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中午,劉旭從社區回來,剛一進門,就碰到了往外走的顧照。見顧照胳肢窩下面夾著個夾子,那是辦案子的節奏啊,就問道:“干嗎去呀?”顧照說:“調錄像去。還不是你沒管好,弄得我連飯都吃不成。記著啊,你欠我一頓!”
顧照說完就要走,劉旭一把拉住了他:“別走啊!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兒啊。”顧照忙著換上了一副笑臉兒:“哥,我真沒工夫。做完材料送完人,這還不知道得幾點呢。”劉旭知道他們治安警也真不容易,忙著放開他。顧照大步流星地走了。
劉旭心里可不踏實了。他的轄區里又怎么啦?他剛才還在社區里了呢,沒聽說呀。他顧不得吃飯了,來到留置室,見里面關了三個人,都面生啊。再找值班的小宋一問,小宋朝著一個女人努了努嘴:“游商。沒啥大事兒。”
一聽說是游商,劉旭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轄區里住了幾個游商,那本不算是大事兒,比窩住了幾個犯罪嫌疑人好多了。但是,畢竟也算是有了毛病,他不得不上心了。
皇家園林乃是一個重要的旅游景點兒,游人多啊,很多人也看中了這個發財的機會,在門外攔住游人兜售一些假冒偽劣的小玩意兒,擾亂了社會秩序不說,還留下了很多隱患,所以,西門派出所經常對他們進行打擊。但有錢賺的地方,就會有人圍上來,那也不是簡單的打擊就能見效的。這也讓所領導很是撓頭,到現在也沒想出能徹底解決的好法子。
劉旭來到那個女人面前,定定地看著她。女人名叫李玉茹,今年二十七歲,郊縣人,初中文化。劉旭見她長得很白,頭發也好,很柔順,不像長時間在外面風吹日曬的樣子啊。并且,他見李玉茹很面生,以前根本就沒見過。他問道:“你住慧覺寺啊?”李玉茹點點頭,目光中帶著些驚恐。劉旭接著問道:“幾號啊?”李玉茹說:“六十五號,甄德生家。”
劉旭想了想,問道:“甄德生家住著的是一家子啊。那男的,好像,姓胡,在西門那兒看廁所。”李玉茹說:“就是他家。胡衛忠是我姐夫。”劉旭點了點頭:“那我就知道了。”
下午,劉旭找到了甄德生家。甄德生不在,胡衛忠的老婆李玉蓮正在家里洗衣裳,她的兒子趴在小凳上寫作業。劉旭問她:“你妹妹在派出所呢,你知道吧?”李玉蓮說:“知道。我家那口子給她送午飯去了。”劉旭問:“她啥時候來的?我咋好像沒見過她?”李玉蓮說:“她來了有日子了。”
說著話,劉旭跟著她來到屋里,見胡家只租了兩間房子,外面一間是廚房兼客廳了,里面的一間放著一張大床,床外放著一張小床,中間拉著一道布簾做隔斷了。他問道:“你妹妹住哪兒啊?”李玉蓮指了指大床說:“就住這兒。”劉旭問:“你家老胡呢?”李玉蓮說:“他看廁所呢,常年住廁所里,不回家。”
西門外面那個廁所相當重要,客流量極大,更是皇家園林的一個門面,隨時都需要打掃,所以在蓋廁所的時候,就特意蓋出了一間休息室。胡衛忠平時就住在那里。劉旭值班的時候,曾經很晚經過那里,也曾清晨起來就去鍛煉身體從那里過,確實看到胡衛忠在打掃著,或者在小房間里活動,還直感嘆他敬業呢。
下午,劉旭又來到留置室。
小宋問他:“劉哥,快下班了,還不準備準備?”
劉旭苦著臉說:“準備什么呀,走不了啦!”
小宋好奇地問道:“怎么啦?”
