳥,聽見門響,齊刷刷地揚起頭看著老秦。是祖兒回來了!老秦一眼就認出了脖子依然有點歪的祖兒,他把工具兜一扔,踉蹌著步子跑了過去。看樣子祖兒也認出了老秦,扎煞著翅膀朝他飛奔過來。
老秦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將祖兒抱在懷里:“祖兒,你回來了?真的是你回來了?”祖兒扭動著脖子,嗓子里發出幾聲“咕咕”的叫聲,似乎在跟老秦說著什么。祖兒比原來健壯了許多,個頭兒也長了不少,此時忘情地用脖子蹭著老秦的臉。
離老秦和祖兒不足兩米遠的地方站著另外兩只大鳥,一只比祖兒毛色更深,也更健碩,另一只嘴角還帶著一圈黃邊呢!面對眼前的情景,它們在悄悄后退著,一副驚恐膽怯的樣子。
“祖兒,累了吧?快進屋快進屋,我給你們弄好吃的去。”老秦說這話時,不知何時眼淚已淌出了眼眶……
作者簡介:劉惠強,男,中共黨員。1981年在《北京日報》發表第一篇小說《蓋房》。先后在《中國作家》《十月》《北京文學》《鴨綠江》《中國鐵路文藝》等刊物發表中短篇小說數十篇。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古塵》,長篇小說《棋盤鎮》《秘密列車》《血色南平》等五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北京市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二級創作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