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駒
五月的江南,悶熱潮濕,氤氳的空氣中彌散著雨后殘留的衰草和生石灰的氣味。凌晨四點,汾湖派出所民警濤子正守在轄區楊秀港的村口,密切關注著那個他等待已久的人,期待與他再次重逢。
重逢
天剛蒙蒙亮,濤子就和老楊驅車趕至318國道與楊秀港村交口的鄉道上,耐心等待進行非法交易的嫌疑車輛。雖說是夏天,清晨的寒流仍有些涼意,為避免打草驚蛇,濤子關上轎車引擎,和老楊瑟縮在陰冷的車廂內。四點過五分,路面鮮有車輛通過,老楊不由得泛起了睡意,不多時已是鼾聲響起。濤子卻一點也不敢放松那個從他的指縫間溜走的“鬼影”,今天終于又要現身了。
濤子要等的人是該地區遠近聞名的金屬標識蝕刻廠老板阿飛。阿飛于幾年前跟隨老鄉楊某某夫妻到吳江汾湖學習蝕刻手藝。幾年間,這個看起來憨厚的八零后已成為汾湖蝕刻行業中的佼佼者,經手的訂單更是擴大到江浙滬乃至全國。2015年,蘇州多處地區爆出存在嚴重水質、土質污染問題,污染源已對地下水及居民生活用水造成影響,汾湖被列為鄉鎮環境污染的重災區,“金屬蝕刻”這個聽起來冷門的行業,成為汾湖環境保護專項工作的重要目標。阿飛——這個行業內的名人,自然成了警方重點關注的一號人物。
“別睡了,人來了。”濤子晃醒酣睡的老楊。“沒睡沒睡,我看著呢。”老楊瞪大了雙眼,努力解釋。“別動,他下車了。”濤子示意把身子往車里躲一躲。不遠處在村交口處,一輛銀色面包車出現在濤子的視線中。濤子用望遠鏡仔細探了探,整部車除擋風玻璃外,其他對外窗口全被黑色膠布擋住,再看看車牌卻是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濤子將鏡頭轉了轉,站在車旁的小伙正靠在車角抽著煙,眼神四處游離搜索,一只腳不停地抖動著。濤子又拉近看了看,沒有錯,他就是阿飛。沒過多久,一輛電動三輪車駛來,阿飛與司機簡單交談后便將幾塊金屬板材搬上面包車。前后不足五分鐘,阿飛已坐好拉上車門準備出發。
追蹤
“指揮室,有一輛車牌為xxxxxx的銀色面包車在楊秀港村口向西駛出,請隨時報告位置。”濤子見時機成熟,立即與指揮室匯報。由于凌晨車輛少,阿飛又極具反偵查意識,濤子待車輛走遠后才啟動追車。“車輛剛剛通過318國道與黎民北路交口向西行駛。”對講機傳來指揮室的聲音。老楊駕著車,濤子則在一旁提醒著老楊行車速度和方向。“車輛通過常臺高速交口向西。”不多時指揮室的回復聲又響起來,面包車似乎開得很快。老楊加大了油門準備追車,追至常臺高速交口處時,對講機卻始終沒有動靜,“慢點老楊,他有可能在看有沒有人跟車,他很賊,千萬別著急。”經過一番交手,濤子清晰地界定了這個難纏的對手。
去年12月,濤子作為汾湖派出所民警中的青年骨干,抽調擔任汾湖“環食藥”專項工作組成員,負責辦理汾湖“蝕刻行業”污染環境案件。由于環境污染不是公安偵查工作的主業,工作組成立后立即組織前往桐鄉市公安局和湖州市南潯區公安分局考察學習,借鑒友鄰單位“環食藥”案件打處的先進工作經驗,研究案件的辦理和偵查工作。2017年12月至2018年4月,汾湖高新區警方聯合政府多家部門,在北厙梅墩村、大義村和黎里華鶯村等地的“金屬標牌加工類作坊”進行了重點查處,共查獲8家同類型涉嫌污染環境的作坊,抓獲涉案嫌疑人14人。
一陣厲風刮過,“金屬標牌加工”已在市面上銷聲匿跡,一時間“蝕刻行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在巨大的利益和幾十年悠久的“歷史”面前,行業轉入了地下。阿飛這個行業名人也突然消失在警方的視野中,辦案人員都認為阿飛已遠走高飛了,但濤子斷定他沒有走。利益鏈條的持續傳輸和潛在的商業價值都是他做出推斷的理由,但更多的也源于一次摸排時在鄉道上與阿飛的擦肩而過。
墓地
“濤子,前面的是不是那輛車。”老楊開始緊張起來。“快右轉,去加油站。”濤子定睛看了看,沖老楊喊起來。老楊眼疾手快,擦著路墩子的邊兒沖進了加油站。兩個人緩了緩神,對著對講機里匯報:“放棄追蹤,停止報告位置。”“老楊,這輛車別停所里了,去租車公司租輛車明天再跟,他們可能會到所里來看車牌號。”濤子多年的偵查經驗練就了多慮的“壞習慣”。