劉旭嘆了口氣說:“這不遇到事兒了嘛,得等著。”
小宋頓時來了興趣,讓他給說說是怎么回事兒。劉旭閑著沒事兒,就講了起來。他轄區里有個叫苗曉艷的女人,幾年前因為開棋牌室設賭,被拘留了幾天,回來后她就不干這個了。再后來,她認識了一個叫陸霄的小伙子,兩個人情投意合,戀愛沒多久,就結婚了。自然,她被拘留這事兒,就沒跟陸霄提過。前幾天,夫妻兩人外出時,偶然遇到了一個叫小翠的妖艷女人。小翠跟苗曉艷打過了招呼,就跟她熱火地聊起來,這一聊就是大半個小時,看苗曉艷實在沒興趣,這才告辭走了。陸霄就問苗曉艷,怎么會認識這樣的女人?看上去就不是好人。
苗曉艷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結果呢,她越不說,陸霄就越懷疑。到最后,苗曉艷不得不實話實說,說她當年開棋牌室設賭被拘過,就此認識了也是被拘留的小翠。誰知陸霄一聽就翻了,說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不早說呀。我陸霄一直是清白人家,清白做人,怎么會娶你這樣一個被拘留過的女人!陸霄這一生氣,就不回家了。苗曉艷明白,陸霄是不信她說的話,懷疑她當年跟小翠一樣,是干下那種丑事兒被拘的。可畢竟,這被拘也不是什么好事兒,她總不能早告訴陸霄吧?她請劉旭去跟陸霄談談,告訴他當年被拘的真實情況。就這,陸霄能不能原諒她還是另一回事兒呢。
陸霄還沒下班呢,劉旭不能到班兒上去找他,只好等著。小宋搖了搖頭說:“你去也白去。一般的男人,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女人被拘過呀?這事兒還真是紙里包不住火,早晚得露餡兒。那句話怎么說來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呀。”
劉旭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就站起身來:“其實啊,最難受的還在后頭呢。過幾年,等他們的孩子大點兒了,萬一知道她進過拘留所,他的臉往哪兒放啊。怕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呢。”
劉旭往外走,走過李玉茹身邊時,放慢了腳步,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李玉茹看著他,忽然說道:“劉警官,我跟你說句話。”劉旭問她:“啥話?”李玉茹鼓足勇氣說:“我不是游商,我也沒賣東西,你們不能拘我!”
劉旭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李玉茹這才如實講了起來。
李玉茹三年前結的婚,婚后一直沒有懷孕,到郊縣醫院里看了,沒看出啥毛病,還到市里來看過,自然是姐姐帶著她到醫院去看,忙前忙后的,讓她很感動。今年,她忽然懷孕了,忙著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姐姐。幾天前,她姐姐忽然給她打了電話,讓她趕快來一趟,有急事。她問是啥事,姐姐也不肯說。她不敢怠慢,就趕了過來。到了以后,姐姐忽然求她,讓她假裝攔住游客兜售物品,等派出所來抓人了,也不要跑,就在派出所蹲上一天。她不明白這是為啥,問姐姐,姐姐死活不肯說。她想拒絕,姐姐百般懇求。她實在不能拒絕,就同意了。
劉旭問她:“你怎么證明你的話呢?”
李玉茹掏出一張長途汽車票,說道:“你看看啊,我真是昨天才來的。”
劉旭趕緊把情況跟高副所長講了。高副所長給嚇了一跳。真要辦出個假案子來,這事兒可就大了。劉旭說:“我看了,李玉蓮就是個家庭婦女,平常就是做做小時工,主要的精力是照顧孩子,這事兒,應該是胡衛忠的主意。咱們應該直接拿他。”高副所長說:“好!”
幾個人趕到公共廁所,把胡衛忠給傳喚來了。再一搜他的小屋,全是那些假冒偽劣的小商品。大家頓時明白了,他這里,原來就是游商們的小倉庫。只因為這里味道不好,沒人到他這里來檢查,才讓他躲了這么久。
一進派出所,胡衛忠就知道啥都瞞不住了,把自己幫助游商們存放物品逃避打擊的情況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全講了。顧照說:“還有呢?”胡衛忠說:“就是這個事兒,我都講了。顧警官,我就是貪圖小便宜,他們給我點兒錢,我就讓他們把東西放我這兒。別的事,可真沒有了。我就這么小的膽子,也不敢干違法犯罪的事情啊。”顧照緊盯著他:“你讓李玉茹冒充游商,承認違法事實,接受公安機關的處罰,這等于是在誘導公安機關辦假案呀。這個罪,可比游商重多啦。胡衛忠,我看你是老實人,才跟你透了個底。這事兒,你瞞不住,也別想瞞。再不把事情說清楚,那就只能是嚴厲處罰啦。”
胡衛忠一哆嗦。
顧照接著說:“這招兒玩得挺專業的。我想,你沒這本事。你要是不如實說,這些處罰就得你一個人擔著了。說清楚呢,該誰的處罰誰擔。你要是有立功表現,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是從輕處罰。你進去了,把一大攤子事兒都丟給你老婆,你倒忍心!”
