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
(延安市文物研究所)
柳園石窟,位于陜西省富縣牛武鎮柳園村西南200米處,前臨309國道。該窟是陜北地區北宋中期洞窟中唯一有明確紀年者,也是陜北宋金石窟中少見的一座中心柱窟,且其造像題材豐富,雕刻精美,是陜北宋金石窟中頗具代表性的洞窟。然相關調查和研究較為滯后,僅最新出版的《陜西石窟內容總錄·延安卷》對其內容有簡要介紹[1],李靜杰、石建剛等學者對個別造像題材有所探究[2],更為全面、詳細的調查和研究則尚未展開,鑒于此,本文將在詳細介紹洞窟內容的基礎上,對其年代、造像題材等相關內容做進一步探討。不足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柳園石窟為單窟,坐北面南,是一座小型中心柱窟(圖一),洞窟平面呈梯形,前寬3.15米、后寬4.22、進深2.9、高2.18米。中心柱為方形,橫寬1.19、縱寬1.14米。長方形窟口,寬1.28、殘高1.22、厚0.92米。窟口上部及洞窟前壁坍塌嚴重。
中心柱四面造像。
南向面:造像分上下三層(圖二)。上層開一尖拱形龕,龕寬84、高68、深6厘米,內雕一鋪五尊像。主尊為菩薩像,頭殘,身著羯磨衣,左手撫左足,右手臂前舉,右手殘失(疑為說法印),結跏趺坐于須彌仰蓮座上,臺座束腰處雕出3只獅子前半身。主尊兩側各有一身脅侍菩薩和一身女性供養人造像。兩身脅侍菩薩形象一致,頭部均殘損嚴重,上身著披帛和飄帶,下身著裙,雙手持長梗蓮花,蓮花升于肩側。兩身女性供養人形象一致,頭部均殘,上身著交領寬袖衣,下身著長裙,雙手置于腹前,無持物。中層開一尖拱形小龕,龕寬29、高37、深3厘米。龕內雕刻一尊老者像,頭殘,戴披帽,帽下緣披于雙肩,頜下有胡須,左手置于腹前,似為禪定印,右手置于胸前,倚坐。龕兩側各有一則造像題記,西側題記有北宋慶歷二年(1042年)紀年。下層雕刻三佛二弟子像,風化嚴重,僅存輪廓。

圖一 柳園石窟平、剖面圖
東向面:造像分上下兩層(圖三)。上層為一圭形龕,龕寬37、高52、深5厘米,內雕自在坐觀音像。觀音頭部殘損嚴重,發辮垂肩,斜披腋絡,飄帶繞臂,雙手持物舉于胸前,下身著裙,左腿自然下垂,腳踩蓮花,右腿盤曲于座面上,自在坐,龕右緣浮雕凈瓶。觀音龕四周開方形小龕,雕刻小坐佛10排44尊,多數為一尊造像一龕,個別為兩尊、三尊造像共用一龕。小佛像形象較為一致,均著敷搭雙肩下垂式袈裟,胸部略袒,雙手結禪定印,跏趺坐,高約9厘米。柱面下層存造像4尊,風化殘損嚴重,中央為一尊跏趺坐像和一身侍從像,兩側各有一身菩薩像。主尊造像似頭戴披帽,侍從站立于主尊右側。造像均風化嚴重,僅存輪廓。主尊造像座下殘存2小千佛頭部。
北向面:造像分上下兩部分(圖四)。上部中央開尖拱形龕,龕寬74、高72、深9厘米。龕內雕一佛二菩薩造像,佛頭部殘失,著敷搭雙肩下垂式袈裟,雙手結禪定印,結跏趺坐于金剛座上。左側菩薩,頭部殘失,上身著腋絡、飄帶,下身著裙,雙手持凈瓶,自在坐。右側菩薩,頭部殘失,上身著腋絡、飄帶,下身著裙,左手撫膝,右手上舉持物(似為蓮花),自在坐。柱面下部雕刻地藏十王及一尊天王立像,風化極為嚴重,僅存痕跡。

