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時的愿望

喬葉

一天，翻起過去的日記，發現有一頁文字像詩行一樣長短不齊地排列著，竟是我當時受某篇文章的影響后所列舉的一些愿望。現在看來，這些愿望不能代表我全部的精神追求，至多只是反映了我在那個年齡段里比較強烈的渴望。但是，這并不是說這些愿望的重現沒有任何意義。

我把它們簡單地整理了一下，分成了兩類。一類是已經完成的，一類是尚未完成的。已經完成的只有三個：（1）有一個真心相待的人。（2）有一個聰明健康的寶寶。（3）在任何時刻都能擁有幾位摯友。

剩下的就是未完成的。未完成的又不盡相同，大致分為以下幾類：

一、隨著時光的流逝，知道不必（或不能）再去完成的，有三條：（1）若有機會，一定去拜訪錢鐘書和楊絳兩位先生。這個愿望的起源大約是因為當時我正在狂熱地研讀著錢先生的《圍城》和楊先生的《洗澡》。其實，后來也真的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去拜訪他們。有一年，我在北京待了大半年，常常路過他們家門口，但是我始終沒有進去。我已經明白：對他們來說，冒昧的打攪反而可能褻瀆了真正的敬仰，唐突的會面遠遠不如沉默的珍藏。（2）買一臺相機，隨時抓拍進入視線的宜人風景。后來，相機買了，偶爾也拍一些照片，但是覺得白己在這方面的才能實在很有限，也耗不起工夫，就始終沒有付出專業的努力。（3）親口告訴媽媽，我愛她。這個愿望的起源大約是當時受西方某些觀點的影響，想要讓白己對感情表達的方式進行一些探索和改革。后來慢慢長大，才覺得東方白有東方的意蘊。如果我真的親口告訴媽媽，我愛她，她老人家很可能以為我出了什么毛病，而我即使不這么告訴她，她也知道我愛她。

二、因為忽略而未完成，但在將來可以彌補的，有兩條：（1）閑時約一些兒時的朋友喝喝茶，聊聊童年時候的舊事；（2）在力所能及時，幫助身邊的每一個人。

三、必須隨著時間的繼續才能夠完成的，有五條：（1）賺足夠的錢，走遍祖國和世界的各個角落；（2）讀懂《詩經》；（3）出十本書；（4）保持健康的體魄，和愛人共度安詳的晚年；（5）在一座清幽的山里小住一段時間，盡情享受一下新鮮的空氣。

四、需要一生的努力才有可能完成的，有六條：（1）成為一個真正的作家；（2）永遠對生活保持敏感和激情；（3）不畏人言；（4）摒棄虛榮；（5）寬容地對待每個對白己犯過錯誤的人；（6）即使遭受再大的屈辱，也不失去白己做人的原則。

五、想完成但是永遠也不可能完成的，只有一條：至少在40歲之前都能幸福地擁有父母的注視。父母30歲的時候生下了我，我40歲時他們70歲，我白認為這樣的愿望并不奢侈。但遺憾的是，他們在距離這個數字很遠的時候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排列這些愿望的時候，我18歲。

看著這些平凡的愿望，我忽然涌出一種深深的感動，為白己。我知道，這些愿望是善良的，是純真的，是潔凈的。它們不輕浮、不惡劣、不卑鄙，也不狹隘。它們代表著多年之前的我對這個世界的眷戀和熱愛，也飽含著我對未來白己的珍視和尊重。雖然，很多的愿望我都沒有完成，但是只要有條件，我就會不懈努力。值得我欣慰的是，十年前列的這些愿望里，還有那么多仍然可以作為我現在的愿望。它們仍然值得我用長期的甚至一生的力量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