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劍武
當下中國藝術界,各種藝術觀念形式輪流交替競相上場,先鋒早已成為潮流,而反傳統也似乎成為了先鋒藝術的代名詞,只有反了傳統的藝術,才能夠稱得上當代真正的先鋒藝術。
從歷史語境看,反傳統的確是“藝術叛徒”所為,終歸大逆不道,而且實踐者都要為之付出慘痛的代價,絕非坦途,歷來都是如此,例子不勝枚舉。縱觀西方美術史,反傳統和革新緊密聯系在一起,貫穿了整個美術史發展脈絡的前后,后人總是要否定前人創造的審美定式和語言規范進行革新。從藝術本體上說,一部西方美術史基本上算是一部反傳統的藝術革新史。如德拉克羅瓦、塞尚、畢加索、賈科梅蒂、杜尚等人,在當時皆為不守陳規,叛逆之徒,他們相繼顛覆了之前的視覺觀念,否定了他們所處時期的藝術傳統,實現了藝術上觀念和形式的革新而獲得重生,成為某一時期藝術的先鋒代表。
在這里,必須提出的是,反傳統是否就可以和藝術革新劃等號了呢?在藝術脫離加上視覺走入觀念以后,這兩個概念就開始更加模糊起來。反傳統在觀念至上的同時,每個藝術家似乎都可以反思傳統了,而只需要找到一個與當時藝術傳統相悖的觀念或想法即可付諸實踐,即“人人都是藝術家”。反傳統、反反傳統、反反反傳統;顛覆、否定、死亡,再顛覆、否定、死亡;前現代、現代、后現代、當代,往復不止,直到再也沒有詞匯進行表述。藝術沒有了確切標準,藝術最終走向了無序和混亂。而大家心里非常清楚的是只要人類文明還存在,藝術就不會死亡。那我們不禁要追問藝術最終會走向何處?反傳統是否能跨越到革新?
這些年,這兩個概念一直沒有并置在一起進行思考,這兩個概念在確定有本質區別的基礎上,更像是一個因果關系。反傳統是現象的開端,藝術革新則是現象的結果。從開端跨越到結果,中間是不是還得有一個過程?而這個過程是藝術現象發生本質變化的關鍵環節。反傳統到藝術革新的中間過程,即可以認為是反傳統后藝術新秩序的構建過程,有了這個過程才能夠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藝術蛻變而達到革新。這個過程同時也是新觀念深化和新秩序成立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同藝術經驗的藝術家去經驗就會有所不同。有深厚傳統經驗的藝術家在進行觀念革新的同時,其以前經驗的內在經驗會在某一時間,在另一種思維方式下激發下,會神奇的自動轉化為新的經驗能量和意識觀念,去支撐和豐滿自己的革新意向。而沒有傳統經驗或經驗不深的藝術家在否定傳統之后,便空洞無物,僅剩一個虛無縹緲的觀念或想法而已。如分析印象派代表畫家莫奈晚年創作的睡蓮,可以看出他對對室外陽光下睡蓮的表達已爐火純青,他的確是建立在反傳統基礎上,即顛覆室內寫生習慣和室內光源色彩科學。但是,他對色彩的超越表現能力并非在產生這個意向時一蹴而就的,多半是來自于前期室內寫生能力的訓練。在觀念革新的同時,重新客觀認識自然光源下的色彩,并強化了色彩的張力表達進行反復實踐,到晚年才會跨越到一個新的高度。看賈科梅蒂的素描則更為明顯,他的素描反掉前人的觀察方式和破壞掉以前的繪畫秩序,結果看似無序其實還是朝一個有序的方向集中的。他反復確定后的形象結果顯示出,他在沒有找到這種觀察方法之前,早期訓練后對人物形象的把握能力是留存在腦海深處的,無法抹去的。在此,他只是換了一種觀看方式,悄無聲息地進行了一場視覺革命。而且,這種本質變化是很多沒有相關視覺經驗的人難以察覺到的。因此,反傳統是具有明確針對性的,藝術家在否定傳統的同時,對傳統并非一無所取,而這種取舍選擇通常是在無意識中完成的。
可以說,反傳統到藝術革新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漫長而痛苦的化蛹為蝶的過程。否定-解構-無序-建構-革新,是美術史上革新者們的革新遞進的共同特征,亦可以視為藝術革新的恒定規律。反傳統是藝術發展的必然驅動,創新建立在反思傳統之上,固化傳統意味著藝術將逐漸老去和死亡。但是反過來說,反傳統需要深厚的專業傳統,準確的判斷能力和實踐能力,才能觸及到藝術的根本,才能夠反得動,反得掉。如果當藝術發展到革新普遍淪為一個空洞的觀念,一個突發奇想的想法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認為是到了該再反思合理性的時候了。
反傳統并不是藝術的終結,僅僅是革新的的開始,到距離新的形式產生究竟有多遠?這個不得而知,它的進程將會受到藝術個體、權威話語和社會環境諸多方面的影響。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它只屬于屬于極少數藝術家,而并非人人。