圖二 中心柱南向面造像線描圖
西向面:造像分上下三層(圖五)。上層中央開一圭形龕,龕寬33、高76、深4厘米,內雕自在坐觀音(圖六)。觀音頭戴化佛冠,披發垂肩,左手持念珠,披帛由胸前繞左腕向左側下垂近地面,右腿自然下垂,左腿屈膝平置,左小腿置于右膝上,自在坐于山石座上,龕右緣雕有置于山石上的凈瓶。觀音兩側各開一尖拱形龕,龕均寬12厘米、高32厘米、深2厘米,龕內各有一身供養人造像。左側為男性供養人,頭殘損,著圓領窄袖長衫,雙手上下疊壓半握持物。右側女性供養人,上著交領寬袖長衫,下著長裙,雙手互握,置于胸前。男性供養人造像龕左側有一方慶歷三年(1043年)造像題記。中層浮雕三尊像,均風化嚴重。中央一尊,頭戴披帽,著交領僧衣,跏趺坐,高30厘米,兩側各侍立一身弟子。左側造像,頭部較大,著對襟衣,左手撫膝,右手置于胸前,倚坐,高38厘米。右側造像,頭戴披帽,著交領衣,倚坐,高38厘米。下層為三尊像,右側一身為倚坐像,另兩尊為跏趺坐。中間一尊兩側各有一身脅侍像。造像風化極其嚴重,僅存輪廓。

圖三 中心柱東向面造像線描圖
后壁:造像分上下兩部分,均風化嚴重。上部中央雕刻三佛四弟子像,左側佛為倚坐,另兩尊為跏趺坐,三佛高約65厘米。三佛四弟子左右兩側浮雕騎獅文殊和乘象普賢造像,均通高78厘米。文殊騎獅,旁有馭獅者,文殊前后各有一尊侍從立像,似為菩薩像。普賢乘象,旁有馭象者,前后亦各侍立一尊菩薩。壁面上層左端浮雕觀音救難像,風化嚴重,僅見觀音自在坐于山石座上,救難故事環繞四周,具體內容無法辨識。壁面右端雕一尊菩薩坐像,僅見為自在坐,風化嚴重。壁面下部分上下兩層高浮雕十六羅漢像,風化嚴重,僅存痕跡,可見上層最西側為伏虎羅漢。

圖四 中心柱北向面造像線描圖
左、右壁:壁面中央各開一尖拱形龕,龕寬47、高47、深10厘米,內雕一佛二菩薩像,均風化嚴重。左壁佛為倚坐像(圖七),兩側菩薩各手持一長梗蓮花,蓮花升于肩側。右壁佛像的跏趺坐。其余壁面均開方形小龕,雕千佛造像,上下各16排,形象與中心柱東向面的千佛形象大體一致,大部分造像風化嚴重。
前壁:壁面上部坍塌嚴重,僅存下部,窟口東、西兩側壁面,下部現各存千佛造像5排,僅存痕跡。窟口兩側壁面下方各有力士像一尊(圖八),頭部殘失,上身赤裸,飄帶繞肩,下著短裙,赤足而立,肌肉健碩,均高約60厘米。
窟內現存題記3條:
題記1:位于中心柱南向面第二層造像龕西側,正方形題記,高40、寬40厘米,為陰刻楷書豎排,文字風化嚴重,漫漶不清,可辨部分供養人題名,落款為:“慶歷二年二月大宋維鄉□□……”。

圖五 中心柱西向面造像線描圖
題記2:位于中心柱西向面上層造像龕南側,長方形題記,高30、寬4厘米,為陰刻楷書豎排,文字風化嚴重,漫漶不清,可辨部分供養人題名,落款為:“慶歷三年正月十五日畢功”。
題記3:位于中心柱南向面第二層造像龕東側,長方形題記,高40、寬37厘米,為陰刻楷書豎排,文字風化嚴重,漫漶不清,內容為:
法(發)心人王守宗打弟(第)一祖,/法(發)發心人李義打弟(第)二祖,/清信弟子李顯次發乹(虔)心打造羅漢□□……。
從題記1、2紀年及該窟規模來看,窟內造像應主要開鑿于慶歷二、三年間。

