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狄

十八

鵬修推薦：老師？大哥？一道嚇人的刀疤道出了一位可親可敬老師的一段“熱血江湖”。

001 我的班主任是“黑社會”

靜子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不慌不忙地吃早餐。只聽到電話那頭急不可耐的聲音：“沈秦秦！你都不看表的嗎！”

我看了一眼手機，媽呀！嚇得我一個激靈跳起來，我的天哪，我竟然看錯時間了！

我穿上鞋就跑，邊跑腦子里邊回蕩著一個聲音：“完了！完了！”

第一節是老狄的課！老狄是我們的班主任，教地理，全名狄東富。在他的統治下，班里的同學都十分溫順，每天夾著尾巴做人，生怕被他逮住。說起來，老狄并沒有訓過誰，但我們只要想起老狄，心里就像籠了一團黑云，相當有壓力。

歸根結底，還是老狄的長相太有震懾力。你肯定看過《蠟筆小新》吧？你還記得小新的園長嗎？沒錯，老狄和他比起來有過之無不及。本來就長得兇神惡煞，一撇小胡子極具威嚴，而且，老狄的臉上還有一條刀疤，從鼻梁到右腮，四厘米左右。從正面看，就是一個帶著陰狠氣息的黑社會大哥大。

平時躲著還來不及，我今天竟然明目張膽地遲到了！簡直是被幸運女神撞了一下腰。

現在是炎炎夏日，一路上沒有風，日頭也特別大，我頂著烈烈的驕陽，拼命往學校跑。當我氣喘吁吁地跑到教學樓的時候，我看到老狄的自行車已經安安穩穩地停在那兒，那老舊的車座仿佛都在提醒我，姑娘啊，長點兒心吧。

我咽了口唾沫，視死如歸地往樓上走，一路上一直在想各種遲到的理由。

老狄在班里慷慨激昂，我在門外面如土色。

糾結了半天，我還是硬著頭皮推開了門，干巴巴地喊了聲“報告”，不敢抬頭。

老狄陰沉的聲音從頭頂上響起：“你遲到了。”

聽到老狄的聲音，我冷不丁兒哆嗦了一下，沒想到被老狄捕捉到了這一細節。我剛想說我摔跤了，結果老狄突然先開口：“生病了？”

我一愣，然后猛地點頭。

老狄審視了我幾秒，讓我感覺像過了幾年那么久，終于，老狄擺擺手，說：“先回座位吧，以后不舒服提前打電話請假。”

我聞聲詫異地抬頭，對上老狄常年板著的臉，發現他臉上的疤還是那么可怖，長長的一條，嚇得我趕緊低下頭，快速走回座位。

同桌靜子一直盯著我，瞪著圓圓的眼睛。直到我回到座位，她趕緊湊過來問我：“老狄就這么放過你了？”

我輕聲地回她：“我希望是這樣。”

“別交頭接耳！”老狄一聲怒吼，嚇得我和靜子一起面如土色。

我下意識地往斜前方看去，周元果然正一臉鄙夷地瞪著我。他是老狄的腦殘粉，不管老狄說什么，他都表示擁護，并對我們這些抵觸老狄的人表示不屑。我們都猜測，也許他上輩子是李元芳吧，對姓狄的人十分敏感。

002 拔刀相助是老狄

其實關于老狄臉上的疤，我們有很多種猜測。有的說老狄做老師之前是“混社會”的，這是當時的歷史遺留；有的說老狄與人結了仇，這是仇家追殺的結果；有的說老狄是某某堂的大哥，這是某某堂的標志……五花八門，充分體現了中學生的想象力和對熱血江湖的向往。

雖然我不像那些男生，動不動就江湖、熱血，但說實話，我也認為老狄這疤不尋常，哪有正經老師有刀疤的？

久而久之，老狄的人設就這么立起來了。因為中學生清奇的腦洞，使老狄在大家心里成為了一個關系很硬，白天是老師，晚上是大哥的厲害人物。

我們學校每兩周休一次，這周末輪到大休。我和靜子便約好，周五下了課去擼串。

我們一頭鉆進了學校附近的一家串店。這家店裝修很隨意，衛生也一般，是典型的蒼蠅館子，但架不住菜好吃啊。就在我吃得酣暢淋漓的時候，靜子戳了我一下，示意我向后看。

我回頭一看，我的媽！那不是老狄嗎！對面還坐著周元！

我一嘴的黃花魚不知道是該咽還是該吐。

于是我和靜子瞬間低下頭來，默默收起了桌上的啤酒罐。

“咋整？老狄怎么在這兒？”我戳了一下靜子。

靜子抬頭小心地看了一眼，迅速又低下頭：“怕什么，又不是在學校，把啤酒收好。不做虧心事，不怕老狄敲門。”她坦坦蕩蕩地抬起頭來，我見她這樣，便也抬起頭來。

但這串，是擼不下去了。

我和靜子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卻突然被一個滿身酒氣的人攔住。

那人是一個染著黃頭發、穿得流里流氣的男人，看起來比我們大不了多少，此時一只手提著一瓶啤酒，另一只手攔著我們，滿嘴的酒味：“別……別走，我，嗝，玩游戲輸了，你們得讓我，嗝，親……親一口……”

