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字探源

陳波

光明上進？達成目的？

存世文獻中“晉”字最早是以卦名出現于《易經》晉卦，其卦辭是“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晉卦的彖傳為：“晉，進也。明出地上，順而麗乎大明，柔進而上行。是以康侯用錫馬蕃庶，晝日三接也。”晉卦的象傳為：“君子以自昭明德。”彖傳專門說明卦名、卦象、卦辭具體的所指，象傳是對卦象進行提煉總結并闡釋倫理道德的文字。

“晉”字主要有兩種解讀，區別在于對“晉”字上部的認識不同。一類認為是鳥形，如《說文·日部》說：“晉：進也。日出萬物進。從日從臸。”許慎把“晉”字分解為上下兩部分，上部是雙至成臸，下部是日出天明。又在《說文·至部》把“臸”字解為：“至，鳥飛從高下至地也。從一，一猶地也。象形。”他認為“晉”字的結構部件里面，“至”表示一只往下飛的鳥，“臸”則是上下翻飛的鳥群，日字代表朝陽，是太陽升起時地上鳥群相伴起落的景象，合起來表達光明上進。這種解法在后世廣為流傳。另一類認為“晉”字的上部是倒矢型，如羅振玉在《雪堂金石文字跋尾》中提出“至”“乃矢之倒文，一像地，至像矢遠來降至地之形”的觀點。由此，有些學者認為“臸”是兩個箭頭釘在地上，表達箭矢至地的景象，引申為達到目的。

姬虞受封 君無戲言

從造字的規律來看，應該是先有事物的存在，然后提煉特點創造文字，最后大范圍使用文字來表達本意和會意延伸。所以“晉”字的創造時間應該在“晉國”和“晉水”之前。

要找出“晉”字淵源和本意離不開《易經》晉卦，它講述的是周成王封同母弟姬虞為唐侯的歷史故事和內在寓意。

據《左傳》，晉平公（？―公元前532年）久病不愈，問卦占卜結果無人能懂。正巧鄭國派子產出使晉國，晉平公就請子產給他解釋卦象。子產先說了晉國的由來：“其季世曰唐叔虞，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大叔焉。”就是說天帝托夢給周武王的妻子邑姜，說她即將出生的兒子要叫虞，將來要把唐地分封給他，把他的事跡寫進《易經》里面作參照，并在唐地繁衍壯大姬家的后代。邑姜把夢告訴了周武王，兩人都覺得是個家族興旺的好兆頭。叔虞出生時手上真有個“虞”字的紋樣，于是按夢境給他起名叫姬虞（據李伯謙先生考證，“虞”字可通假為“夨”字）。因為周武王去世較早且周成王繼位時年紀尚幼，所以由成王的叔父周公在朝堂上掌權輔政。在周消滅唐國殘余勢力后，周公等人就考慮怎么把叔虞安排到唐地才合適，這時恰巧發生了“成王桐葉封弟”一事，具體過程見于《史記·晉世家》。其載：“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成王與叔虞戲，削桐葉為圭以與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遂封叔虞于唐。做了唐侯的叔虞在受封的第二年就把一根結出兩穗的禾苗當作吉兆獻給成王。據《史記·魯周公世家》記載：“天降祉福，唐叔得禾，異母同穎，獻之成王，成王命唐叔以饋周公于東土，作《饋禾》。周公既受命禾，嘉天子命，作《嘉禾》。”叔虞死后，他的兒子姬燮受周王之命把封國遷到新址，并把國號從唐改為晉。桐葉封弟的故事還存于《呂氏春秋·審應覽·重言》，內容上大同小異，相同之處是以“天子無戲言”或人主（慎）重言為主題來闡述歷史，不同之處是勸誡周成王的是周公不是史佚。

晉卦卦辭里的“康侯”即唐康侯姬虞，“康”可能是姬虞去世后獲得的謚號，在唐國改稱晉國之際以“康”為謚號的還有周康王、召康公、衛康叔等。“侯”指侯爵位。根據朱鳳瀚、李學勤等先生對（覺）公簋銘文中“王命唐伯侯于晉”的解讀，再結合《左傳》等文獻對姬虞子孫皆以“晉侯”相稱，可確定姬虞始封唐地時獲得的爵位為侯爵。

周人“天子無戲言”的治國做人理念和“晉”字形意的產生有直接關系。“桐葉封弟”是把叔虞、分封、唐地三個實現天帝預言的必要條件聯系起來的催化劑，所以周公等人很堅定地勸諫周成王盡快把唐地分封給叔虞以響應天帝啟示。并用受封的內涵——天子無戲言——新造了“晉”字，以晉為卦名把叔虞安排到《易經》卦象系統里面做參驗。等叔虞去世以后，周王特意把卦名用在叔虞子孫的封地上以利于國家興旺發達，從此就出現了晉侯、晉國、晉水……

言出如矢 落地成金

從字形來看，“晉”字上部“臸”由兩個“至”組成，“至”的字形是倒寫的“矢”，在箭頭下面加一橫表示箭頭落地或射中某個物體。“矢”字常見于表示“說定”的語境下，如《詩·衛風·考槃》中“永矢弗諼”，諼是忘記、欺詐的意思。再如《論語·雍也》“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這里的“矢”是賭咒、發誓的意思。現代漢語依然保留著“矢志不渝”“矢口否認”等用法。所以，“臸”字是到達、前往的意思，且很少有相關詞組存在，也幾乎沒有使用例子，像是專為解釋“晉”字上部意象而設。

“晉”字下部應為“曰”。甲骨文的“日”字和“曰”字有明顯不同。表示說話的“曰”字是兩側有出頭的寫法，整體如口舌狀。而表示太陽的“日”字兩側不出頭，整體是個閉環。大部分金文“晉”字下部都是兩側出頭，具有甲骨文“曰”字的形態特征。晉侯鳥尊銘文“晉”字下部雖然像甲骨文“日”字，但是仔細觀察會發現是上下連體書寫，箭頭和口角兩豎連寫在一條線上，箭桿就相當于“曰”字的出頭部分。

把“晉”字下部以“曰”來對待，“臸”“曰”組合就能表達周天子出言如矢至地不移這個意思了，“晉”的起源發展歷程就能沿著天帝預兆、桐葉封弟、應運而賜、造字記事、晉卦屬參、唐侯蕃庶、饋嘉禾、父終子及、賜名晉國的歷史次序一路而來。若把“晉”字下部按“日”來對待，單靠“晉，進也”“進，登也”來解釋，“晉”字的發展軌跡就不甚清晰，而且落矢和太陽很難有直接關系。

綜上，“晉”字是“臸”“曰”組合構成的整體，可引申為矢言，意為君無戲言、說到做到。

叔虞獲封唐侯后常以“矢言”的道理教導子民要信守承諾，他的子孫后代用“晉”做國名，以信義為宗旨，逐漸形成了崇尚信義、重視承諾的傳統。自從有“晉”字出現的西周初年開始，歷朝歷代都曾研究過什么樣的政策才能夠導民以義、示民以信、教民以禮，得出的結論不外乎重諾守信。誠信之“晉”歷經數千年不絕，是國家民族得以存續興旺的根基。晉所蘊含的“矢言”文化不單是晉人的，也是全天下的。

（作者為包頭博物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