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東
正是初春,小城煙雨蒙蒙,楊柳依依。
我沿著青石板向小巷深處走去,敲開那扇古樸的紅木雕花大門,來到先生家中,一覽那滿室的根里風華。
“紫檀有幸邀李杜,一閣根雕透乾坤。”望著這一室形態各異、獨具匠心的根雕,心中不禁感嘆道。
先生是小城中有名的根雕家,其技藝出神入化,無人能敵,城中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小兒,提及先生的根雕,莫不拍手稱贊。
先生的作品多以人物為主,形神兼備,靜觀雖無語,貌相卻生神。或似西施出閣,翠髻高聳綠鬢虛;或如先賢大德,高歌暢懷頌古今;或像蛟龍猛虎,驚濤震谷吼百獸……我心中驚嘆,究竟要有何等的匠心與技藝,才能如此“化腐朽為神奇”,使這根雕洋溢出“七分天成,三分人為”的自然清新的氣息?
先生不久前剛從山中回來,研究最為本色的自然之美,同時也帶回了些他親手采集的樹根。先生讓我隨意觀看,拿起一截樹根,雕刻了起來。
我來到先生身邊,想要一睹其獨運的匠心與高超的技藝,不想先生卻只是持著刀,在樹根上刻著單一的直線。我不禁生疑,先生已是技藝高超的雕刻大家,為何還要不厭其煩地刻著這單一的直線呢?
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淡淡地笑道:“不論有了怎樣的技藝,最基礎的不可忘,我時常想起年輕時,自己并無任何高超的技藝,就是靠在這基礎上下的笨功夫,才一步步地走到了今日啊!”
一時間,我心中充滿了難以言說的震驚與恍然。一個人,在高到云層時,還應想到泥土的氣息,先生不正是如此嗎?他雖已擁有了常人望塵莫及的獨特匠心與高超技藝,卻仍不忘從前,不驕不躁,在那一截截木頭上刻下屬于自己的根里風華。
靜靜地站在一旁,我不言,先生亦不語。我看著他手起刀落,木屑飛舞,刀速越來越快,我只覺那單一的直線中似透出蒼勁質樸的氣息,那樹根竟也玲瓏剔透了起來。
先生說,他時常回憶從前,并且不忘初心,不斷提高技藝,開闊視野。他想以最好的技藝將祖輩的手藝傳承下去。
我頗有感觸,像先生這樣,高到云層時還會想到泥土的氣息,不驕不躁,不斷前行,方能立于巍巍山巔,成就自我。我們為人處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告別先生,走在煙雨蒙蒙的小巷之中,回想起先生的話,心下暗服。
刀雕萬物,燭照人生,處于云層時,定不能忘卻泥土的氣息。
本文講的是根雕之事,而說的卻是道——從藝之道、為人之道、處世之道。這個“道”是什么?是“越是基礎的越有生命力,越是基礎的越有遷移力”。這個基礎是“本”,有了它,才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只有堅守住它,才能不“亂花迷眼”“舍本逐末”。“緣事生理”是散文寫作的基本技法,“緣事”可生“事趣”,故而可讀,“生理”可生“理趣”,故而耐品。但要用好這一技法,需要修煉兩項功力——“入乎其中”,才能使“事”“有生氣”;“出乎其外”,才能使“理”“有高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