我呸！我和靜子把他一把推開，卻又被他反手拉住衣服：“給我個……面子，兄弟們都，嗝，看著呢。”我拼命掙脫，卻拽不開他的手。這混蛋，勁兒真大。回頭看，果然有一桌流里流氣的“社會青年”在起哄。

靜子踹了他一腳，他跌坐在地上，開始罵罵咧咧，那一桌的人也是哄笑、叫好。他拍拍屁股站起來，還拎著酒瓶子。我和靜子看他這個樣子，有些害怕了，萬一這些人借著酒勁胡來，我和靜子該怎么辦？

這時，老狄仿佛從天而降，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把他拉開，力道有多大不知道，但只見那人疼得齜牙咧嘴。那人拼命掙脫開，后退幾步。一只手剛舉起酒瓶子，卻忽然愣住了，因為他看到了老狄的臉，不知是該砸下去還是放下去，有些猶豫。老狄抿緊嘴唇，瞇起眼睛，渾身散發出陣陣寒意，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字：“滾！”那人嚇得扔下酒瓶，拉著一桌兄弟溜了。

老狄深深地嘆了一聲。

我和靜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抬頭卻對上老狄陰沉的臉，心不禁又提到了嗓子眼。

003不是歷史遺留亦不是光榮勛章

老狄把我和靜子，還有周元帶到一家快餐店，請我們吃飯。

我和靜子畢恭畢敬地坐在座位上，對面坐著周元，老狄去幫我們點吃的。

也許周元實在看不下去我們這個樣子，清了清嗓子，開口說：“你們用不著這樣。”

我和靜子一同看向他：“哪樣兒啊？”

周元看了我們一眼，說：“你們知道狄老師臉上的疤是怎么來的嗎？”

我和靜子一同搖頭。

周元深吸一口氣：“為了救我。”

一年前的一個冬天，周元讀高一，成天無所事事，喜歡跟所謂的“社會人”瞎混，講究義氣。一次，一個校外的“哥哥”喊他幫忙，去打群架。周元熱血上頭，說去就去了。周元跟別人廝打在一起，一片混亂之際，卻發現對方竟然帶了刀。周元慌了，危難之際，老狄一把把他拉開。原來老狄作為他的班主任，感覺他那天不太對勁兒，一直偷偷跟著他。周元安然無恙，老狄卻不慎被對方的刀子擦到了臉，留下了永久的傷痕。

周元因此受到處分，老狄休息了大半年后被調去教新的高一，卻在班里看到了周元，原來他留了一級，剛好分在老狄的班里。在周元看來，老狄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因為他才在臉上留了這么一道疤，他有責任維護老狄。

我和靜子聽得熱淚盈眶，老狄在我們心里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變得偉岸而英勇。沒想到老狄居然是個如此舍己救人的人啊！他沒有向惡勢力低頭！這已經不是老師了，這是英雄啊！

老狄回來，看我和靜子四眼發光地盯著他，便猜到發生了什么。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恢復平靜，對周元說：“不是跟你說了不讓你宣揚嗎？”

周元有些委屈：“可是不能讓別人這么誤會您啊！您明明是個很好的老師……”

“我不是。”老狄悶悶地放下餐盤，“那件事，我明明可以發現后就報警，或者直接阻止你過去，但我沒有。我高估了自己，我以為我是個神圣的老師，可以拯救我的學生，但我忘了我也只是個老師。還說你逞英雄，我又何嘗不是！學校雖然沒處分我，但我現在……唉，想起來就后悔！”他喝了口飲料，有些無奈，“明明事情有一千個解決方式，為什么要選擇最兩敗俱傷的那個？看似英勇，實則愚蠢。而我以身作則教給了我的學生這么愚蠢的事情，又怎么能算好老師？”

空氣瞬間安靜，我們都愣了。我和靜子，包括周元，都把他看作英雄，因為他確實做了一個英雄做的事，有使命感，并且以自己的痛苦換來了學生的安全。但沒想到，他自己完全不這么想。我很不解，但看了一眼他斑白的兩鬢和那道扎眼的疤痕，突然間就明白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兩肋插刀也好，力挽狂瀾也好，但生活終歸只是生活，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血雨腥風，更沒有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誠然如三十多歲的老狄，在這方面也與我們無異。

將這團火付諸到現實生活中，能換來什么呢？是學籍檔案中永遠消不掉的處分記錄，還是臉上永遠抹不去的疤痕？所謂的熱血青春，熱血過后，又剩下什么呢？

江湖永遠是江湖，而你不是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