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楊
在可食的糧食作物中,秋糧可謂種類繁多,極大地豐富著人類的食譜。在我的家鄉秦嶺腹地,糜子、谷子、玉米、高梁、蕎麥、豆類作物都是秋天收成的莊稼,而蕎麥在所有的秋糧中,當屬最香的糧食了。
農歷五月,麥子收割告罄,農家人抓緊時間翻地曬地,要在播種冬小麥之前的一百來天時間內搶種一季秋糧。在生活緊張的年份,蕎麥在很多地方可以替代麥子的功用,因此很受農家人的青睞,往往作為秋糧的首選。
蕎麥長出新牙,稈稈就有些發紅,發紅的稈稈上托起雨傘一樣的綠葉,嬌小美麗。我們這些被稱為“無底洞”、老喊著肚子餓的孩童們,常常成群結隊地徜徉在蕎麥地壟上,看著父親母親們開始給養麥地除草間苗,期待蕎麥花開,期待頓頓能吃上蕎麥面條、涼粉或漏魚子。一直想象到日落三竿,聽大人們互相說著拿回去喂豬的說辭,心甘情愿地幫著大人們抱上多余的蕎麥幼苗。實際上,這些蕎麥幼苗,最后只有極少的一部分喂了豬姥姥,更多的還是和上玉米面、高粱面,做成團團蒸熟后進入了我們那嬌小的肚子。
記得蕎麥二次間苗后不久,就會開花。這時候的蕎麥稈稈愈發紅了,支撐著碎小粉白的簇狀花朵,一望無際地順著地間小路延伸而去,引來許多蜜蜂往來穿梭,好不熱鬧,十分壯觀。
到了農歷八月底九月初,蕎麥就成熟了,紅紅的桿桿上掛滿黑色的棱狀顆粒,這顆粒就是農家人的驕傲和希望。
每當新蕎麥下來,家家戶戶曬干磨出蕎麥面,或做一頓蕎麥面面條,調上鹽和油潑辣子,撒上油熗的蔥花,直到吃得打個飽嗝才會放下碗,那份心情可是天下最幸福的時刻。有些家庭會做上涼粉或魚魚兒,拌上蒜泥和醋,雖然不能抵飽,但也不失為天下最好的美食,老遠就會聞見香味和聽到鄉親們讓飯的熱情呼喊。
在我的家鄉,關于蕎麥還流傳著一個極為有趣的故事。說是一個在外上學的學子回鄉省親,看見正在蕎麥地里收割的爺爺,就跟爺爺撒嬌,問道:“爺爺,這滿地的紅稈稈綠葉葉是啥東西呀?”爺爺看了長得跟電桿一樣的孫子,心中自是歡喜,但轉念一想,這小子在城里才一年多,感情是學壞了,連蕎麥都不認識了,這還了得。于是爺爺看著孫子一聲不吭,卸下鐮刀上的韌子,提起鐮刀把兒沖上去按住孫子就打,直打得孫子狂喊:“爺爺,爺爺,你把我打死在蕎麥地里嗎?”爺爺一聽,原來這小子是認識稼穡的,說不認識蕎麥全是為了在爺爺面前裝酷。爺爺想到這里才肯作罷,挽起孫子坐在地壟上拉起了家常。
故事雖然充滿了爺孫打鬧的情趣,也從側面反映出農家人對糧食的感情之深。千百年來糧食是農家人的命根子,也是世世代代中國人的命根子啊。
值得回憶的是,我的母親不僅會用蕎麥做出各種好吃的飯食來,而且會把蕎麥面做成涼粉,攤開在案板上,切成條兒晾干,藏在柜子里。到了大年三十晚上,拿出來給我們每人幾條,坐年夜的時候,感覺肚子空了,嚼上幾口涼粉條,越嚼越香,這時候的蕎麥涼粉干實際上扮演了點心的大角色!
這就是蕎麥,一個農家孩子永遠魂牽夢繞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