在租車公司,濤子選了一輛褐色的SUV車,掛的是外地車牌方便偽裝,并通過情報信息得知第二天阿飛仍在楊秀港交接貨。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連續的跟蹤,其間換了三輛不同款式的車,最終在吳江八坼練聚村一鄉道鎖定生產窩點的具體位置。這個鄉道里具體是什么地方,里面有多少戶村民,對于這些問題濤子一無所知,翻開百度地圖,顯示的只是田地和樹林。濤子立即向八坼派出所了解情況,令他和老楊吃驚的是,鄉道只通向一個地方——墓地。老楊張大了嘴巴,濤子也瞪大了雙眼,為了賺錢和逃避處罰,阿飛就是這世間的“鬼”。
說起阿飛這個人,濤子有很多的感慨,聰明、記性好、會談生意,作為一個多年行走在刀尖上的刑警,濤子也對阿飛表示尊重,雖然墓地的選擇令人匪夷所思,但濤子仍舊堅信是阿飛的路數。在派出所對“蝕刻行業”摸排過程中,阿飛親自到派出所記下所有車輛的車牌號,拍下所內民警照片在老鄉群內互傳,通過制訂晝伏夜出的工作時間,避開公安環保部門的查處。多次的秘密偵查中,濤子只在鄉道上與阿飛打了一次照面,但就是這一次的擦肩而過,阿飛從此消失在濤子的視野中。
突襲
追蹤到具體位置后,濤子點了一支煙,將地理方位圖簡單地畫出來,并將狹長的鄉道用力描了描。鄉道兩側是開闊的農田,深處的墓地幾乎無人進出,從鄉道進必然暴露行蹤,正面出擊的計劃直接被否定了。“繞道走。”濤子堅定了信心,他看看一旁的老楊。“我沒意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走通。”老楊裝作無辜的樣子。“走不通也得走,明天上午就去,多穿點衣服。”濤子說完就開始整理裝備。
5月15日清晨,濤子和老楊帶上四名隊員從練聚村張家浜的樹林一側抄小路向墓地方向前進,一路上水坑、刺藤遍布,到達目的地時所有人都是傷痕累累。“下次來多帶點裝備,蟲子咬死了。”老楊抱怨道。“噓。”濤子指指不遠處的廢棄民房。此時一片寂靜,廢舊的房子在一片密林中顯得突兀和孤立。“就是這家,車在那。”濤子指著藏在草叢中的銀色面包車。大約等了半個小時,民房中仍然沒有動靜,濤子只好作罷。無法抓到現行,嫌疑人必然在公堂抵賴。
16日、17日、20日、21日,濤子和老楊帶著隊員們整整守了四天,終于等來了久違的轟鳴聲,阿飛從車里將準備蝕刻的金屬板搬到屋內,隨后站在屋外沖著鄉道望風。“準備,沖。”濤子一聲令下,六個人一齊沖上去.。阿飛愣了半刻,突然緩過神來放聲高喊:“快走,快走,完了,我們完了。”濤子一個箭步上去撲倒了阿飛,另外幾個人沖到民房中,將穿著膠鞋正在蝕刻的楊某某夫妻抓獲。控制住三人后,濤子和老楊在民房圍墻后的暗溝里提取到正在排放的廢水,并聯系專案組到現場開展調查取證工作。至此“鬼影”阿飛終于落網。
落幕
現場取證中,無數的畫面令人觸目驚心:深褐色的土壤,泛著紅色漂浮物的湖面,病死的魚蝦和水鴨,還有破舊臟亂的加工作坊。廢水的檢查結果也令人驚愕:重金屬超過國家標準一萬倍。通過對阿飛的訊問,阿飛承認其在政府整治行動中轉移陣地,尋到八坼張家浜墓地旁的一處廢棄民房,通過微信群聯絡訂單至楊秀港村口收貨,并用三氯化鐵溶液腐蝕金屬板,腐蝕后的廢水含有高濃度重金屬污染物,如果送至廢水處理廠處理廢液費用一噸多達幾百元,但為追求利潤挖暗道、暗溝直接進行排放,對地方水質土壤帶來了無法修復的損害。
通過阿飛的中間線,濤子終于摸清了訂單的來源和其他加工廠的運行軌跡,通過不懈努力,汾湖所前后查獲地下加工窩點27家,抓獲涉嫌污染環境的犯罪嫌疑人43人,為汾湖環境治理吃下了“定心丸”。
故事說到這里,也許阿飛和他的加工廠已經落幕了,但濤子的環保戰爭依舊沒有落幕,他和他的團隊一直在阻擊違法犯罪的路上。
(作者系江蘇省蘇州市公安局汾湖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