圖六 中心柱西向面上部觀音造像

圖七 左側壁中央倚坐佛與二菩薩造像

圖八 窟口右側壁下部力士造像
中心柱南向面中層龕內造像頗為特別,并非常見的佛、菩薩、羅漢等佛教尊像形象,而是一尊老者形象的造像,造像頭部殘損嚴重,僅見覆于肩頭的披帽下緣和濃密的長須,著寬袖長袍,倚坐。依據其形象特點,李靜杰認為這是一尊道教老君像[3]。然筆者不能贊成這一論斷,原因有二:第一,作為佛教洞窟,在最為重要的中心柱正面中層位置雕刻道教造像是有悖常理的;第二,就造像形象來看,道教老君像一般為頭戴蓮花冠形象,并不見頭戴披帽者。既然這尊造像并非道教老君像,那其到底是何身份呢?龕左的造像題記(題記3)為我們提供了一定的線索,題記內容為“法(發)心人王守宗打弟(第)一祖,法(發)心人李義打弟(第)二祖,清信弟子李顯次發乹(虔)心打造羅漢□□……”。題記中提到的羅漢造像見于洞窟北壁下部,為十六羅漢。而題記中所提及的第一祖和第二祖卻尚未確定對應的造像。筆者懷疑這尊老者像極有可能正是禪宗第一祖達摩大師的造像。達摩除了表現為光頭沙門形象外,另一種常見的形象就是頭戴披帽。類似實例見于唐末五代時期的重慶龍多山田灣3號龕主尊達摩像和南宋淳熙四年(1177年)所造重慶合川淶灘石刻造像中的達摩像[4]。前者頭戴披帽,巾帶垂肩,面相清秀,頜下有須,著通肩袈裟,雙手結禪定印,跏趺坐。后者頭戴披帽,著圓領袈裟,袖手,跏趺坐。柳園石窟中心柱東向面下部主尊造像,同樣是一尊頭戴披帽的高僧形象,疑為題記中提到的第二祖造像。
中心柱南向面上層尖拱形龕內一菩薩和四脅侍造像(圖九),李靜杰認為是金剛界大日如來與四波羅蜜菩薩組合像,其主要依據有三:第一,主尊的三獅子臺座是唐宋時期金剛界大日如來像的慣用坐式;第二,主尊“披鎧甲”的形象適用于金剛界大日如來造像;第三,主尊與四“脅侍菩薩”的組合形式符合大日如來與四波羅蜜菩薩的組合樣式[5]。然而據筆者所知,大日如來分佛裝和菩薩裝兩種形象,但其手印一般均為智拳印或法界定印,從此尊造像的手印及裝束來看,并不符合大日如來的身份。且四尊脅侍造像,內側兩身手持蓮花,為菩薩形象;而外側兩尊均為世俗裝人物形象。若主尊為大日如來,那么兩側四波羅蜜菩薩形象和持物應是一致的。另外,主尊菩薩并非著鎧甲,而只是穿一種圓領窄袖衣,胸前有類似于“明光鎧”樣式的紋飾,易與鎧甲發生混淆,類似裝束見于志丹縣何家坬石窟前壁的彌勒菩薩[6](圖一〇)、黃陵萬安禪院第1窟甬道南壁的月(日)光菩薩等造像。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該主尊菩薩并非大日如來[7]。僅就其形象我們無法直接判斷該龕主尊造像的身份,但聯系到其下方龕內的達摩造像,筆者懷疑該菩薩或為觀音造像。在兩宋時期,達摩經常被認為是觀音的化身,如宋代覺范撰《林間錄》卷上所記:“達摩既去。志公問曰:陛下識此人否?蓋觀音大士之應身耳,傳佛心印至此土,奈何不為禮耶。”[8]

圖九 中心柱南向面上層一鋪五菩薩造像

圖一〇 何家坬石窟前壁彌勒菩薩造像
柳園石窟是現存陜北地區北宋中期石窟中唯一有明確紀年者,對陜北宋金石窟的分期斷代具有極為重要的價值。同時,該窟造像內容豐富,且出現了禪宗祖師像等陜北地區不甚流行的造像題材。本文在詳細介紹柳園石窟內容的基礎上,對中心柱南向面的披帽老者和菩薩五尊像身份進行了考證,認為其并非道教老君和佛教大日如來像,而是禪宗第一祖和觀音菩薩造像。除此之外,該窟的地藏十王、觀音救八難、騎獅文殊與乘象普賢、千佛等造像內容以及更深層次的造像組合形式、造像思想、造像儀軌等一系列問題則是今后需要著重研究的問題。
[1]《陜西石窟內容總錄》編輯委員會編.陜西石窟內容總錄·延安卷(上)[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224-226.
[2]a.李靜杰.陜北宋金石窟大日如來圖像類型分析[J].故宮博物院院刊,2013(3):120-125.b.李靜杰.陜北宋金石窟佛教圖像的類型與組合分析[J].故宮學刊,2014(1):92-120.c.石建剛,高秀軍,賈延財.延安地區宋金石窟僧伽造像考察[J].敦煌研究,2015(6):36.
[3]李靜杰.陜北宋金石窟大日如來圖像類型分析[J].故宮博物院院刊,2013(3):124.
[4]a.符永利.重慶龍多山田灣3號龕的造像題材與年代[J].敦煌研究,2015(4).b.李哲良.世所罕見的淶灘禪宗石刻藝術[J].四川文物,1995(2).
[5]李靜杰.陜北宋金石窟大日如來圖像類型分析[J].故宮博物院院刊,2013(3):120-125.
[6]該造像左上側有題記“慈氏,施主臥移行者,達磨行者”,說明該造像為彌勒菩薩像。
[7]關于該菩薩是否為大日如來造像,曾得敦煌研究院劉永增和王慧慧兩位老師指點,特此表示感謝!
[8]代覺范撰.林間錄[C]// 卍新續藏(第87冊).臺北:新文豐出版有限公司,1983: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