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三個月間,滴滴網約車又出命案,輿論討伐、企業致歉、自我整改、部門監管,都來了。想當初,帶著互聯網時代“共享經濟”的光環,借著人們對出租車“壟斷”的厭惡,挾著拼紅包營銷的口譽收買效應,網約車勢若奔雷,不只在市場上風頭無兩,而且在輿論上見佛殺佛,誰要是主張建立門檻、有所監管,立即就要遭到口誅筆伐,北京、上海等地的網約車政策大受抨擊,而那些完全放手不管的地方,則受到好評。
那時,網約車還沒有出事,或者說還沒有出現嚴重到殺人的事,網絡上、報紙上傳播的,都是網約車如何便宜、如何方便、如何創新,以及如何能夠滿足小清新趣味的種種氣息。那時,輿論看起來是眾口一詞,那就是放開、放開,不管就好,迎接就好。
那時,也不是沒有主張監管的人。網約車并不是一出現就立即獲得了政策的認可,各地出臺政策的步伐并不一致,網約車政策尺度也不相同,網約車與出租車如何共容、如何保證乘客權益等話題,一直都有,這些都是主張監管、希望監管的表現。只是,那時的輿論或者說被表現的輿論、被標注為“合理”的輿論,就是立即馬上、放開就行、不管就好,誰要說考慮怎樣接納、怎樣監管,那就是保守、不開化、違背眾意。
不出事,就說不管就好,權力只能壞事;出了事,就是監管不力,權力不干好事。這,差不多就是一種流行的“社會認識論”。網約車不過是一個小例子罷了。這種“社會認識論”已經在不少人的腦袋里成功種植,凡事只要把權力指斥一通,那一定是不錯的,指斥得俏皮些,那就是滿堂彩,乃至成為“社會良心”。于是,我們可以看到一些“良心”昨天在說只要權力不管事,天下太平,今天卻在說,因為權力不管事,社會亂了。
自從大家都換了腦筋,相信凡事搞不好,都是因為市場化不夠,就不相信“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就不認為政府還有可能更好發揮作用了。
這樣的迷信病,只有莆田系醫院能夠治。但也好不了幾天,因為迷信還在,于是“監管不力”就不過是一個鍋,預備出事之時有人能夠背上。
我并不是為監管不力開脫責任,因為治理者必須監管所有事項。依法而治,便是有規則、有規則的執行,規則不只是為了出事之后有處理的辦法,而是更加看重因為規則的執行而減少或者避免出事。時論或有搖擺,議論可以天真,但在位者必須謀政,管事者不能幼稚。大家說不要管,在位者就不管了,那不是治理,而是尸位素餐,等到出事了再來滅火擦屁股,被指責監管不力,那也沒什么好說的。但如果我站在旁邊,看到不出事就一片“別去管事”,出了事又來指責“監管不力”,難道不也是一幅怪狀?
—個社會的治理決策,其形成機制應該怎樣,值得討論。網約車監管,既包括監管運營行為,也包括監管其運營規則。而事實上,網約車平臺進入市場以后,乘客只能投訴到平臺,平臺運營成了完全的自律,平臺作為企業,以增加資本價值為天職。但社會治理需要的是秩序,社會成員對社會的需要是公平和安全。監管缺位,就是讓社會成員公平和安全的要求直接去面對資本邏輯,后果如何,不言自明。順著輿論走,監管者退出,那就談不上治理,出事了再來動手,又往往在輿論情勢下失其方寸和準繩,從而進一步損耗和透支治理的正義。
公共領域群聲沸騰,實屬正常。治理不能不聽取聲音,但也不能被喧嘩左右。公共治理的邏輯,與輿論的邏輯,有一致之處,也有不一致之處。輿論只是意見,意見對不對,都可以發出;治理是公共秩序與權益的保障途徑,只能做對不容有失。治理跟著輿論走,可能討喜,但荒腔走板之事不會少。一時蜂起的輿論,往往情緒大于理性,缺乏穩定性,一時如此,一時如彼,劇烈擺動,它可以作為治理決策的參顧,卻不可以作為治理決策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