胡衛忠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那我就說了吧。”
胡衛忠把他的休息室當成了游商們的小倉庫,這事兒被尤四知道了。尤四是個小混混,專門吃西門這塊兒。就算是游商們,也得給他交保護費。不然,你就別想在這里混下去。他知道了這事兒,就找到了胡衛忠。胡衛忠也不敢說啥,孝敬給他二百塊錢。尤四收下了錢,接著說:“要想混下去,就得聽我的!”胡衛忠忙著點頭哈腰。
上個月,尤四忽然找到胡衛忠說:“準備好了啊,下個月該你了。”胡衛忠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尤四就講起了這里的道道兒。西門這兒游商多,亂啊,上頭的領導就給西門派出所壓任務,讓他們堅決打擊。西門派出所自然不敢不打。打,那就是派人來抓。要都給抓走了呢,游商們自然就沒錢好賺了。于是,尤四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那就是派幾個懷孕的或者是在哺乳期的婦女,在西門外攔住游客售賣,民警一來,別人都跑了,就她們跑不動,那就先把她們抓起來。其實呢,按照法律規定,這樣的人是不能進拘留所的,不過就是走個法律手續,名義上拘了,其實不進拘留所。抓了人,民警就得工作,一工作,就沒時間再來抓人了,別人就好賺錢了。錢是大家賺的,這事兒也得大家辦。他就給游商們排了個班兒。下個月,輪到胡衛忠家出個人了。
胡衛忠叫苦不迭。
他總不至于為了這個事兒再讓老婆懷孕吧?有了一個孩子,就夠讓他犯愁的啦。再添一個,他的未來就是一場噩夢啦。尤四看他為難,又給他出主意說,如果他老婆不能懷孕,那就想辦法去雇個懷孕的女人吧。胡衛忠一問,價錢不菲,他忽然想到小姨子前幾天給老婆報信兒,說她懷孕了,何不借幾天用用?省了錢,還能混過這一關。
他回家跟老婆一說,李玉蓮也同意了。就由李玉蓮出面,把李玉茹請了來。李玉茹起先也不肯,但架不住李玉蓮一個勁兒地求她,只好應承下來了。按規矩,李玉茹只需在這里待五天即可。他也知道,公安定案子很慎重,所以呢,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讓李玉茹一一記下來。
這叫什么事兒啊!
顧照把情況跟高副所長匯報了,高副所長也拿不準這算啥,就去請示法制辦公室,這邊就讓幾個民警先把尤四傳喚來,把事情搞清楚再說。不管怎么處理,都得先把證據取實了。畢竟,他在西門外收取游商們的保護費,這也是違法了。
劉旭沒走。雖然今天不是他的班,這個事兒也由治安警來辦,但畢竟人是住在他的轄區的。還是留下來,有需要幫忙的,他畢竟能幫上一把。
李玉茹被送了出來。這時,李玉蓮正在門外等著。李玉蓮等的不是李玉茹,卻是她老公胡衛忠。她嗔怪地對妹妹說:“你怎么就把你姐夫給扯出來了?我們不是都跟你說了嘛,你懷著孕呢,公安不會把你送進拘留所,就是走個拘留的手續,你一點兒苦都受不到。”李玉茹說:“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不能給自己留下一個污點。不然,我興許會后悔一輩子。”李玉蓮無奈地說:“你先回家吧,我等等你姐夫的信兒。”李玉茹說:“我回我家了。”李玉蓮還想說什么,她卻不聽,大步走了。
她不知道,劉旭那個故事,是編的,刻意講給她聽,就是希望她能警醒。畢竟,人這一輩子不容易,有時候,走錯一點,就是留下了一個污點,再也抹不去了。不定什么時候,那個污點就會被人拿到太陽下,或者被人誤解、放大,那時,真會讓你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